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卖铺
不远处的一辆车里,黄单坐在驾驶座上, 戚丰坐他旁边, 俩人都透过车玻璃窗目睹贺鹏被抓。
戚丰收回视线, 「走吧,去吃饭。」
黄单没动。
戚丰捏他的腰,粗糙的手掌滑进羽绒服外套里面,「发什麽愣呢,难不成你想去拦警车,跟贺鹏打个招呼,说声一路顺风?」
黄单的嘴角抽抽, 他发动车子离开。
将车站的轮廓彻底甩远了,黄单转着方向盘, 突兀的说了句, 「贺鹏手机里的视频是你故意让徐伟知道的。」
他不是在提问, 而是在称述事实。
起初黄单只是萌生了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 慢慢的,他才将那个猜想往男人身上扣。
戚丰靠着椅背, 眼皮阖在一起, 「对。」
男人的承认在黄单意料之中, 他放慢车速加入流水般的车流当中, 在等红灯的时候说道,「你知道贺鹏对周阳的关注超过其他人,也清楚他存的是什麽心思。」
「甚至贺鹏对周阳的偷窥你都知道,你也对他警告过。」
车里只有黄单不快不慢的声音, 「周阳死后,你见徐伟一直没查出什麽线索,就自己亲自动手,在那之后便发现了贺鹏手机里的秘密。」
他顿了顿说,「你给徐伟抛了个根藤蔓,让他顺着藤蔓往下查。」
戚丰叼根菸,啪嗒按着打火机,一口烟雾从他的唇间弥漫出去,在逼仄的空间流窜不止。
黄单说,「我有一个问题,王东强是杀害周阳的凶手,这个结果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戚丰抽着烟,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贺鹏的确对周阳有不正常的心思,不过,他没有杀周阳的动机。」
「以我对周阳的了解,如果贺鹏对他用强,他一定会闹的厉害,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地步,之前有次贺鹏摸他的屁股,他差点就把对方的子子孙孙都给杀光了,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黄单没说话,在红灯亮起后就跟在前面的车屁股后面,缓慢前行。
「开始怀疑到王东强身上,是在那天中午我跟张瑶去公司找你,发现你被人打晕在草丛里之后。」
戚丰的面色被烟雾笼罩,「其实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周阳提前离开了工地,我到小卖铺买菸,发现他不是回的宿舍,那方向是往公司那边去的。」
「当时我没想那麽多,直到我在公司找你的途中,无意间发现了王东强跟周阳的身影,我急急忙忙的找你,就没上去看情况,只是远远的扫了一眼。」
把菸灰弹出车窗外,戚丰扯扯唇角,眼底有几分自责,如果稍微上点心,或许事情会有另一种结局,「等我事后察觉出不对劲,想要问周阳时,他死了。」
黄单抿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戚丰哼笑,「怀疑你什麽?你几斤几两叔叔清楚的很,鸡都不会杀的小东西。」
黄单无语。
不会杀鸡,不会抹鸡脖子的事他是说过,没想到男人还记着。
戚丰似是看穿他的小心思,「废话,你说的哪句话,哪件事叔叔不都记在心里,跟你说吧,叔叔这一大把年纪了,更年期已经快来了,记忆力也正在衰退,能记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全给你占了。」
黄单说,「你还不到四十岁。」
戚丰吸一口烟,夸张的摆出沧桑感,「是啊,叔叔都快四十岁了,哎,岁月不饶人啊。」
黄单,「……」
在这几句话之后,车里的气氛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过了两个路口,黄单整理着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寻思戚丰在这整件事里面起到什麽作用,他又问道,「之前我试探过你,小卖铺被偷的那晚,你是不是也出来过,你没告诉我。」
戚丰叼着烟,说话时那根菸一抖一抖的,「是出来过。」
「什麽时候忘了,我是起来上厕所的,看到贺鹏鬼鬼祟祟的出去,就跟在了他的后面。」
黄单一愣,他以为那晚只有周阳出来过,不曾想这里面不止有戚丰的事,还有贺鹏,「然后你看到了什麽?」
戚丰说什麽都没看到,他低骂一声,「妈的,不知道哪个孙子在地上拉了一泡,被叔叔给踩到了,害的叔叔找地儿蹭半天。」
黄单现在的心情难以形容。
差不多就是你已经聚精会神,做好完全的准备等着精彩环节的到来,结果却因为一泡屎给毁了。
戚丰吐出一个烟圈,「深更半夜的,我把鞋底蹭干净了,也懒的再去找贺鹏的身影,等我回了宿舍,周阳不在。」
他没往下说,那时候他并没有过多在意。
戚丰之所以在周阳死后插手进来,不单单因为他是自己带到这个城市来的,突然就死了,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还个原因是戚丰在第二天听周阳说起自己去过小卖铺的事,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没有单独把这件事拎出来询问。
甚至连贺鹏那里,戚丰都没提过。
说到底,对於周阳的死,戚丰还是有点怪自己疏忽了。
周阳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平时的沟通没有问题,但仅仅在浅层,要是涉足对方的领域,一定会出现很大的分歧和矛盾。
毕竟非亲非故,凭什麽干涉?周阳会反感的。
戚丰的包容和耐心很少,从前吝啬到谁也不给,现在全捧给了身旁的人。
黄单过了会儿问,「周阳死的那天把赊的账都还了,还抽好菸好酒,你问过他的钱是哪儿来的没有?」
戚丰说他问过,周阳打哈哈,说是自己存的。
他可以理解,人都有不想跟别人分享的事,谁也不例外。
之后不久,戚丰就想起来周阳死之前说过的话,字里行间都在说,他想做有钱人,过好日子。
车里安静下来,菸草味肆无忌惮。
戚丰抽完一根菸就没再抽,他剥了个薄荷糖丢嘴里,拿舌尖裹着吸溜几下,喉咙里凉飕飕的,太阳穴一抽一抽,人清醒多了。
黄单说,「这些事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戚丰斜眼,「不高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叔叔隐瞒了多少事。」
黄单垂垂眼皮,不用摸良心都知道自己对男人隐瞒了很多,他的任务,穿越,这都是绝对不能提的。
算了,不重要的,别想了。
戚丰见青年沉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就靠近点在他耳朵上亲一口,「不生气了啊,叔叔以后什麽都跟你说。」
黄单看着路况,「我没生气,我在想,我心里的秘密比你多,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怕你难过。」
戚丰一愣,他半响笑出声,「傻瓜。」
黄单停车等红灯,任由男人捧住他的脸亲,鼻息纠缠。
那颗薄荷糖从戚丰的嘴里到黄单嘴里,最后又回到戚丰嘴里,来了个三十秒的旅游。
黄单问道,「那个工程的事,是你透露给警方的吗?」
戚丰说是。
黄单猜到了,他给徐伟打了个电话,等於是跟男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过了片刻他追问,「工棚里的麻绳和借据,是你干的?」
王东强应该把作案工具丢了才是,不可能放起来的,那太蠢了,完全就是给别人发现自己杀人的机会。
还有王东强给周阳打的五万块的借据,那应该是他从周阳那儿偷拿的,既然都偷到手了,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毁屍灭迹,又怎麽会放在自己的住处,等着被人翻出来?
然而戚丰的答案出乎黄单意料,他说不是。
黄单蹙眉,「不是你?」
戚丰嗯了声,他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叔叔是有意给警方提供过几个线索,但没有那两个。」
黄单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戚丰,那会是谁?
谁迫不及待的想着事情不要再节外生枝,尽快尘埃落定?
戚丰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青年,「开车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叔叔的全部家当都在你的车上,你悠着点。」
黄单回神,他抽空侧头,好奇的问了声,「全部家当?在哪儿?」
戚丰给了他一个「不就是你」的眼神。
黄单的唇角弯了弯。
在这一秒,他还在跟戚丰有说有笑,下一秒,就和迎面过来的车险险抆身而过。
刺耳的急刹车声后,黄单把车停在路边,耳边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有男人的声音穿透进来,紧张慌乱,「有没有事?」
他的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眼睛闭着,满脸都是细汗,惊魂未定的摇头,「没事。」
虽然黄单知道自己在没有到离开时间前是不会死的,但死亡往他身上撞时,灵魂照样会发出痛苦的信号。
黄单的呼吸湿热,抓着方向盘的手被拽下来,粗糙汗湿的掌心把他包住了,伴随男人僵硬的玩笑,「叔叔差点吓的尿裤子了。」
鼻端有淡淡的血腥味,黄单猛地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他看到男人右边的额角有一片血迹,眼皮狠狠跳了跳,「你头破了。」
戚丰微怔,「是吗?」
他抬手抹了抹,把手拿下来瞧着抹到的血,错愕的笑,「还真破了啊。」
顾不上别的,黄单快速解开安全带往男人那边凑,他看着那些血往男人的脸上淌,嗓子里的声音发紧,「怎麽撞的?」
戚丰想不起来,车开过来时,他什麽也没想,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就是侧过身去护住青年的姿势,压根没发觉自己的头撞到了。
有交警过来查问,黄单叫戚丰在车里坐着,他自己下了车。
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寒冬腊月的,风带着冰冷的刺刀,刮的人哪儿都疼。
黄单手抄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交警问什麽都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全程配合,他再回车里,戚丰已经晕了过去。
戚丰的爸妈都不在了,他受伤进医院,也没个家人过来。
黄单给男人办理住院手续,该交的费用都交了,他没走,在病房里陪着。
午饭时间早过了,黄单忘了吃,这会儿事情都忙完了,他的胃里就有点不好受,但是他又不想一个人去吃东西。
病床上的人没醒。
黄单先是站在床边,然后走到窗户那里往外面看,最后搬个椅子过来,坐在床前盯着男人看。
「系统先生,他为什麽还没醒?」
系统,「抱歉,黄先生,在下目前未曾踏足医学领域,无法回答。」
黄单说,「医生跟我说,他没有生命危险,可我还是很担心,在他醒过来之前,我不想吃饭,不想喝水,更不想离开,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系统,「在下认为,这大概就是爱吧。」
黄单点点头,「是哦。」
他想起来了什麽,古怪的说,「系统先生,我到现在都还没填任务,你不问问我吗?」
系统,「无需多问,在下相信黄先生的判断和决定。」
黄单叹口气,他其实是没法解开难题,第六感告诉他,答案不止是王东强,还有别人,但他却不能确定真假,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看看自己的耐心好不好。
口袋里发出嗡嗡声,黄单拿出手机,他看到来电显示就出去接,「喂。」
那头是张母的声音,问他在哪儿,怎麽到镇上买只酱鸭把人给买丢了,「赶紧的,刘总早就来了。」
黄单这才想起来酱鸭的事,他抿嘴,「妈,我现在在医院……」
电话里立刻就传来张母的大嗓门,伴随着一连串的询问,「医院?出什麽事了啊?志诚你是不是开车没留神撞哪儿了?车撞的厉害吗?那个戚丰呢?他不是跟你一道走的吗?妈问你话呢,你怎麽不说话啊?」
黄单刚要说话,就听到电话里的喊声,「老张,你还抽什麽烟啊,志诚撞车进医院了——」
「……」
黄单挂掉电话,给原主爸打了一个,在对方开口前快速把事情给说了,「爸,我等戚丰醒来看看情况再说。」
张父叫张母别说话,他嗯嗯两声,「行吧,你看着办,有什麽事就给爸打个电话。」
黄单挂电话前,听到刘总的声音,在询问戚丰的伤情,他把手机捏住,想了想又打回去,「爸,刘总为什麽要来家里吃饭?」
张父走到外面,没好气的说,「人刘总跟你爸是朋友,吃个饭怎麽了?还为什麽,你哪儿那麽多为什麽,就这样吧,你自己买点东西吃,戚丰没事了就回来。」
他唠叨了句,「真是的,上个班也不好好上,不知道你最近都在干什麽。」
黄单说,「我跟主任请过假了。」
张父发起脾气,「你跟他请假有什麽用啊,他又管不了什麽,还得要你爸我跟老总打招呼,你爸这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黄单听着嘟嘟声,他抿抿嘴,转身回了病房。
下午三点多,戚丰醒了。
见男人不说话,也不动,黄单腾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晃,「这是几?」
戚丰沙哑着声音,「二。」
黄单伸出两根手指,「那这个呢?」
戚丰半搭着眼皮,「一。」
黄单坐回椅子上,「你故意的,我不想跟你说话。」
戚丰笑起来,他被口水呛到,难受的咳嗽起来,咳的整个身子都往上抬。
黄单凑上前给男人顺顺气。
戚丰咳嗽了好一会儿,失血过后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他喘着气说,「叔叔刚才逗你玩,报应来了。」
黄单蹙眉看他,「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恶心吗?想不想吐?」
戚丰摇头,「我挺好的,没觉得信,也不想吐。」
黄单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感觉脑子里有什麽东西在晃动?」
戚丰的面部抽搐,调整了呼吸说,「得问你自己啊,我的脑子里只有你。」
「……」
黄单赶紧通知医生护士,人来了以后,他就在一旁看着那几人给男人做检查,说是要留医院观察两三天,没有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等到医生护士都离开了,戚丰就把黄单叫到床前,「头低下来,让叔叔亲两口。」
黄单照做,「想吃东西吗?我去给你买。」
戚丰刚想说不要就改了口,「你看着买吧。」
黄单把皮夹拿出来翻翻,「那你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戚丰的视线从门口收回,他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直犯恶心,哪儿有什麽胃口吃东西,不过是听到青年的肚子在叫,知道对方没吃午饭才那麽说的。
黄单回来时,发现男人闭着眼睛,他把门带上,对方就醒了。
戚丰强撑着吃了两口粥,晕晕欲睡。
黄单把剩下的粥吃了,收拾了一下桌子,「我下午不去公司,在这里陪你。」
戚丰闻言,就撑起眼皮得寸进尺,「晚上呢?」
黄单说,「晚上要回去的。」
戚丰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你要回去?小东西,你就放心把叔叔一个人留在医院?」
黄单说,「你现在没什麽事了。」
戚丰立马就虚弱起来,「谁说的,叔叔现在就很晕,哎哟不行了,头好痛。」
黄单不说话,只是看着男人。
戚丰这戏都演起来了,索性演到底,他拽着青年的手不放,「不要回去,晚上睡这里,叔叔怕。」
黄单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你怕什麽?」
戚丰放低音量,用说悄悄话的方式说,「我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到了夜里十二点,停屍房里的屍体就会出来,在医院里找替死鬼。」
黄单说,「这话你也信?」
戚丰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信啊,你不信?」
黄单懒的搭理。
戚丰再接再厉,他又找了几个借口,为了把人留下来,脸皮都不要了。
黄单晚上没回去,自然免不了听原主爸妈碎碎叨叨了好一会儿,无非就是人没事就行了,明天还要上班之类的话。
毕竟戚丰对他们而言,只比陌生人好一点。
戚丰的头上缠着纱布,精气神不错,比白天好多了,他能自己上厕所,还偏要黄单扶着,顺带着照顾了一下家里的老伙计。
黄单怕压到戚丰,就在沙发上窝着,没去床上。
戚丰望着沙发上的青年,「上来睡。」
黄单背对着男人,「不行,我上去了,你会睡的很不舒服。」
他听到轻微的声响就转过头,男人已经撩开被子下床,推着输液架子往自己这儿来了。
片刻后,戚丰心满意足的把人搂在臂弯里,他在心里叹息,这傻子,说什麽上来睡,他会睡的不舒服,难道就不知道要是让他一个人睡,他根本就睡不着吗?
黄单没敢乱动,怕压到男人。
戚丰侧低头,唇贴上青年柔软的发丝,「有没有哭?」
黄单说,「没有。」
戚丰咂嘴,「没良心的小东西,平时咬你一口,你都能哭的要死要活,你男人满脸血的进医院,你竟然没哭?哎,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