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约莫一炷香时间左右,刘楚在县老爷那儿征求过同意,带叶蓝去大牢,黄单也跟着。
大牢的牢房不少,根据犯案的严重程度来关押,死囚在三号区,也有区分,是按照处刑的顺序来的。
黄单跟刘楚在门口等着,叶蓝一人进去了。
走廊两侧都是牢房,里头的犯人并没有因为美艳女人的出现而沸腾,都是将死之人了,被恐惧和死亡笼罩,谁也没有那个心思。
叶蓝往里面走,停在一处牢房前。
白莺躺在干草上面,眼睛紧闭着,手放在腹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
这两天都滴米未进,白莺的身体很虚,双腿发软,她扑的急,直接就跪趴在地。
隔着栏杆,叶蓝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二姨娘,我觉得你应该很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那声二姨娘叫的格外刺耳。
白莺的眼角抽了抽,她抓着栏杆站起来,「蓝蓝,我是很想见你,你能来,我死也瞑目了。」
叶蓝说,「是吗?」
白莺披头散发,身上散发着臭味,「我是罪有应得,可小宝是无辜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做过这些事,有什麽报应我都会一人承担,蓝蓝,求你看在他和你都姓叶的情分上,往后别为难他。」
叶蓝讥笑,「我跟你儿子不熟。」
白莺的情绪激动,「小宝是你的亲弟弟啊!」
叶蓝冷淡的说,「我没有弟弟。」
白莺把手伸到栏杆外面,一把抓住叶蓝,「蓝蓝,你不能这样,小宝身体里流的是你叶家的血,他是叶家的香火,是你爹的亲骨肉……」
叶蓝打断,「那跟我有什麽关系?」
她大力掰开女人的手指,拿帕子抆了抆腕部的脏污,「二姨娘,你偷偷叫人放一把火,把我娘生前的房子烧了,这事没忘记吧?」
白莺脸上的所有情绪在顷刻之间凝固。
叶蓝将帕子丢掉,不快不慢的说,「那天我在裁缝铺看到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白莺的表情僵硬。
「婚礼当天,我能顺利逃跑,也是你善的后。」
叶蓝凑近些,「你知道我在找那个人,就背地里推我一把,巴不得我疯了,走了,永远不回去了,那整个叶家就是你和你儿子的吗,我说的对吗?」
白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蓝眯着眼睛笑,「你这算盘打的好啊,二姨娘,我记得你家里是杀猪的,没想到你还有这计谋,我真是小瞧你了。」
白莺拨开脸颊边凌乱的发丝,事情说开了,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老爷一心为你着想,从来不把我们母子两个放在眼里,我总是要为我儿子的将来做点打算。」
「这些年老爷教会我一个道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瞧不起,鄙视我,怎麽都好,希望你善待小宝。」
叶蓝拍手,「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偷情,杀人,阴谋算计,你干这些事的借口全有,早给自己准备好了,二姨娘,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的报应来的不算晚。」
白莺面不改色,「我在被老爷丢弃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蓝蓝,不管你怎麽想我,都别把怒火牵到小宝身上。」
「的确,大人犯的错,跟小孩子无关。」
叶蓝在女人惊喜的目光里说,「二姨娘,我最近才想起来一件事,当年骑楼倒塌前,你就在附近,如果你告诉我,把我背出来的那个人是谁,我可以考虑考虑。」
白莺的眼神躲闪,「十几年前的事,我哪里记得清。」
叶蓝说,「不记得了啊,那我走了。」
她走了不到十步,背后传来白莺的声音,「等等!」
叶蓝转身,走回女人的面前,「二姨娘,你又想起来了是吗?」
白莺好一会儿说出两个字,那声音压的极轻,在避讳着什麽,「田家。」
叶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麽?」
白莺深呼吸,「我看到救你的那个男人进了田家,他是田家的人。」
叶蓝呆住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白莺轻声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蓝蓝,求你别为难小宝。」
叶蓝忽然大叫,发疯的把手伸进栏杆里,大力去拽白莺的领子,「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那个人不可能是田家的人,二姨娘,你告诉我,是你在骗我的对不对?」
白莺的领子被拽,后颈勒的她剧痛,「我说的是真的。」
叶蓝失控的嘶喊,「那你这些年为什麽没有跟我说过?你想要我垮掉,直接将这件事告诉我不就行了?!」
她想到了什麽,「如果你直接告诉我真相,我会很难受,但是我也会认清现实,从悲痛中走出来,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只会一辈子就那麽找下去,疯下去,对你来说,后者更好!」
白莺没说话,等於默认。
叶蓝抬起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抓向白莺。
白莺的脸被抓出血痕,她痛的大喊大叫,「来人啊——」
外面的黄单跟刘楚都能听见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在听见白莺的叫声后,他们立刻跑进去。
白莺面目全非。
叶蓝被刘楚强行拽开,她的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处於一种极度受惊的状态。
黄单注意到叶蓝那只手,觉得红的骇人,不知道是红色指甲油的原因,还是她指甲里的皮肉,滴下来的血珠。
他把视线往上移,停在叶蓝的脸上,没有哭。
但是她已经崩溃了。
眼前的叶蓝和那天在山上看见的完全不同,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全世界都变的黑暗,支撑她的信念崩塌了。
回去后,叶蓝把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里。
黄单跟刘楚在叶蓝对面住下来,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夜里,黄单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后是嚎啕大哭声,令人感到悲戚。
虽然黄单没有听到叶蓝和白莺明说,他也知道一个信息,叶蓝苦心寻找多年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田家是一个线索。
黄单没有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到记忆片段,他问刘楚,「镇上以前有个田家,后面发生了什麽?」
刘楚说不太清楚,「我来镇上的时候,你家和叶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张老板的药材铺子,戴老板的酒楼都做的很大,没有什麽田家。」
白莺砍头那天,菜市口围着不少人。
这种血腥场面,对那些人来说,跟杀鸡杀鸭的区别不大,都是一刀下去,脖子跟脑袋分家。
况且,砍头是所有刑法里面最利落的,少受罪。
叶蓝在人群里站着,头戴纱帽,露在外面的下巴削尖,透着一股灰白的气息。
黄单也在。
侩子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那一瞬间,刘楚伸手盖住了黄单的眼睛。
黄单拉下他的手,看到侩子手提走女人的人头,一地的血。
白莺死了。
三人离开后,就在小馆子里吃鸭血粉丝。
黄单的胃里有点不适,叶蓝捞粉丝吃,看起来没有什麽影响,但是她的脸上没有什麽血色。
刘楚是真的跟没事人似的。
吃了没一会儿,叶蓝丢下碗筷跑出去,蹲在路边呕吐。
黄单不明白,「她难受,为什麽还要去看?」
刘楚一块块的吃着鸭血,「女人心,海底针,很可怕的。」
黄单说,「是哦。」
刘楚说,「你多了解了解我,我的心里就一个你。」
黄单,「……」
当天下午,两个陌生男人来客栈,其中一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睡的正香。
黄单认出来,那是白莺的儿子小宝。
叶蓝叫人去镇上把孩子接过来了。
那麽小的孩子,不懂世事,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犯下命案,已经没了。
黄单隐约知道叶蓝的想法,他没问,等着对方主动说。
叶蓝把小宝放在床上,拉被子搭着他的肚子,「宋望,我要走了。」
黄单没问去哪里,也没说别的,只说,「一路顺风。」
叶蓝对这个唯一真心交过的朋友有几分不舍,「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在镇子里,是在别的地方。」
小宝踢掉了被子,叶蓝给他重新盖好。
黄单的眉头动动,原主喜欢的人,挺好的。
走到门口时,黄单回头,「我听二姨太说你要找的人是田家人,当年……」
不等他往下说,叶蓝就给打断了,「宋望,有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就会自己生活过的地方越厌恶。
两天后,黄单把叶蓝送到码头。
叶蓝抱着小宝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下人,手里提着行李箱子。
上船后,叶蓝在小宝耳边说了什麽,小宝冲着黄单不停摆手。
黄单站在码头,有些感慨。
刘楚皱眉,「船都快开了,还有什麽好看的?」
黄单说,「叶父会很伤心吧。」
叶蓝宁愿安排人去将小男孩弄出来,把所剩无几的温暖给了他,也不愿意自己回去,她根本就不想踏进那个镇子一步,已经憎恶到了极点。
船上忽然跑下来一个人,是叶蓝。
黄单看她跑到自己面前,在他耳边小声说,「宋望,镇子是一座坟墓,会把人变的不像人,你别回去了,就在县城跟着刘楚过日子吧。」
黄单一愣。
叶蓝又说,「刘楚对你很好,祝你幸福。」
船开了,黄单才回过来神。
刘楚的身子往青年那边靠,一脸好奇,「她跟你说了什麽悄悄话?」
黄单说,「你都听见了还问。」
刘楚摸摸鼻子。
送走叶蓝,黄单跟刘楚去了照相馆。
师傅一听黄单的名字,就将叶蓝留的纸袋子交给他。
纸袋子里放着黑白照片,是那天叶蓝给黄单跟刘楚拍的,有两张。
一张是黄单跟刘楚并肩站在一起,刘楚的手搭着他的肩膀,一边的嘴角勾着,眉眼间有几分痞气。
另一张是叶蓝抓拍的。
黄单被草藤绊到了,刘楚拽住他的手臂,俩人的动作并不暧昧,可是定格的瞬间,刘楚眼里的紧张太过明显。
那种紧张透露出的情感都能从照片里渗出来,绝不属於朋友,兄弟之间。
这张照片暴露了他们的关系。
难怪叶蓝在最后会说那两句话。
黄单要把照片放回袋子里,却被一只大手拿走,「原来我这麽英俊啊。」
「……」
刘楚看着照片里的青年,「我们有夫妻相。」
黄单把头凑过去,「有吗?」
刘楚说有,「你看啊,你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我也是,太有夫妻相了,一看就是注定的两口子。」
黄单,「……」
刘楚宝贝的把照片放纸袋子里,又宝贝的把纸袋子放进怀里,「想不到叶小姐拍照的技术这麽好,后悔没让她多拍几张。」
黄单说,「有两张就够了。」
刘楚挑眉笑,「说的也是,大活人就在我眼跟前,摸的着亲的着,我干嘛看照片啊,摸上去都是冷的,哪儿有你好。」
黄单说,「小点声,那师傅已经朝我们这边看好几次了。」
刘楚叹气,「还是跟我回山里吧,我怎麽弄你,你叫多大声都没人听见。」
黄单跟他进山,就没从床上下来。
任务还没完成,黄单在县城里已经待了有些天了,他不得不回去。
刘楚跟他一块儿走。
在家里陪的四毛他们几个也都露面儿,带着爹娘,相好的给的吃的用的,大家伙一起上路。
回镇的半路上,黄单碰到了书生。
书生见到他,就急急忙忙从马车前面跳下来,往他这里跑,「大少爷,出事了。」
黄单的眼皮跳跳,「你说吧。」
书生说宋家发生内斗,族长死了,还说老夫人病倒了,老师被打伤了。
黄单的眼皮跳的更厉害。
怎麽出了这麽多事?
他看向后面的马车,「老师在里面吗?」
书生点点头,「我送老师回老家养伤。」
黄单走到马车那里,撩开帘子看,老头靠着车壁,额头缠着纱布,精气神很不好,跟他最后一次见着的时候,差太多了。
「老师。」
赵老头缓缓睁开眼睛,「阿望,是你啊,你回来了?」
黄单说不是,「是老师你离开了。」
赵老头迷迷糊糊的,苍老的声音里有些浑浊,「离开?我离开了哪儿?」
黄单蹙蹙眉心,「老师,这里是八月弯,已经离镇上很远了。」
他奇怪,从老头的反应来看,像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书生带出来的,似乎刚才他喊的时候,对方才醒。
赵老头提起一口气,喊来书生。
师徒俩人在道旁发生争吵。
黄单听了会儿,听出是书生自作主张。
他能理解。
如果是在赵老头清醒着的时候,不管是谁,就算是把天说破了,他都不会离开镇子,离开老太太。
书生是为了让自己的老师避过这一劫。
赵老头有伤,很快就吵不下去了,他心里知道学生这麽做,是为自己好,可还是有气。
书生把老师扶回车里,出来对黄单说,「大少爷,你快些回去吧,也许还能见到老夫人的最后一面。」
这话刘楚也听到了。
他一个阔步,站在黄单和书生中间,「好了,废话就别说了,宋少爷,赶紧的吧。」
黄单说,「我有些话想问老师。」
赵老头的气色更差了,「阿望,你把老师送回去吧。」
黄单不答反问,「老师,那古籍里记载的内容,是真是假?」
赵老头抬了抬头,「信则真,不信则假。」
黄单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
赵老头说,「老师告诉你了,那就是答案,你自己琢磨吧。」
他叹一声,「说起来,老师也是研究了大半辈子,才能看懂那里面的古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步。」
黄单心说,那是他找系统先生,用积分换来的翻译版本。
「古籍里记载,妖可以流血,但是不能流泪,流一滴泪,就会减少一百年的修为,一旦修为耗尽,就会消失在天地之间,或者化为原形,老师信吗?」
赵老头说,「老师信与不信,都改变不了什麽。」
黄单见老头似乎是真的不太清楚,没有在隐瞒什麽,就弃掉古籍的事问道,「老师,十几年前,镇上是不是有一个田家?」
他对那天在牢里听见的田家有一种古怪的错觉,总觉得所有谜团的根源都在这里了。
好像只要把谜团解开,所有的事都会明朗,妖也就能找到。
赵老头虚弱的说,「傻孩子,那时候老师还没来镇上,又怎的知道?」
黄单说,「老师应该听过吧?」
赵老头阖上眼皮,「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奶奶,她兴许会跟你讲一讲什麽故事。」
这话里有话,藏着一些东西。
黄单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麽了,就准备放下帘子走,他听到老头的声音,「快回去,你奶奶在等着你。」
黄单立马去跟书生告辞。
书生站在原地,目光冲冲没有收回。
黄单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