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说,「哦,这样啊,看来我还要跟着舅舅多学习,多看书,争取多点文化,做个文化人,不要乱用成语。」
聂文远的下颚线条都绷紧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黄单没起身离开,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看他抿着薄唇,眉间出现深刻的阴影,身上的气息出现异常,给人一种肃穆孤单的感觉。
咳了一声,黄单出声打破沉寂的氛围,「我在卧室发现了□□,舅舅可以教我吗?」
聂文远说可以,「还疼?」
黄单说不怎麽疼了,「我喝粥吃菜的时候都很小心。」
聂文远说,「舅舅看一下。」
黄单微张嘴把舌头伸出来,他看着男人一本正经的凑近,身上有香皂味,洗脸洗头洗澡都用,一共三块,没有什麽洗头膏沐浴露,倒是很省。
聂文远看了有好几分钟,「药膏上午会送来,晚上之前就能好。」
黄单闭上嘴巴,嗓子都干了,他看男人收拾碗筷,思绪一时间没管住,跑远了。
聂文远发觉小外甥在走神,脸上挂着温柔,他的瞳孔一缩,拿着碗的手紧了紧,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小於,告诉舅舅,你在想什麽?」
黄单立刻回神,「我在想舅舅。」
聂文远转身去厨房。
黄单摸摸鼻子,不信吗?也是,的确没什麽可信度,他不快不慢的走进去,帮着男人打下手。
聂文远不用洗涤精,他用淘米水,菜盘子丢进去刷一刷,依附在上面的菜汤就全没了,干干净净的。
黄单洗了两双筷子,其他的都是男人洗的,他站在旁边问道,「舅舅,我妈有没有给你打电话问我的情况?」
这话问的多余,黄单是没话找话,他总觉得男人在胡思乱想,能被自己的假想敌逼疯。
聂文远说没有,他注意着小外甥的脸色,不见伤心难过。
黄单对着男人笑了一下,「我去卧室等你。」
那笑容很干净,却很自然的带着一抹诱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美妙的邀请,待会儿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火热如夏的晨间运动,其实就是玩□□。
聂文远半响才继续抆台面,他丢了抹布撑住台子两侧,薄唇抿的紧紧的,几分钟后就洗了手上楼,把人跟□□一起带下来。
大雪封门,聂文远拿给小外甥一双胶靴,俩人吱吱呀呀的踩着积雪进山。
黄单看到了兔子留下的脚印,他有些惊讶,这不亚於当初进山抓蛇,大自然的神奇他在现实世界没有关注过,生活的太单一了。
聂文远没打兔子,打了只山鸡,拎着一条腿下山。
黄单学会了使用□□,可他的枪法不准,还频频出错,原因不在於他,是教他的人注意力不集中,老往别的地方想。
下山的路难走,聂文远把小外甥背起来,「你需要锻链。」
黄单一手拿着□□,一手拎着山鸡,「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聂文远把小外甥往上托托,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他的屁股,「这次就算了,下次吧。」
黄单垂着头,冰凉的脸蹭在男人的脖颈里面,察觉他的身子僵了僵,转瞬即逝,「舅舅,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聂文远的脚步不停,步伐轻松,「这里不好?」
黄单望望满视野的皑皑白雪跟灌木,「适合躲避仇家。」
聂文远的眉头微动,掌心的柔软让他心猿意马,没忍住的抓了一下。
黄单装作没感觉。
上午有个中年男人过来,送了药跟吃的,他见着黄单,露出很微妙的表情,有惊讶,难以置信,好奇,最后是小心翼翼。
黄单将中年男人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他没有在意,手拿着笔在纸上画画,头都没抬一下。
聂文远收拾了冰箱里的东西走过来,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画上的人是他自己,「舅舅从来都不知道小於还会画画。」
黄单说,「我也不知道,今天刚发现的。」
聂文远的眼眸微眯,那里面有什麽掠过,又沉下去,「看来小於是个天才。」
黄单把那张画拿起来,「舅舅,送你。」
聂文远收进抽屉里,跟那个寓意吉祥的玉镯放在了一起。
雪又飘飘扬扬的从天而降,给花草树木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白被子,也不问问它们需不需要,很是自作多情。
黄单在这里住了下来,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聂文远,闭上眼前的前一刻看到的人也是他。
一天夜里,黄单突然睁开眼睛。
被抓包的聂主任照旧很淡定,也很平静,「怎麽醒了?」
黄单一时不知道怎麽接,他想说你之前亲我的时候应该很轻柔,所以我是没察觉,只能靠嘴里的味儿来确定亲没亲,但是你刚才亲我那麽粗鲁,不但伸舌头,还咬上了,我醒不是很正常的吗?
聂文远把灯打开,「不舒服?」
黄单看到男人眼里的担忧和紧张,他揶揄的念头顿时就没有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想喝水。」
聂文远没起来。
黄单几不可查的往男人身上一扫,被子下面的景象可想而知,大半夜的干嘛虐待自己?他揉揉眉心,犹豫着是把被子掀开,或者是把手伸进去,给男人来个出其不意,还是顺着话头去倒水喝。
这麽一会儿功夫,聂文远已经掀开被子下床了。
黄单呆愣住了,他感到惊诧,没想到男人的自制力会这麽强。
聂文远倒了水过来,「拿去。」
黄单把杯子接住,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嘴里的烟味被冲淡了,随着他的唾液一起咽下去,他躺平,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如果黄单在这时候睁开眼睛,他就能看到神奇的一幕,自制力很强的人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追身欲海。
聂文远放下杯子去了卫生间。
黄单没再问过刘全武的事,问了也不会有多大的收获。
刘全武出事后没到一周,陈飞就出事了,他下班回去的路上,自行车刹车失灵,鼻梁骨折,一只眼球挫伤,缝了将近二十针。
要不是陈飞骑车的技术很好,他从桥头下来时发现刹车失灵,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就做出正确的举动,双手拚力抓住车头过桥,否则他会直接从斜坡上摔下去,不死也残。
大儿子刚上班就出事,聂友香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她坐在病床旁边说,「小飞,你快吓死妈了。」
陈飞的脸肿着,挫伤的眼睛闭的很紧,这一摔,身上的傲骨都折了一截。
聂友香纳闷,「自行车去去年才买的,一直没什麽问题,早上出门前妈还给你检查过,刹车怎麽会失灵呢?」
她的脸色一变,「是你单位的人干的吧?他们是不是嫉妒你年轻,学历高,一毕业就有那麽好的工作,所以才在背后给你使绊子?穿小鞋?」
「你说你也是,妈天天都问你在单位怎麽样,你就说还行,要是你把实话告诉妈,那妈肯定上你的单位走一趟,哪里还有这档子事!」
陈飞心说好个屁,他不耐烦,「妈,能不能别说了?」
聂友香看看鼻梁上缠着纱布的大儿子,「行吧,你好好休息。」
陈飞问,「舅舅知道吗?」
聂友香早打了,聂文远人在外地,没给多大的反应,看样子也不会赶回来,她撒谎了,说还没打电话。
陈飞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熟悉社会上的那一套,「给舅舅打个电话,他有事忙不回来没关系,只要他打个招呼,医院就会冲他的面子,在对着我的时候能更上心,病房的条件也会好很多。」
聂友香很赞同大儿子的这番话,不然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可惜人性子就那样,原则强,说一不二,大道理一箩筐,她听着耳朵起茧子,「好,妈出去就打。」
陈飞想了想,「妈,小柔回来了吗?」
他刚说完,陈小柔就推门进来了,「我听到哥说我的名字,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你打小就懂事,能有什麽坏话可说?」
聂友香拉开椅子站起来,「小柔,你陪着你哥,妈回家拿点东西再过来。」
病房里安静下来,陈小柔把皮手套摘下来,露出一双细长的手,她把耳边的碎发往后拨,耳垂上的珍珠耳环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不便宜。
陈飞看的眼角就抽,「我怎麽以前没见过你戴这种耳环?」
陈小柔笑了笑说,「早就有了,我的耳环多着呢,戴不过来。」
陈飞多看了两眼,话题转到自行车刹车失灵的事上面,「不是你哥我命大,现在就是你说话,我被白布盖着。」
陈小柔垂了垂眼,「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陈飞问她,「那你打算怎麽办?」
陈小柔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窗外,又挪回他的脸上,「是你想多了。」
陈飞说,「可是……」
陈小柔打断他,「哥你别忘了,舅舅的人一直在医院监视着,没人能在他那里耍手段。」
陈飞说,「刘全武死了,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蹊跷的地方?小柔,我觉得有,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感觉要出事,结果就出事了。」
陈小柔站起来,「他的死是他的事,跟我们有什麽关系?哥,你……你什麽意思?」
她吸一口气,眼睛瞪的很大,「该不会他……」
陈飞说,「只是猜测。」
陈小柔坐回椅子上,手神经质的放在一块儿捏了捏,「人已经死了,就不要管了,哥,你只是脸着地,鼻梁骨折,不是摔了脑子,别胡思乱想。」
陈飞叹息,脸上多出一种东西,近似懊悔,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黄单是在两天后才知道陈飞出了事,他问着站在锅边炒菜的男人,「舅舅,不回去吗?」
聂文远拿着锅铲把木须肉翻炒几下,「就在这里待着。」
黄单说,「我想回去看看我哥。」
聂文远没回头,「小於,你不是医生。」
黄单说,「全武叔叔走了,我哥又摔伤了,舅舅,年底的事一出接一出。」还没完,这几个字他没说出口。
聂文远把火关小,将木须肉装进盘子里,「土豆丝你来。」
一点预兆都没有,黄单揉额头,抿着嘴去换岗。
结果就是难吃的土豆丝全被聂文远吃了,好吃的木须肉进了黄单的肚子。
烹饪要有三分天赋,三分兴趣,剩下的四分是努力,黄单哪一样都不行,最后一样只能勉强算凑合。
聂友香几次给聂文远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给院长打个招呼,一次都没提小儿子的事,直到终於认清对方跟自己聊不下去,才把小儿子给搬出来。
「文远啊,小於好些天都没回家了,我去过酒吧,那里的人说没见过他,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聂文远看一眼坐在桌前写毛笔字的小外甥,「不知道。」
聂友香觉得这话题有的聊,就往下说,「你让你的人查一查啊,他年纪小,是非好坏不分,我担心他在外面跟人鬼混,再出个什麽事,要是他又去蹲牢改,我就得去地底下陪你姐夫了。」
聂文远说,「我会查的。」
聂友香把话题往大儿子身上拉,「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小於不回来,小飞在医院躺着,他俩就没一个省心的。」
小外甥伸了个懒腰,托着下巴欣赏自己的毛笔字,沉静而又优雅,聂文远看的入神,也没听电话里的人在说什麽。
聂友香喂喂了好几声,青着脸把话筒挂了。
当天下午,家里的座机打到聂文远的手机上,吴奶奶苍老的声音里全是关切,「文远啊,我去看过小飞了,他住的病房环境很差,里面还住着别人,不是咳嗽,就是干这干那,吵的很,那能好好休息吗?」
聂文远靠着椅背,「吴妈,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去乡下住一段时间,那里的街坊四邻都在,能陪你唠唠家常。」
吴奶奶立刻就唉声叹气,「我老了,遭人嫌。」
聂文远瞥见小外甥换上胶靴去门外,他起身,大步跟过去。
黄单说,「我去看看雪景。」
聂文远在挂掉电话前,那声音已经传进手机里面,好在吴奶奶听力不怎麽好,要是听见了,肯定会挂了电话就往聂友香那儿打。
二十一那天,聂文远接了通电话出门。
黄单站在屋檐下面,头顶挂着一排冰凌子,他的嘴里冒着白气,「舅舅,早点回来。」
聂文远走到车门那里又转身回去,抬手摸摸小外甥的头发,「外面冷,回去吧。」
傍晚的时候,黄单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一不留神,就把手边的水杯给撞到了地上,当场四分五裂。
另一边,聂文远出了意外,那几个保镖都是一副刀悬在脖子上,等着领死的灰白表情。
聂文远让边上的一个保镖通知下去,让所有的人都出动,尽快查找王明的行踪,还叫人盯紧陈小柔。
他随后就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小外甥的,说他临时有事要处理,什麽时候回去还不知道,要看事情的完成情况。
那头的黄单在清扫碎片,他把手机夹在耳朵跟肩膀中间,「舅舅,你在哪?」
聂文远说在路上,「你在那里住着,等舅舅回来。」
黄单说,「十天,你不回来,我就走下山。」
聂文远单手摀住腹部,「小於,你听话,别让舅舅担心。」
黄单说,「舅舅,我做不好饭,你不在,我也睡不好。」
聂文远听的心脏抽疼,那股疼痛一下子就把他腹部的伤给盖住了,他低低的说,「十天,舅舅一定回去。」
挂断后,聂文远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把人照看好,他在,你们的命就在。」
从始到终,聂文远的声音里都听不出丝毫的虚弱,语速不快不慢,气息都很沉稳,和往常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打电话的人腹部被刺了一刀,口子很深,此时血流不止,鲜血把衣裤染红,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他的脚边已经出现了一滩血迹。
打完电话,聂文远就失血过多,直挺挺的往前栽倒,被手下扶着,手忙脚乱的送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