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生活不是电视剧,哪儿来那麽多的故事啊。」
黄单没说话。
阿玉转身去倒水,「我只是懒。」
她仰头喝水,拿手背抹掉嘴边的水迹,「这些年我做过很多工作,发现这一行最轻松,躺着就能把钱挣了,而且挣的还比很多劳心劳苦的人要多。」
轻松?
黄单的视线在女人身上扫动,她的皮肤很白,两条腿的膝盖却有很厚的硬皮,是长久跪在地上导致的,不光如此,她手臂上有几块才添的淤青,很醒目,脖子里也有,都是客人留下的。
阿玉看出黄单的心思,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总要付出点代价。」
她开起玩笑,「我这只是皮外伤,你经常连续熬夜加班,比我这行业严重多了,多注意身体才是。」
黄单,「……」
人人都有秘密,他有,阿玉也有。
阿玉说,「江淮今天生日,你跟他一块儿吃饭,等於是陪他过生日了。」
黄单愣怔住了。
阿玉说,「那次我在江淮的皮夹里看到过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小男孩,应该是他和自己的家人。」
她不快不慢的说,「家人如果在身边,放的不会是黑白的,泛黄到看不太清面容的照片,而且他的夹层还有一张孤儿院的照片,也是黑白的,那个小男孩和很多小孩站在一起,照片背后是弯弯扭扭的字迹,写着爸爸妈妈,我想你们。」
阿玉拽出腕部的黑色头绳,利落地把长发紮起来,「江淮是个孤儿。」
「他保留着照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父母都过世了,还有一种,他跟父母走失了。」
黄单捏捏手指,这女人很聪明。
阿玉说,「所以我想,江淮今天生日,应该很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他一起吃饭,充当他的父母。」
黄单明白了。
难怪那个男人把他叫过去。
难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黄单坐公交,再转地铁,带着江淮的手机去了市里,按照他从网上记下来的地址找维修站。
黄单走后,出租屋里很闹腾。
陈青青在房里跳广场舞,音响里放着《月亮之上》。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Y型的白背心,有点透,可以看见蓝色内衣,连边沿的蕾丝边都隐隐若现,下半身是条灰色的运动短裤,露着两条有点粗的腿。
陈青青的汗毛发达,胳膊腿上的毛茂密且细长,紧紧趴在皮肤上面,都能拿梳子梳了。
王海给她买过脱毛的用品,陈青青没用过,还说他是在嫌弃自己。
俩人吵了一架,王海再也没提过这档子事。
陈青青边唱边跳,大汗淋漓。
昨晚熬夜改设计图的王海刚睡着,就被那歌声给吵醒了,他在床上翻个身,打着商量的说,「青青,你能把电脑的声音开小点吗?」
陈青青左转,右转,抬左腿,再抬右腿,「开小点我就听不清楚了,那还怎麽跳啊?」
王海从左边翻到右边,从右边翻到左边,他坐起来抓抓头发,「你这样大声,我睡不着。」
陈青青喘着气说,「那就别睡了,你白天睡了,晚上是睡不着的。」
王海打哈欠,「好吧,不睡了。」
他出去洗把脸回来,人精神些,就往陈青青那儿靠。
陈青青的身材不算火爆,但也不是干巴巴的那种,她因为运动,胸口上下起伏,白背心湿了,线条有几分诱人。
王海模她的胳膊,「老婆,晚上给我亲吧。」
陈青青立刻拒绝,「不要。」
王海把她的腰搂住,委屈的说,「你都很久没给我亲了。」
陈青青推开王海,跟着视频里的领舞者继续跳,「上次不是才给你亲过吗?」
「上次?半年前的事了。」
王海把她汗湿的发丝弄到肩后,「那时候我还是提前跟你预约了一个多月,你才答应的。」
「干嘛要亲啊?」陈青青的脸上是难掩的恶心,「脏死了好吗?!」
她停下来,一声一声喘气,「现在有哪个女的愿意给男的亲啊,也就是我愿意给你亲,还不知足啊你。」
王海哎了声说,「那就不亲了吧。」
「看你那样儿,搞的好像亲一下就能成仙了一样。」陈青青拿手扇搧风,「下次吧,什麽时候我有时间了再说。」
王海说好,他去亲陈青青。
陈青青往后躲,「嘴里一股子韭菜味,难闻死了。」
王海也没有什麽意见,只是在她脸上亲两口,「老婆,现在做吧?」
陈青青说不做,「没看我刚才在跳舞吗?我累的半死,哪儿还有什麽精力啊。」
她撑着电脑桌,将视频关掉,去换一个开,「再说了,你每次就几分钟,我脱衣服穿衣服都嫌麻烦。」
「这大热天的,身上粘腻腻的,你就别折腾了。」
王海垂下眼皮,「我出去一趟。」
陈青青觉得视频不满意,又去找别的,头也不回的问,「去哪儿啊?」
王海说是去买点东西。
陈青青想起来了什麽,「你把床单洗了再走。」
王海坐在床头,拿了球鞋穿,「回来再洗。」
陈青青说不行,必须现在洗,「那上面有好几块油渍,你不洗了,还要放到什麽时候?」
王海松松鞋带,「那你洗一下。」
陈青青把鼠标往桌上一砸,碰倒了水杯,她也不管,发着脾气嚷嚷,「姓王的,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为了你都小产了,让你洗个床单,你都不愿意!」
王海立刻就拿抹布去抆桌上的水,一些设计图和打印的资料都湿了,他拿起来,一张张的放在地上。
下一秒,王海把那些设计图和资料全部抓手里,撕碎了丢出去,他大力踹一下床脚,模样狰狞,「闹是吧,陈青青,你继续闹。」
陈青青吓到了。
一阵死寂之后,是陈青青委屈的哭声,她哭着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王海站在床边,「对,你不是故意的,每次都这样。」
陈青青尖着声音,「姓王的,你什麽意思?阴阳怪气的干什麽?」
王海闷不吭声。
人在气头上,脑子都是乱的,冒出来什麽就说什麽,根本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
陈青青无数次的说起在美容院上班时结识的一个老板,说她自己有的是选择,「要不是那老板年纪大了,我又怎麽会跟你再一起?」
她歇斯底里,「姓王的,做人要有良心,我跟了你,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吗?为了你,我连工作都没了,还拿出自己以前的存款给你买衣服,你还想怎麽着?」
王海的眼睛通红。
「别在我面前哭。」陈青青用手指着门,哭的接不上来气,「滚。」
王海开门出去。
黄单从市里回来,发现王海家的皇太后竟然破天荒的在拖地,今天的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王海不在?」
陈青青听到背后的声音,她把拖把放一边,扭头说,「出去了。」
「哦。」
黄单发现陈青青的眼睛有点红,哭过了,俩人肯定吵过架,王海也一定是被赶了出去。
他走的不是时候,不然还能掌握一点信息,甚至可以和上海谈谈心。
陈青青抹开额前的发丝,「林乙,听王海说你也是Y市的,我们是老乡啊。」
黄单说,「嗯。」
陈青青朝隔壁努努嘴,「我这两天在她那屋听到你的声音了,你们不会是走到一起了吧?」
黄单摇头说,「我跟她只是朋友。」
陈青青一脸吃惊,「朋友?」
她小声说,「你知道那种白天不出门,晚上七八点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到深更半夜才回来的女人,都是干什麽的吗?」
黄单说,「干什麽的?」
陈青青的声音放的很小,「小姐。」
黄单没说话。
陈青青以为他是不信,「那女人露在外面的几个部位都有伤,一看就是干那种事的时候留下的,林乙,我是看在大家都是老乡飞份上,才提醒你的。」
「做那一行的很脏,一天要陪十几二十个客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病呢,你担心着点。」
黄单忍不住想,要是陈青青哪天知道王海找小姐,这出租屋的屋顶会不会被她给掀下来?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
这会儿俩人吵架了,陈青青还有心思跟他说别人的八卦。
看来是吃准了王海会乖乖回来。
天快黑的时候,王海回来了,手里提着买的菜,还有一点水果。
黄单的门开着,他也没扒着门缝偷窥,就坐在椅子上喝水,明目张胆的看。
王海敲门进去了。
片刻后,黄单看到王海拿着电饭锅的内胆出来淘米,他像平常一样,忙着烧饭做菜,陈青青跟他有说有笑,俩人看不出来有什麽不愉快。
七点左右,赵福祥带回来一个女生,看起来比阿玉小,估计也就刚成年不久。
那女生黏着赵福祥,窍细的手搂着他肥胖的腰,另一只手还在他的啤酒肚上模了模。
到门口时,女生的鞋带松了,赵福祥蹲下来给她系上。
黄单觉得,这个女生似乎跟之前的几个女的不太一样,赵福祥好像是来真的了,想跟人正儿八经的谈恋爱。
七点半,阿玉去上班了。
快八点时,李爱国和张姐回来,夫妻俩一个去遛小黑狗,一个去准备晚饭。
江淮那屋一直没动静,黄单去敲门,里面没回应。
赵福祥开门,「别敲了,住这屋的人在轻纺市场附近。」
黄单愣了愣,江淮去那儿干什麽?给自己买生日蛋糕,也不用去那儿啊,小区对面就有蛋糕店。
赵福祥咳嗽两声,「小兄弟,你有那东西吗?」
黄单问,「哪个?」
赵福祥说,「套子。」
黄单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麽会有那种东西。」
「你小子白长这麽大了。」
赵福祥听了多大的笑话似的,他哈哈大笑,「有没有女朋友,跟有没有套子是两码事。」
黄单发现赵福祥有很浓的口气。
那女生,还有之前的几个女的,能跟对方待在一起,都很不容易。
黄单不禁想到了阿玉。
他回屋,从盒子里拿出蓝色的眼镜布,仔细的把镜片抆了抆,重新架在鼻梁上,带着一点零钱出门。
轻纺市场在小区左边,直走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黄单到那儿,手里多了一块菠萝,他边吃边把视线放在四周,来回的扫视。
赵福祥说江淮在附近,也许现在已经离开了。
黄单在路边吃完菠萝,把竹签丢进垃圾桶里,出租屋那些人里,他对江淮的好奇比阿玉要多,总觉得这次任务的突破口就在对方身上。
公交站台那里猝然有一声大喊,「抓小偷啊——」
黄单刷地看去,就见一个男的从站台的人群里挤出来,跑的飞快,转眼就跑到路对面,拐进一条巷子。
那男的显然是个老手,对周遭的地形了如指掌。
事发突然,黄单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小偷就不见了。
有一条高大的人影从路对面的左侧出现,追进巷子里。
那人影在黄单的瞳孔里掠过,留下很重的痕迹,他加快脚步穿过马路,也进了巷子。
没跑多远,黄单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打斗声,他飞快的奔跑过去,目睹男人把小偷反手扣住,往墙上一按,动作娴熟。
江淮打电话,很快就有警察过来把小偷扣押,将对方偷来的手机归还给失主。
失主是个顶级的大美女,一个劲的对着江淮道谢,还说要留电话号码,请他吃饭。
江淮的态度非常冷淡,已经到了拒人千里的程度,好像刚才那一出见义勇为的事就不是他干的。
美女有一点尴尬,大概是头一回碰到不买账的异性,「还是很谢谢你。」
她感激的说,「大哥哥,要不是你,我的手机就没了。」
江淮扯了扯嘴角,「同学,别乱叫,我的年纪,够做你叔叔了。」
美女不止是尴尬,还很无措,她的脸通红,挤出一个笑容说,「看不出来。」
江淮说,「那是你视力不好。」
他朝身边的青年看一眼,「你应该学学这位小哥哥,找个眼镜店配副眼镜。」
美女这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才失望的离开。
黄单没走,看着男人和警察说话,说一下过程什麽的,没什麽异常。
江淮叼根菸点着,眯着眼睛吸上一口,「你怎麽会在这儿?」
黄单喘着气。
江淮斜眼,「气这麽喘,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啧啧,「你年纪轻轻的,身体这麽差,太缺少锻链了。」
黄单点头,「是啊。」
原主是个宅男,唯一锻链的时候,就是在电脑前看电影。
黄单扫到男人夹烟的手,虎口上贴着创口贴,是他中午给的那个。
江淮拍了拍掉在胸前的菸灰,「社会乱的很,有的人还偏偏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那美女背的包拉链都是开着的,她光顾着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都没发现。」
黄单说,「你怎麽没说?」
江淮的舌尖抵了一下牙齿,「不带脑子出门,说什麽都没用。」
这男人正义,也很冷漠。
黄单记下了这个信息。
过马路的时候,黄单走在前面,突然就有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从左边开过来,方向是他所在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什麽也没做,都忘了。
电光石火之间,黄单后面的衣服被一只大手抓住,他被那股力道拽离原地,耳边是男人的咆哮声,「你他妈的乱跑什麽?没看见有车过来了啊?!」
江淮心里很清楚,错在那辆车的车主,往人行道上开了,不是酒驾,就是神经病。
但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就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这一刻,江淮的第一反应是头疼,第二反应是心脏疼,之后他发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出现这种意外,黄单惊魂未定。
有句话说的还真对,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麽。
那辆车撞上花坛,引起周围人们的围观。
交警过来问了情况,再一检测,得知车主是酒驾,直接就将人带走了。
黄单缓了过来,他左右看看,发现男人蹲在地上,情况不太对,就走过去问了声,「不走吗?」
江淮紧闭眼睛,一滴冷汗从眼帘上滴落,「你先走。」
他的嗓音嘶哑,气息紊乱,呼吸粗重的不成样子。
黄单没走,蹲下来说,「你没事吧?」
「老子能有什麽事?」江淮的情绪暴躁,「叫你走,你没听见?耳朵聋了?」
黄单说,「一起走。」
江淮走不了,他两条腿发软,心脏剧烈跳动,是受到极度惊吓后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