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乡村爱情
李根看青年呛的咳嗽, 脸都红了, 他的眉头动动, 「你慌什麽?」
黄单喘口气,拿手背抆嘴, 「没慌。」
李根看着青年, 意味不明。
黄单坦然接受男人的审视, 一副心里没鬼的样子。
李根揉揉青年的头发,沉声道, 「这次张英雄能自首, 全是你的功劳, 跟哥说说, 你是怎麽想到小孩是被野狗咬死的,这事我都被蒙在鼓里。」
他怎麽也没有想到,大贵的孩子会遭到那样的意外,这跟喂东西呛到是两回事,当时在门外听的时候, 都不敢去回忆孩子长什麽模样。
对於家里的隐瞒,李根不能理解。
可是现在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了, 连质问的目标都没有。
黄单的眼皮一跳, 「上次我路过大孬子家门口,见他摔了,就进去把他扶进屋,他跟我唠叨,说起了好多事。」
李根说, 「孬子的话你也信?」
黄单说,「赌一把,当时我是看着英雄的脸色说的,一旦发现他露出轻松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会立马改口。」
李根捏着青年软乎乎的耳垂,「我还以为是你妈告诉你的。」
他凑近些,唇上去,低声说,「毕竟这些年,在整个村子里,跟我妈处的最多的就是你妈了,几乎每天都上我家去。」
黄单说,「是啊。」
耳朵上一痛,黄单嘶了声,「哥,你别咬我。」
李根模糊不清的说,「不咬你咬谁?」
黄单疼的眼眶湿润,眼泪就跟着流下来。
李根叹息,他松了口,抹掉那一点血,把人摁在胸口,「好了,哥不咬你了。」
黄单这一哭,难以言喻的古怪氛围才被打破。
俩人都没再提起相关的人和事。
他们不提,别人却一个劲的提,张英雄的事,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大家伙怎麽也想不到,这里面竟然会牵扯出那麽多的人和事。
张英雄的父母哭成泪人,他们在派出所听了儿子的话回来,就上黄单家要死要活的闹,骂黄单不是个东西,联合外人来害自己的堂弟。
街坊四邻都围过来看。
天凉了,田里地里的事不多,这人一闲着,就坐不住的往外跑,想看热闹。
陈金花叫黄单去屋里,让他不管听到啥子,都别出来。
「陈金花,你儿子呢?」
张父粗着嗓子,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愤怒,像是要杀人,「你让他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
张母就坐在门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拍着大腿撕心裂肺的嚎哭,「我家英雄还不到二十岁,就要去蹲劳改,这以后我们老两口要怎麽过哟——」
陈金花拿着竹条编的大扫把,张父敢闯进来她就轰,「大家伙评评理。」
「是英雄糊涂,干出那种事,才会被抓走的,跟我儿子有什麽关系?又不是我儿子逼着他杀人犯法的!」
门外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自个儿子没教好,犯下大错,还怪到别人头上,真不要脸。」
「就是啊,那可是杀人哎,又不是杀一只鸡,一只鸭,肯定是要接受改造的,不然太危险了,谁还敢跟他生活在一个地方啊。」
「话是那麽说,我觉得冬天也太狠了吧,毕竟是他堂弟。」
「这叫大义灭亲!」
村长跟老张家另外几个弟兄过来劝两句,没个什麽用,还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张父红了眼,嘴里的话是越来越难听,说陈金花没良心,还提起自个亲弟弟张麻子多年前的破事,都不是东西。
他拿手指着陈金花,「告儿你,陈金花,没完,我家英雄蹲劳改,你儿子也别想好过!」
「神经病,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
陈金花握住扫把,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你们两口子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都别再上我这儿来了,赶紧走。」
屋里的黄单听着动静,能猜到张英雄对爸妈说了什麽。
无非就是把他推出来,什麽都往他头上扣,说要不是因为他多管闲事,自己也就不会被抓。
黄单欲要出去,就听到陈金花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的面色怪异,抬起的那只脚又放回去,不知道陈金花在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什麽,或许是什麽也没想。
不多时,李根来了。
张父张母的表情变了又变,他们家英雄杀了李根的弟弟,现在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了,两口子脸上挂不住。
但是想想又来气,还不是因为那吴翠玲,儿子才会摊上这种事。
吴翠玲就是一灾星,害了儿子,害了他们家。
张父张母都选择忽略一点,如果不是吴翠玲牺牲自己,他们儿子多年前就已经被人打死了,哪儿还有今天的这些酸甜苦辣。
李根冷眼一扫。
围观的,吵闹的,全都散了。
李根看看面前的妇人,问道,「冬天没事吧?」
陈金花丢下扫把,「没啥事。」
她扭头喊,「冬天!」
黄单的身影出现在堂屋,他问,「二叔二婶都走了?」
「不走,难不成还把他们留下来吃饭啊?」
陈金花没好气的说,「真是越老越糊涂,就没见过他们那样不讲理的,冬天,往后咱家跟你二叔家不会再有什麽来往!」
说着,她就弯下腰背,露出痛苦之色。
黄单赶紧把陈金花扶到屋里躺着,给她端缸子拿药。
陈金花吃完药没一会儿就睡了。
外头的李根目睹经过,「你妈还好吧?」
黄单说,「不怎麽好,她不去医院。」
李根扯动嘴皮子,「这倒是跟我妈一个样,身体不好,还不肯离开村子去看病,不知道她们那代人是怎麽想的,还有什麽比身体更重要。」
黄单说,「我也不懂。」
李根把青年拽到自己怀里,「张英雄的事,是他咎由自取,都是因果报应,跟你没关系,你别太自责。」
黄单说,「嗯。」
「哥,二叔二婶都不知情。」
李根嗤笑,「放心,你哥我不会跟他们计较的,没劲。」
他把下巴搭在青年的肩膀上,「晚上哥不烧饭了,在你家吃。」
黄单说,「好。」
两人去菜地,一个拿锄头在地里翻翻,把杂草弄到一边,另一个伸着手去摘长豆角,就剩一点点挂在藤子里,还不好找。
李根锄着草,随口问道,「冬天,你妈把这几排辣椒全摘了?」
黄单说,「嗯,她说要磨辣椒酱。」
李根奇怪的说,「这才几月份啊,急什麽,别家都还没摘呢。」
黄单突然往后蹦,「哥,有土蚕。」
李根低头一瞧,他一锄头挖出来三四个白白的大土蚕,「都是蛋白质,哥弄一把回去,晚上给你炸了吃?」
黄单说,「我不吃。」
李根斜眼,「不吃拉倒,晚上哥吃的时候你可别流口水。」
黄单说,「哥,你要是吃土蚕,我就不亲你了,你也不准亲我。」
李根,「……」
他什麽也没说,就是一挥锄头,把那几个大白土蚕拨到青年脚边。
黄单头皮发麻,「我走了。」
李根调笑,「走哪儿去啊,那边没门。」
黄单调转方向,去找菜地的小门,他走的快,脚被藤子绊倒,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李根哈哈大笑,结果没拿稳锄头,砸脚上了。
报应来的太快,他一脸懵逼。
黄单听到男人吃痛的声音,夹杂着骂骂咧咧,他扭头,见到对方扭着脸抱住脚,在那龇牙咧嘴,无意识的笑出声。
李根看呆了,他反应过来,单脚蹦到青年面前,「就刚才那样,再笑一次给哥看看。」
黄单不会了。
他回想了几次,嘴角也试着动动,还是不知道怎麽做,「系统先生,刚才我笑的表情,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类似的?」
系统,「请稍等。」
黄单的脑子里出现一个笑的表情图,他照着模拟。
李根的神情微妙,青年嘴角弯起的弧度和刚才是一样的,却又不一样,因为眼睛里没有笑意。
他皱眉,不爽道,「张冬天,你又在假笑!」
黄单真的尽力了,「系统先生,下回我要是再露出笑容,你可不可以帮我截图,存进我的私人苍蝇柜?」他很想知道,自己真的笑起来,是什麽样子,那麽难得,应该要保留下来。
系统,「在下尽量。」
黄单说,「给你添麻烦了。」
他周围的那些人,无论是管家,同事,还是同学,朋友,都做不到,这个男人做到了,第二次让他在不需要参照物模拟的情况下表现出微笑,尽管他目前还不知道那种情绪具体是什麽,需要哪些因素才能拥有。
李根对上青年笔直的目光,「你在想什麽?」
黄单说,「哥,谢谢你。」
李根一愣,他坏笑,「干嘛要谢我?是上回玉米地漏下的?」
黄单的感激顿时就没了。
他看看男人抬起来的那只脚,「能走吗?」
李根被黄单一提醒,脚上的疼痛就全部往脑壳里涌,他靠着一根竹架子,「歇会儿。」
黄单给他脱掉鞋,看看脚有没有破。
李根故意哼唧。
黄单说,「很疼?」
李根继续哼唧,「你亲哥一下,哥就不疼了。」
黄单起身离开。
李根喊,「回来,你不管你哥了啊?」
黄单说,「不管了。」
李根低骂,嘀咕了句「没良心的家伙」,就快速穿上鞋,抓起锄头蹦着跟上青年。
阳光从菜地路过,射在并肩的俩人身上,温暖又明朗。
李根的大脚趾被锄头砸出淤血,好在指甲仍然牢牢扒着皮肉,没有掉落的迹象,他回去后就倒一点红花油揉揉,「哥长这麽大,还是头一回被锄头砸,你功不可没。」
黄单闻着那味儿,头晕,「你坐着吧,我去烧饭。」
李根拉他的手,摸了摸说,「你妈怎麽还没醒?要不咱带她诊所瞧瞧?」
黄单说,「没用的,我妈不听。」
他没给男人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一旦牵扯到陈金花,气氛就会有细微的变化。
村里的地皮并不精贵,家家户户都有个院子,猪圈鸡窝牛棚等,几乎是必备的,厨房不小,能放一张木桌,厨柜,土砌的锅台,还堆放着一些柴火。
李根坐在锅洞前的小凳子上烧火,脚一伸,踩死一只瘙目子,周围还有不少在跳来跳去,「冬天,你家这厨房瘙目子太多了,回头哥给你好好打扫一下。」
黄单去洗几根玉米搁饭上面,盖上锅盖,「好哦。」
米饭香味渐渐弥漫,烟从木头的锅盖缝隙里往外冒,锅台中间两个水窟窿子里的水开了。
黄单把水装瓶子里,他不会炒菜,等着李根来做。
李根洗洗手,卷起袖子,麻利的撕长豆角,掰成一截一截的,再洗干净,拿了两个辣椒切成丝,去锅洞添把火,出来倒菜籽油。
黄单在一旁看着。
李根把辣椒丝倒进锅里,「傻站着干什麽,等着被油溅啊?」
黄单说,「哥,你好像很会烧菜。」
李根拿铲子翻翻,让辣椒丝的香辣都被热油炸出来,「烧菜谁不会啊,又不难。」
黄单说,「我不会。」
李根拿空着的那只手在青年脸上摸一把,「没事,哥准你娇气下去。」
黄单,「……」
他抓着男人的手看,「怎麽就这麽糙呢?」
李根的喉头滚动,笑道,「因为哥是男人啊,细皮嫩肉的,那是小姑娘。」
黄单数数他掌心的茧。
李根一边炒豆角,一边说,「你再摸几下,哥就把你抱锅台上干你。」
黄单立马不摸了。
炒完豆角,李根就洗锅炒萝卜菜,「灶王爷,这是我烧锅的,怎麽样,不错吧。」
黄单瞅瞅锅台上贴的年画,陈金花天天抆,那上面沾了一点油渍就给抆干净,宝贝的很。
李根拿脚蹭蹭青年,「到你了,给灶王爷介绍一下你哥。」
黄单说,「灶王爷,这是我……」
李根低头,在他耳边吹气,「老板。」
黄单说,「这是我老板。」
李根捏一下他的鼻子,乐了,「真乖。」
黄单摇摇头,在这里的人心目中,灶王爷是个很厉害的神明,媳妇儿要生娃,家里谁生个病,地里的庄稼收成,孩子考试,工作,讨老婆,都在灶王爷面前拜一拜。
彷佛只要拜了,就能得到庇护,顺风顺水。
陈金花没胃口,都没去堂屋,就在自个屋里躺着,黄单盛饭端给她。
瞧一眼碗里的饭菜,陈金花问,「都是李根烧的?」
黄单点头,「嗯。」
陈金花把碗筷接到手里,又放在柜子上,「冬天,那回李根为你出头,妈看在眼里,现在他家没什麽人了,你跟他说说,愿不愿意到咱家来,相互照应着点。」
黄单抬头看去,又垂下眼睛,「我晚点说。」
他出去后若有所思。
李根的怀疑,他能感觉得到,陈金花也能,不但没避开,还让对方过来,这是不是说,陈金花在默许对方调查,甚至给出了时间和机会?
吃完饭,黄单和李根在院里剥玉米,剥着剥着,俩人就回屋剥衣服去了。
陈金花没睡,抱着篓子在窗口亮点儿的地方打毛衣,隐约听到什麽声音,她的动作没停,蓝色粗线从针头落下,再挑起,打出一个花。
气温下降许多,风里早已没了热气。
刘东来到村里的时候,距离张英雄和吴翠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他是来告诉一个消息的,说是吴翠玲疯了。
黄单和李根都很差异。
刘东来描述那几次见到吴翠玲时的场景,说她紧抱一个枕头,对着虚空嚷嚷,「何伟,你别碰我的孩子」「大贵,你再丢下小宝出去玩,我就跟你离婚」「妈,我不脏的,脏的是你」「英雄,不能把人放塘边,推进去,快推到塘里去,快」。
她提到谁,表情都会不同,会戒备,愤怒,扭曲,也会惊恐。
除了这些类似的话,吴翠玲还会念诗,她大声的念,有时候哭,有时候笑,谁也不知道她那诗里有着什麽。
刘东来离开村子时说,「疯了未必不是好事。」
他还说,希望李根不要去看吴翠玲,那样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李根是不会去的,因为他没办法做到冷静面对吴翠玲,还是不见的好。
就当是不记得了。
种完油菜和小麦,黄单还在这个世界。
日子过的好快,一转眼,就快过年了,村长喊广播,通知大家伙牵着家里的猪出来,在村口的空地上集合。
要杀猪了。
黄单看着怕,他没去,把自家的大花猪交给了李根,「替我送它上路吧。」
李根的面部抽搐,拽着花猪的绳子,「来,跟你主子打声招呼。」
花猪已经察觉到小命不保,在那哼哼个不停。
猪血一大盆,什麽肠子啊猪油啊之类的,也是一盆,一头猪就是一笔大财富,卖掉大部分猪肉,剩下的腌成腊肉,明年就是一盘好菜,只有一点点新鲜的猪肉留着过年吃。
李根家的那头猪全卖了,是陈金花给的建议,她说要用钱的地方多。
黄单看男人在床头数钱,加上王月梅死时收的礼钱,够盖两栋房子了,还有的剩。
李根抬眼,「看什麽呢?」
黄单说,「哥,年后我们离开村子,到大城市去吧?」
李根半阖眼帘,继续数钱,「不急。」
黄单,「哦。」
比起夏天,黄单对处在季节另一个极端的冬天,没有多大的感觉,他怕热,不怕冷。
陈金花给黄单把短了点的毛线裤加长,要他穿上,给他拿出自己做的棉袄棉裤,还有一双黑色的厚棉鞋。
黄单全穿身上,很暖和。
陈金花拍拍他的棉袄,给他往下拉拉,后退两步打量,满眼的慈爱,「我儿子俊的很,不比谁差。」
黄单摸摸脸,顶多是端正吧。
陈金花说,「你有大本事,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
黄单没听懂。
李根人在黄单家住着,鸡鸭鹅也带过来了,他偶尔回去搞搞卫生,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几个牌位,进门就觉得闷。
没有人,就不是家了。
腊月二十,陈金花忙着打米面。
李根在烧火,他拿火钳在锅洞里扒出一个山芋,推到外头去,「给。」
黄单蹲着用嘴吹吹山芋,能上手摸了,就撕开那层黑皮,吃一口里面的黄心,烫的舌头都快掉了。
李根连忙搁下火钳,捏住他的下巴,「哥看看你的舌头。」
这时候,陈金花刚好挂上米面转上,黄单和李根拉开距离,捂着嘴巴眼泪汪汪的往院子里走。
陈金花问李根,「冬天怎麽了?」
李根说,「吃山芋烫到了。」
他丢两根干柴到锅洞里,「我去看看。」
陈金花对着李根的背影喊,「别让冬天喝缸里的凉水,会拉肚子!」
李根的脚步匆忙,「知道。」
黄单的舌头烫的很红,为吃个山芋,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什麽也不干,舌头缩在嘴里,都觉着疼。
人也就蔫了。
「哥给你变个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