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莲说孩子睡了,「他还没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有个声音就会醒。」
这就是拒绝了。
黄单没再勉强,「那下次再看。」
他随口问道,「小名取好了吗?叫什麽?」
周春莲笑了笑,「我跟他爸商量过,没商量出什麽名堂,干脆就叫宝宝。」
黄单说,「大名呢?」
周春莲说,「李幼林。」
黄单说名字挺好的,他看到周春莲笑了。
「孩子他爸取的,我是觉得大名小名都无所谓,孩子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周春莲说这话时,满脸的温柔。
黄单心想,一个生完孩子没多久,充满母爱的母亲,应该不会干出杀人的行为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周春莲从嫌疑人的名单里去处。
除掉死者老张的儿子,就差海归没露面了。
黄单忍不住大胆的猜疑,对方会不会就是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如果是,那就一定会遇见。
黄单天天在外头转悠,邻居们给他贴了很多标签,坚强,有礼貌,人善良,有爱心,尊老爱幼,全是夸赞。
好处就是黄单跟大家伙熟了,打探消息方便许多,也容易许多。
坏处就是有邻居要给黄单介绍对象,说媒,不过在听说他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以后,就都默契的消停了。
早上下了场雨,开始让人措手不及,结局也是如此。
一转眼的功夫,雨停了,天放晴,感觉是一场梦中梦,还没睡醒。
地面来不及被雨水浸湿,就干了。
黄单包着个头,生龙活虎的在小区里溜躂,看到锻链身体的老人,就去待一会儿,总会听到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他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充分体会到,什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隔着一个亭子跟水池,黄单瞥见了刘大爷,旁边还有一个很高的身影。
只是匆匆一瞥,黄单的视线就落在那身影的屁股上面,阻拦的东西太多了,有花花草草,不知名的树木,他想看的更清楚些。
等到黄单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陆匪一身浅灰色运动服,五官立体,外形俊朗,成熟男人的气息很重,他出来呼吸一下雨后的空气,发现前面的大爷跑的气喘吁吁,就好心过去扶。
哪晓得这一扶,就摊上事儿了。
大爷老大不乐意,说你小子是嫌我老,跑不动了是吧?
陆匪不明所以。
黄单看看刘大爷,又仰头看看面前的高大男人,他从三哥那儿得知,这就是楼上的海归,陆匪。
尽管知道前因后果,黄单还是问了,视线没从男人身上移开,「大爷,怎麽了?」
刘大爷哼哼,他把大背心拽了抆把脸,唠叨着把事情说了。
黄单注意到男人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对刘大爷没有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感到庆幸。
「这位先生是担心你的身体。」
刘大爷不领情,「有什麽担心的,我好的很。」
他心里有怨,不服老,「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把我们老年人当豆腐呢,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我们还没老的走不动路!」
黄单安抚刘大爷,余光一直往男人那儿扫。
刘大爷板着的脸缓和下来,他这才介绍着说,「小季,这是陆匪陆先生,刚回国,住503。」
黄单的形象不怎麽好,洗白的牛仔裤,颜色快褪干净的T恤,头包着,脸苍白,唇色也是,身上还有一股子药味儿,就是个伤患。
他翘了翘唇角,伸出手说,「陆先生你好,我是季时玉。」
陆匪双手插兜,没有要把手拿出来的迹象,「你好。」
黄单的眼角一抽,不是听闻楼上的海归很有礼貌吗?他不在意的把那只手放了下来。
刘大爷看不过去,「陆先生,小季跟你握手,你为什麽不把手拿出来?」
「小季是没留过学,但他也是大学毕业的,正正经经的好孩子,哪里都不比谁差。」
陆匪勾唇,「大爷误会了,我手上都是汗,和人握手很不礼貌。」
黄单瞥了一眼。
陆匪颔首,「李同学能理解的吧。」
黄单说,「能理解。」
刘大爷看黄单是真的没往心里去,就没再往下说,他似乎对国外回来的陆匪有看法,保持了距离。
「小季,陪我上前面的亭子里坐会儿?」
黄单说,「不了。」
刘大爷也没强迫,他叫住一个提着收音机经过的邻居,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
收音机的戏曲渐渐模糊。
黄单看着男人,「我住四楼,401。」
陆匪把额前汗湿的发丝抓到脑后,露出深邃的眉眼,轮廓清晰利落,硬挺坚毅,「哦,就是死了的那个老张头顶。」
黄单,「……」
陆匪往前走,脚步迈开两三步就顿住,他转过身来,目光从慵懒变的凌厉,那里面什麽也没有,有东西被克制住了。
黄单收回打量男人屁股的目光,眼神询问。
就在这时,一个玩滑轮的小女孩经过,把陆匪撞了一下。
陆匪那眼睛里前一刻还什麽都没有,这一秒就被暴风雨席卷,克制不住的翻涌而出。
他皱紧眉头按住被撞的胳膊,暴躁,愤怒,发狂,面部有着隐忍的痛苦,薄唇死死抿在一起,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感觉。
「操!」
陆匪铁青着脸骂了声,呼吸粗重,额角有冷汗,眼里有光,分不清是冷光,还是什麽。
黄单错愕的看着男人,眼神越来越怪异,「只是撞了一下。」
陆匪冷冷一扫,掉头就走。
黄单眼看男人就要远离他的视线范围,就跑上去把人拉住。
陆匪的手一挥,五官扭曲着,在忍着什麽,眼里的光更明显了。
黄单被挥的踉跄着后退一步,他蹙了下眉心,屁股是对的,不会认错。
「你是不是在哭?」
陆匪的面色一变,下颚线条绷紧,冷峻异常,「不是。」
黄单拿出一包纸巾,「把鼻涕抆抆。」
陆匪下意识就去摸鼻子,发现自己上当,他没动怒,而是拧着眉峰,目光里有锋利的审视,让人无处遁形,会很不舒服。
黄单很淡定,不怕给男人看,就怕他看不到。
陆匪一言不发的走了。
黄单望着男人上木桥,这回他没追上去,「三哥,陆匪就是我每次都会遇到的那个人。」
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刚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举动,只拉了一下,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
系统,「恭喜。」
黄单抿嘴,「陆匪刚才的反应不正常,我怀疑他的疼痛神经异於常人,跟我一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被黄单抓住了,粗略的一琢磨,就让他心头震荡。
系统,「感同身受是骗人的,那种说法不存在,必须亲身体会,才能感受。」
黄单知道这个道理,他不明白,有些事想不通。
异常的疼痛神经陪伴他长大,那是一种习惯的痛苦,旁人永远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他也没想过,将来哪一天,有个人可以体会他所体会的,承受他所承受的。
有样东西在黄单的心里流淌,他不自觉的用手摀住心脏部位,跳的太快了。
如果痛觉还在,他一定很疼。
黄单的脑子里出现吸溜声响,很突兀,他愣了愣,「三哥,你在做什麽?」
系统,「我在喝可乐。」
黄单,「……」
之前的系统先生中规中矩,陆先生严谨自持,从不表露私人的一面。
现在这个三哥不再是没有人气的利器,他觉得新鲜。
「三哥,疼痛神经异於常人会很痛苦,陆匪要是疼哭了,我看着难受。」
系统,「小弟,听三哥一句,不管发生什麽,都要微笑面对世界。」
黄单说,「我知道的。」
系统,「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诉我,不用积分兑换,都送你。」
黄单愣了愣,「谢谢。」
系统,「看电影吗?动作电影,我这里有上万部。」
黄单惊讶的问道,「还能看电影?」
他没听到回答,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画面。
「……」
黄单说不看了,「先暂停吧,等我跟他做爱的时候再播放。」
大概是黄单的语气非常认真,没一点色情成分在里面,也不是玩笑,调侃,系统懵逼了,半天都没「叮」一声。
黄单回去,就上王志那屋串门。
王志在打电话,一口一个亲,脸都绿了,他挂掉电话,萎靡几分钟就继续接单子干活。
黄单一直在他那儿待着,帮忙打包,隔壁的房门没动过。
夜里黄单热的睡不着,他下楼乘凉,寻思找个时间叫人上门按空调。
楼道里静悄悄的,有邻居养了狗,这会儿都没个声响。
黄单下到三楼,发现刘大爷屋门口放着拖鞋,可能是年纪大了,忘事,想不起来拿回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黄单跺了好几下,他看着拖鞋,若有所思几个瞬息,决定先不管,回来的时候再看。
黄单继续往下走,他没带防身的东西。
一来是自己没到时间,是不会死的,二来是带了防身的东西,用处也不会大。
因为他感觉不到痛,背后被人捅一刀,哪怕是从一头捅到另一头,直接捅穿了,内脏都挖出来,把他挖的就剩一张皮,他都没感觉。
黄单没走多远,就在楼底下站着,蚊子很多,他在胳膊上看到好几只,腿上没看,随它们去了。
这个点,还有一些窗户里面有灯光,夜猫子不会越来越少,只会越来越多。
黄单吹了会儿夜风,喂饱了这一片的蚊子。
蚊子们依依不舍,吃饱了也没走,有的趴在黄单身上,有的在他周围嗡嗡的叫,飞来飞去的,跟他套近乎,指望他明儿还来。
黄单准备进楼里,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往这边来。
是孙四庆。
离的近了,黄单闻着中年人身上刺鼻的酒气,就知道他喝了很多酒。
人穷没事,怕就怕先穷着,哪一天富了,又穷回去,过山车般的人生不是一般人能有拥有的。
生意失败,平日里称兄道弟,帮助过的朋友纷纷拉开距离,老婆跟人跑了,人生掉进低谷,一无所有。
人喝高了,意识是模糊的,零碎的。
孙四庆脚上的鞋不知道被他脱了丢在什麽地方,他光着脚踩在石子路上,哼着模糊的调子。
黄单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就看到孙四庆往草地上一躺,看样子是要在那里过夜。
「喵」
有一只白猫出来觅食,途经此地,望了望草地上的孙四庆,好奇的绕着走两圈。
孙四庆突然大叫了一声,猫受到惊吓,退后又退后,扭头窜进灌木丛里。
黄单也吓了一跳,他再去看孙四庆已经起来了。
孙四庆爬到三楼,把刘大爷放在门口的拖鞋穿上,就去拍对面301的门。
那是老张的房子。
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感冒了,孙四庆的嗓音沙哑,听着不像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小杰,你开一下门。」
小杰是老张儿子的小名,黄单是知道的,他听孙四庆那话,觉得是父亲对着儿子的口吻。
孙四庆叹一口气,「小杰你先把门打开,我以后不喝酒了,真的不喝了,我保证,你开开门,小杰……」
说到后面,全是妥协,悔过,还有哀求。
黄单的后背发凉,那感觉就好像有个死人往他背上一趴,还勒住了他的脖子,冰冷僵硬,他往后看,什麽人也没有。
楼道里昏暗无比。
「怎麽还不开门,小杰,你听话,把门开了让我进去。」
孙四庆拍两下门,自说自话了片刻,就耷拉着脑袋坐在老张的家门口,不动了。
黄单也没动,整个身子都藏在黑暗中,他的呼吸放到最轻,细汗弄湿了手心,回去要洗澡,希望别出什麽事。
孙四庆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拿钥匙开自己那屋的门进去,准确无误,身形也不摇晃,像是没喝过酒似的。
黄单瞬间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不是灵异吧?不应该有鬼才是。
黄单的眼皮跳了跳,可是孙四庆刚才那一出是怎麽回事?大夏天的看了,比对着空调吹还凉快,凉到了心底。
楼上冷不丁的传来脚步声,黄单屏住了呼吸。
那串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着,分辨出来不是拖鞋,是皮鞋,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灭,灭了又亮。
黄单抬头看去,跟下楼的陆匪四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