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就是这种女生。
衣橱里的衣服裤子各式各样,一眼望去没有重样的,是不是名牌不清楚,款式都很不错,那些全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像个垃圾堆,里面随时都有可能会窜出一只蟑螂,或者一只老鼠,当然,死的更有可能。
只有一件深灰色的连衣裙挂在里面,衣架上面绕着一条丝巾,打了个蝴蝶结,不光如此,下面也搭了条黑丝袜,明显就是精心搭配过的,可以直接套身上。
那件裙子在一堆杂乱的衣物里面,突兀的有些诡异。
黄单猜到了,这是夏唯要穿的裙子。
砰地声响来的突然,黄单吓一跳,他看着陈时把衣橱的门砸上了,随后就命令他出去。
黄单纹丝不动,「你不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男生,身高是硬伤,说话时不得不仰头,「夏唯已经准备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城隍庙玩,又怎麽会把自己杀死?这太矛盾了。」
陈时手插着兜,「张舒然,这些话你跟警方说过?」
黄单摇头。
陈时嗤了声,「为什麽不说?既然觉得蹊跷,就去告诉警方,让专业的人员来查。」
黄单说,「警方已经查过了。」
陈时居高临下的俯视过去,「那你还在这儿逼逼什麽?」
「我想夏唯走的明白些。」
黄单的声音低下去,「听说过吗?一个人如果在死的时候有怨恨,鬼魂就会留在人世,要是一直寻求不了一个公道,便会自己动手报仇,直到大仇得报,才会去投胎转世。」
陈时听到笑话似的,「扯什麽玩意儿呢。」
黄单忽然看着陈时后面一处。
陈时的后背一凉,他僵硬的转头,什麽都没有,下一秒就把头转回来,「妈的,你故意的是吧?」
黄单伸手去指,「那是谁?」
陈时再次转头,他这才发现,少年看的是自己身后那面墙上的画。
夏唯这房间里贴了很多素描水粉,有临摹的,也有写生,素描没有一张静物,全是人物,多数是人头,个别是半身,唯一一张全身的就贴在靠近床头的位置。
大片的血喷到墙上,一些画都溅到了血迹,显得有些阴森,而那张唯一的全身画是个女孩。
那是夏唯。
确切来说,不是现在的夏唯,是以前的夏唯,看起来要更年少,大概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画里的夏唯穿着一件裙子,脚上是双皮鞋,她的长发垂在肩头,怀里抱着一只长耳兔玩具,像个小公主,可是她的脸中间有一小片血,很像手掌压上去的印子,颜色已经不再鲜红,却依旧能让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画里夏唯的脸很小,一双眼睛又画的很大,看起来很不协调,像是在瞪着别人。
黄单想起了夏唯死时眼睛瞪着天花板的一幕。
还有夏唯身上穿的裙子,也染成了红色,至於那长耳兔玩具,一边的耳朵上有几个小小的血块,胸前也有。
黄单下意识的往陈时身边挪。
陈时似乎没发觉到他的小动作,注意力都被画吸引了,「这画纸泛黄,画里的夏唯嫩了些,不是她现在的年纪。」
黄单说,「左下角有日期。」
陈时的眼眸微眯,的确有,但是都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是几月几号。
房里突然变的死寂。
黄单前后左右的看,不小心就对上了那面镜子,他先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夏唯,然后是自己这副身体的脸,有点苍白,吓的。
明明连死都不怕,站在这种充满阴气的地方,却依旧很不自在。
陈时拿出烟盒,「一幅画而已,没什麽大不了的,我家里贴着我的自画像,有老师画的示范画,也有同学画的,起码有十来幅。」
黄单说,「可是画上的夏唯那张脸上也有血手印。」
陈时更正道,「张同学,你看清楚,那不是手印,就是血溅上去了。」
黄单怎麽看都像手印。
陈时从烟盒里甩出一根菸,拿两根手指夹着在烟盒上点两下,「唯,你走不走?」
黄单的视线还在画上面。
陈时往门口走,头也不回的手,「你继续在这里待着吧,待累了就到床上躺着睡会儿,我保证没人打扰到你。」
黄单立马就追上他。
陈时脚步不停,斜了少年一眼,「不是不走吗?」
黄单坦白的说,「我有点怕。」
陈时哼了声,鄙视的笑,「看出来了。」
房门带上了,血腥味被困在里面,包括那张夏唯的全身画。
黄单看看蓝天白云,那种发毛的感觉消失了,他的肚子在叫,饿了,「你去吃午饭吗?」
陈时走在前面,「是要去,但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黄单看着男生宽厚的背影,在快走到楼梯那里时问道,「你不愿意跟我接触?」
陈时说,「我对一个盯着自己屁股看的人喜欢不来,不教训你,是因为你还是个未成年,我不想别人说我欺负小孩子。」
黄单闻到了烟味,他又抽菸了,「我没有盯着你的屁股看。」
陈时呵笑,「你也不怕鼻子变长。」
黄单,「……」
他跟着陈时下楼梯,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进了一家小饭馆。
另一边,警方派人去了县里的学校,班主任和老师得知夏唯杀了自己,都很震惊,女老师当场就红了眼睛,说明年就高考了,怎麽会发生这种事。
可在警方询问夏唯家里的情况时,他们都说不清楚。
这很可笑,却是事实。
那县是有名的贫困县,学校里没开过什麽家长会,学生的家庭背景不在过问的范围,夏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印象里,就是三个字——有钱人。
奇怪的是,夏唯那麽有钱,干嘛不离开县里,到别的地方去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
夏唯本人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一个班里有几十个学生,老师不可能个个都能注意到,成绩优秀的,个人特点突出的会有相对的优势。
夏唯属於后者。
所以她的死讯还是掀起了不小的舆论。
警方在学校的老师和班主任那里没查到想要的东西,就从另一方面入手,根据死者填过的地址去查,发现那片居民区根本就没有地址上的37号,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到死者的家庭住址,以及她的一个表舅。
这起案子不是凶杀案,上午就结案了,可屍体还在停屍房,需要尽快跟死者的家人取得联系。
而夏唯的死,并没有给画室里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男生觉得可惜,那麽正的美女没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得多枯燥乏味啊。
女生只觉得唏嘘,她们都在小声的议论,说那个夏唯是很自我的一个人,每天的心思全在穿衣打扮上面,看起来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竟然自己杀了自己,做出那种傻事。
「死夏唯……」
周娇娇的声音猛地一停,她平时说习惯了,这会儿再那麽说,周围的其他人听见了就很受不了,七嘴八舌的打断她。
「娇娇,夏唯已经死了,求你以后别再那麽喊她了,很渗人的。」
「是啊,我刚才都打了个冷战。」
「晚上有写生是吧,我准备让我哥来接我了。」
周娇娇抆着小手指部位的铅笔灰,「哎哟,我不就是随口一说嘛,下次我会注意的。」
她露出纳闷的表情,「夏唯怎麽会自杀呢?」
「我们又不是她,哪儿知道她是怎麽想的……都别说了,老师来了!」
随着那个女生的一声喊,刚才还把脑袋凑到一起的几个女生现在都在自己的画板前坐着,认认真真的画静物。
张老师跟刘老师俩人都来了,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夏唯的事,脸色不怎麽好。
毕竟出事的是画室里的学生。
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学生不是死於他杀,不然家长们知道了,免不了会找他们谈一下自家孩子的安全问题。
画室是给学生画画用的,不是托儿所,有些家长不懂这个道理,也有的是装作不懂。
张老师跟刘老师分别给学生改起了画,对於夏唯的死,一个字都没提。
十一点半左右,画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周娇娇嘎嘣嘎嘣的咬着水果硬糖,她吃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含在嘴里等着融化,直接就用牙咬,喜欢那种感觉。
两个女生收拾画的时候讨论夏唯的死,周娇娇凑上去说,「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娇娇,你爸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多,不如问问你爸?」
周父正在给女儿整理着背包,他闻言就说,「可能是有什麽压力吧。」
周娇娇撇了撇嘴,「才怪呢,夏唯哪儿有什麽压力啊,家里那麽有钱,日子好着呢,要说我有压力还差不多,你每天跟着我,管这管那的,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一个女生忍不住翻白眼,她弄弄自己稀少的头发丝,「娇娇你拉倒吧,你那头发已经厚到那个程度了,就算是掉上一个月,都还是比我的多。」
「……」
周娇娇扭头,「爸,我的头发有那麽厚吗?」
周父说挺好的。
那个女生说笑,「娇娇,在你爸眼里,你就是天仙下凡尘,怎麽都好。」
周娇娇说,「你爸也一样的。」
女生摆出失落的表情,「屁,我爸就知道抽菸喝酒打麻将,压根不管我的死活,他都不知道我上几年级,在哪个班。」
她叹口气,「娇娇,还是你爸好哟,真羡慕你。」
另外那个女生也是羡慕的眼神。
周娇娇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小声的反驳,「羡慕什麽啊,要是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就不会那麽想了。」
那两个女生已经有说有笑的走了,没听见那句话。
即便是听见了,也只会和夏唯一样,觉得周娇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娇娇没了说话的人,就去看看角落里的沈良,迈着脚步过去,「舒然下午来画室吗?」
沈良把橡皮上的一块脏东西抠掉,「不知道。」
周娇娇半蹲着侧头看他的脸。
沈良的反应很大,他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动作突然,差点把画架都给碰倒了。
周娇娇眨眨眼,「你干嘛?」
沈良一下一下喘着气,似乎很反感别人离自己这麽近,他的脸色沉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想问你呢!」
周娇娇很无辜,「我没干什麽啊。」
沈良躲瘟疫似的躲开周娇娇,「离我远点,我闻着你身上的味儿就犯恶心。」
周娇娇抬起自己的胳膊,凑在胳肢窝里闻闻,闻完这边闻那边,她蹙眉,「我没闻到什麽味儿啊,沈良,我看是你的鼻子有问题吧。」
沈良捡起地上的橡皮,「懒的跟你说话。」
周娇娇一脸无语,「沈良,我真想不通,你这种人怎麽会有朋友。」
沈良把橡皮扔到凳子上,「跟你没关系,周娇娇,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被上赶着找不痛快。」
周娇娇哼了声,「我看你心情好的很。」
「夏唯死了,林茂没来画室,舒然也没来,就你来了,还画了张静物,完成度这麽高,说明你淡定的很,一点事都没有,亏你跟她还是同班同学呢。」
沈良瞪向周娇娇。
周娇娇吓的后退一步,握紧拳头说,「你干嘛?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
沈良深吸一口气,把笔袋放进工具箱里,就快步离开了画室。
周娇娇也往外面走,「爸,我们去吃饭。」
周父在后面喊,「等会儿,爸给你把工具箱收一下。」
他麻利的收了工具箱,拿起女儿的背包追上去,生怕这麽一会儿功夫,女儿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这个点,大学生们都放学了,一窝蜂的奔向学校的几个食堂,饭馆里的人也多。
黄单跟陈时各吃各的,各付各的,各走各的。
小饭馆的门口不大,外面的人要进去,里面的人要出来,堵那儿了。
黄单偏身让路,肩膀还是被撞了一下,撞他的是个中年人,体积很大一块,200斤往上。
中年人大概是饿坏了,也不看着路,横冲直撞的,他撞上来的力道惊人,让黄单有种半个身子都麻了的感觉。
陈时看到少年用一只手按住肩膀,满脸的痛苦,他皱眉,「你搞什麽?」
有人要进来,朝陈时喊道,「唯,同学,你让开点啊。」
陈时骂了声,「没看见这麽宽的道?」
那人是个暴脾气,他的两个同伙一边一个拉住他,「算了算了,跟个学生计较什麽,我们一个一个的进去不就行了。」
敢情他们本来还想并肩进去。
陈时低头看去,好家伙,这小子都哭上了,简直莫名其妙。
黄单垂着头出去,站在门外哭。
经过的人全把视线往陈时身上挪,以为是他把人给欺负哭的,他的额角抽了抽,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你自己慢慢哭,哥哥我没兴趣在这儿被人当猴儿看。」
陈时走了一段路往回看,少年还在原地,人蹲下来了,压抑的哭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跟小白菜一样可怜。
黄单知道陈时又回来了,他没抬头,缓过了那阵疼痛,就在口袋里摸摸,没摸到卫生纸,「你有纸吗?」
陈时把从小饭馆里拽的两张丢给了他。
黄单擤擤鼻涕,人好受多了。
陈时啧啧两声,「我活了快二十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被人撞一下肩膀就哭,要不要这麽娇气啊?」
黄单拿着红红的眼睛瞥他。
陈时被那一眼瞥的浑身都不自在,「你……」
人已经走了。
陈时的太阳穴跳了跳。
离开小饭馆没多远,黄单无意间瞥动的视线一顿,他下一秒就往马路中间跑,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耳边是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凶狠的咆哮,「找死啊你!」
他说,「我看到夏唯了。」
陈时用力板过少年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大白天,你活见鬼了?」
黄单往那边看,「真的,就在……」
他的声音停住,抬到半空的那只手也僵了一下,马路上只有来往的车辆,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陈时的气息混乱,眼神可怕,「哪儿呢,怎麽不往下说了?指给我看啊。」
黄单垂了垂眼,「我看错了。」
陈时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按着少年肩膀的手发抖,「你他妈的就是在找死……」
这时候有一辆跑车从左边的路口开过来,速度很快,直接就从黄单跟陈时所站的位置抆了过去。
陈时头晕目眩,他的牙齿打颤,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冷汗,人快不行了。
黄单看陈时要往前倒,就立刻挡在前面,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