这可好了,军师主将,全都病得一塌糊涂。
开了药,又叫人去附近村子里划了块新鲜的小豆腐,用金银花、小野菊花煲了一锅双花豆腐汤,给闵将军解毒清热。又提了一壶清酒,寻了个瓦罐,捡了三味药,回去找季鸿。
吴集见他回来,脸上松了口气,忙替他掀开帐帘,小声道:“今日又冷了,小的给帐中新添了一盆炭火。世子今儿个又看了一天的图,晌午时咳嗽好些,却也没吃什麽东西,卫将军那边说是得了几块腊肉,听说世子病了,就给送了两条过来。下午那会儿世子打了个盹,那图合着衣角险些就掉火盆子里烧着了,呵!真是惊险!”
余锦年听他事无巨细地说完,又习惯地掏了银子打赏,吴集拱着手道“不敢不敢”,头摆得似拨浪鼓,坚持不收。
余锦年一脸懵懂,觉得他奇怪。
瓦罐支在小泥炉上,烘干了百部,加上清酒,再合着陈皮和苏叶一起煮,都是理气止咳的药,两块炭火在炉里慢慢地烧,帐子里渐渐扬出热酒的香气。帐中即便清冷,也有了点暖和的味道。
那厢闵将军需清热解毒,这帐季公子却得疏风散寒,余锦年让人用卫鹤送来的肉干切碎,加了把子菜叶,煮了一碗面条,上头卧一个荷包蛋。行军时,啃硬得磕掉牙的大饼就齁死人的咸菜疙瘩是常事,闵霁也不例外,只有打了胜仗,才有肉吃有汤喝,季鸿能有嫩软的小面条,已经是优待了。
余锦年盯着他吃了面,又看他吃下两盏陈百紫苏酒,这才把堪舆图还给他。仲陵城在地图上四四方方一块地,与天下所有的城池一样,没什麽特别稀奇,季鸿指着图上筷子尖那麽大一节的地方,那就是仲陵城的崇天门,他说:“宋骋就死在这。”
余锦年有一瞬觉得,仲陵城一日收不回来,这两人的病怕是一日就好不了。这天杀的燕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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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雪飞哑着嗓子上马,一路东进,今夏发涝今冬冷,都是祖宗留下的经验,北方大风呼啸,南方更是阴寒阵阵,淌河时水漫进靴腿里,一整天干不了。军队从信安县北边经过,只是择近路去东,并不会继续南下,也自然进不了信安县城。
姜小少爷来信,说信安附近已都是流民,被战争拖得面黄肌瘦。不过春风得意楼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好,可见只要不是大难临头,豪绅们总还是要吃饭取乐,和寻常没什麽区别。
听说季妃诞下了一对龙凤胎,顺顺遂遂,母子平安。一对皇子公主都白嫩漂亮,是半年来大夏最热闹的喜事,此乃大吉。可惜季鸿远在江南,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这对外甥和外甥女。反倒是余锦年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想了想,若是以后贵妃成了皇后,那季鸿岂不就是国舅了!
余锦年斜着眼睛瞟了瞟季鸿,心道,这般年纪相貌好才品的国舅爷,待一切安定后,怕是要被各路媒娘踏破门槛。
又听说燕昶在仲陵城里大开杀戒,清洗撤换,分赏封官,什麽礼仪法度全都视若罔闻,大有自立为王的意思。仲陵官僚纷纷站队,害怕晚站一步就要上城门楼子,与那个不懂变通的傻子宋骋相伴。
老燕家这根逆骨,算是戳在大夏天子的脸上了,他再嚣张一些,就能直接戳进天子的脑门儿里。
瞧燕昶这发疯的架势,是铁定了主意:就算是打不过江,拿不下夏京,也要生生在仲陵造一个南夏朝出来。
“大逆不道。”余锦年也会说。
燕昶起兵时是说“救国危”,如今他失了耐心,自己做了那个“危”字,在仲陵城里光明正大忤逆上意。原本天子与他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这样一来谁也不必给谁台阶下,横竖都是要把老燕家的里子面子全撕碎。
当初弹劾季家外戚骄纵、擅专僭越的朝臣们都一句不吭了,想借着燕昶这阵风踩压公府相府的人也都消了声,各个儿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还有做墙头草的,摇摆不定。眼下燕昶谋反是真,季鸿阶下为囚,却能不计前嫌坐镇帐中也是真,小闵将军年少有为,胜仗连连更是真。
天子质问阶下群臣:你们羞不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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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家家户户做起了饺子馄饨,吃上了年糕汤元,百姓们还是要过日子的。
大军驻紮在离仲陵一水之隔的宝塔寺,终於不用住帐子了,也不用啃大饼,还有寺里老主持送来的白面和山下乡民们献的几头羊。虽说老主持心怀宽广,并不在意,但在寺里杀生终是有污佛祖耳目,便由卫鹤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到寺外林子里宰杀干净了,念了两句超度经,再拿回来料理。
底下将士们也都跟着沾光,吃上了炖肉和大馒头,暖和了手脚。
宝塔寺是好地方,据说是大夏开国时太-祖亲来点的风水,能避祸就福。
但是这好风水在余锦年眼里,也就是山上林中兔,山下水中鱼,和寺旁树根底下零零落落的冬菜蘑菇小雀儿。余锦年许久未下厨,心痒手也痒,迫不及待脱了医袍,卷起袖子,蹦到厨房里去了。他用羊肉掺上萝卜,简单包了些羊肉萝卜馅儿的饺子,再熬一锅羊骨汤做底,从寺里自养的菜畦里摘了些菜,或片或块,围着泥炉锅子摆一圈。然后叫上季鸿和闵雪飞他们来煮火锅,过冬至。
可谓是百味消融小釜中。
客院是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们住的,寺里的师父和沙弥们都住在后头的禅林里,轻易也不会来打搅他们。屋里只有亲近的几个人,连枝身边的那些泥腿子也全都支走了,闵雪飞的嗓子拖拖拉拉养了大半月,也不敢多吃羊肉这样温补的东西,便只捞些锅里的菜来解解馋,过了会,伸手把瞎忙活的连少监拽过来,结结实实摁在腿上,道他:“别转来转去,转得我头疼。”
连枝怯怯地看了眼对面的余锦年和季鸿,抬手去揉闵雪飞的太阳穴,小声问他还疼不疼,耳根比碟子里的油辣子还红。
季鸿的咳嗽也好了八-九成,如今仍每日按规律吃着陈百紫苏酒来调养,也让余锦年不要折腾了,好好坐下来吃饭,喝些暖和的汤水暖暖胃。
余锦年笑眯眯地看季鸿慢条斯理地喝汤,也看连少监红着脸被调-戏,看闵公子张着嘴要连公公去喂。锅里的汤底一茬接一茬地沸腾,滋滋的炭火声烤出一派和煦。他夹起只饺子,才叼进嘴里,门外吴集匆匆地小跑进来,脸上带着难的的高兴。
吴集进来,叫了声“小神医”,又叫了声“世子爷”,吃了糖似的兴奋。
他道:天子赦令来了!
余锦年叼着饺子跳起来,宝塔寺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