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想了想,笑道:「过几日就好了。」这段日子,因着她重新主持中馈,芷兰忙得紧,长安的事就一直没提起,让长安垂头丧气的,自然是因为芷兰还在继续给他脸色看。
午后,芷兰进来,通禀道:「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奴婢已寻了因由分别打发到洗衣房、别院去了,不会再有人将正房的大事小情透露出去了。」
「嗯。」叶昔昭点一点头,笑着指了指近前的杌凳,「坐下,我们说说话。」
芷兰先给叶昔昭换了一盏热茶,这才坐了。
叶昔昭说道:「你们三个,夏荷算是侯府资历最老的,却是比你与新竹小了一两岁。」
芷兰欣然点头,「是啊,这可不能以年纪大小论的。夏荷姐姐是太夫人看重的,人又精明能干,办什麽事都胜别人一筹。」
「是这个道理。」叶昔昭对芷兰这态度很满意,「你与夏荷虽然还需磨练,可到如今也能帮我打理很多事了。」说到这里,怅然叹息,「可是,早晚也都要嫁人的,真是一想就舍不得你们。」
芷兰红了脸,低声问道:「夫人怎麽突然说起这些了?」
「都是大姑娘了,我也该给你们张罗婚事了。」
芷兰讶然地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慢慢消散,之后讷讷道:「夫人,奴婢不能在您身边多留几年麽?」
叶昔昭不解,「这是为何?嫁人是好事啊。」
「嫁了人也不见得过得舒心……」芷兰小声道,「相府里的旧识一个个嫁了,也没见几个过得如意的。奴婢觉着,还不如多服侍夫人几年,便是以后不得不嫁,嫁了个没本事的,奴婢也能靠着自己活得好一点儿。」
这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叶昔昭笑道:「若是你嫁了人,还能在我房里当差呢?」
芷兰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一喜,末了,眼中多了一点点黯然。
那份黯然,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长安?叶昔昭索性与她交了底:「侯爷也知道,你们三个为着我们,这两年也很吃了些苦头,便有意成全我,将你们的婚事办得体面、如意些。我也是想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等你日子过得好了,自然不会再强留。芷兰,你愿意麽?」
「夫人……」芷兰感动之下,一时语凝。
叶昔昭继续柔声道:「长安是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人,日后侯爷对他另有安排,府里的丫鬟嫁了他,也能继续在府中当差。我是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长安待你也与旁人不同些。」说到这里,怕芷兰多想,忙又道,「这可不是说你们什麽,我是自心底高兴。」
芷兰垂下头去,脸又红了。
叶昔昭忍不住笑了,抬手拍拍芷兰的肩,「倒是给我句话,你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再留意别人。」
芷兰喃喃道:「夫人……」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叶昔昭打趣道:「倒是同不同意?一向与我直来直去的,今日这是怎麽了?」
芷兰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听、听夫人安排就是。」
叶昔昭放下心来,「那就好。等候爷安排好长安的去处,我就能给你们张罗婚事了。」随即又叮嘱道,「日后待人还是一如既往为好,省得害的人整日里没精打采的。」
「夫人!」芷兰站起身来,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手脚都没处安放的样子,之后转身,「奴婢去给夫人换杯热茶。」
叶昔昭由衷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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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太夫人与叶昔昭先后前去宫里看望虞绍筠。
太夫人进宫回府后,神色便有些落寞,却是没说什麽。叶昔昭不好多问,心里自然是存着一份疑虑,进宫看到虞绍筠之后,见她还没恢复过来,这才明白过来。
「怎麽会这样呢?」叶昔昭有些不安地道,「原本还以为你自幼习武,身体不似我,竟不曾想过会这麽虚弱。」
虞绍筠遣了身边服侍的,这才淡淡笑道:「孩子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身子不易有孕,服了许久的药,还是没有喜讯。后来,索性用了猛药,如愿了,可生产时到底是要吃些苦头的。」之后摆一摆手,「也没事。左右都是不会输的一局,值得。幸好孩子健健康康的,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若是为生子送上了性命,皇上怕是会立刻立这小皇子为太子,若是闯过了这一关,前路依然顺风顺水。事实的确如此,可是在叶昔昭听来,就只剩了心酸。
宫里的日子,竟是这麽艰辛,竟要迫得一个女子不顾自身安危来求得更加稳固的地位。而这些事,要在过去之后,虞绍筠才提及。她即便是拥有皇上几分真心,终究还是让人想来伤怀。
「别难过。」虞绍筠握了叶昔昭的手,「我这日子,你应该也看得明白。如今只能往上看,往上爬,一旦失去一切,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这孩子也算来得正是时候,冲了就是白忙一场了。」之后话锋一转,「如今皇上、太后都待我极好,赏赐就不需说了,我想见谁,他们就让人请谁进宫,也不错。」
叶昔昭苦笑,「若是你还在闺中,我少不得要说你这是胡搅理。」
虞绍筠却是笑容灿烂,「皇上总是说我行事奇怪——见娘家人还要一个个的来,却不知,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与娘说了,她少不得会难过许久。」
「我晓得,这些话会放在心底。」
虞绍筠点一点头,「有那麽多太医照料着,我很快就没事了。再有,我看你这些日子倒是调理得气色不错了,娘说全要归功於萧夫人的姐姐。那我就不急着给你找太医了——省得他们胡说八道。有医术好的,我先将人收为心腹,日后再看情形。」
「这样也好。」叶昔昭自然是满心认可,之后又叮嘱道,「你日后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记挂着家里了。外面有侯爷呢。」
「我晓得。」
叶昔昭回到府里,先去了太夫人房里,自然是说虞绍筠气色不错,让老人家不要担心了。之后回到正房,就见虞绍衡正在让忻姐儿练习走路。
他站在大炕边上,将忻姐儿放到大炕里侧,之后慢慢松开手,笑着对忻姐儿张开手臂,勾勾手。忻姐儿便迈着步子去找他,现在身形也就勉强能站稳,学走路自然不是易事。
有时忻姐儿刚走一两步便往一旁倒去,虞绍衡总是会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而有时候,忻姐儿则会在他安抚下慢慢走向他,最后笑着扑到他怀里。完全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游戏。
叶昔昭无奈摇头,不确定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可是难得他清闲,一心要弥补亏欠忻姐儿的岁月,忻姐儿对他已经是完全地开始依赖,又都高高兴兴的,也就由着他们去闹。
唯一不满的,不外乎是女儿不再依赖她,她在女儿心里的地位,最多排第三。可也没办法,总不能夫妻两个都整日哄孩子,她现在也真是没那麽多时间,刚接过一堆事情,便是只坐在房里等,丫鬟们也是来来回回通禀诸事,等她拿主意。
回到房里,脱下一身诰命夫人的服饰,换了家常的小袄棉裙,这才觉得自在起来。
正是这时候,芷兰快步来禀——芳菲已到侯府,正在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连忙唤上虞绍衡,前去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好友的女儿,日后又要由自己带在身边,几点相加,都让她对芳菲存着几分好奇。
进到太夫人房里,叶昔昭看到坐在太夫人近前的女孩。
女孩一身素衣,瘦削,目光清冽,自骨子里透着一份傲气——不是倨傲,不是骄矜,不是孤芳自赏,而像是荒原上的草木、深谷中的香花自由生长而来的傲骨。
在这之后,叶昔昭才能细细打量芳菲的容颜。不是国色天香,不是小家碧玉,是那种很禁人细看细品的美,一如她的气质。
这女孩命途坎坷,小小年纪便承受丧母之痛,又一度颠沛流离,让人想来便是不忍。叶昔昭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顾她,暖化她,让她目光中偶尔闪现的那份脆弱无助逐日消散。
太夫人与芳菲明显都哭过了。此时,太夫人给芳菲引见:「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你大哥、大嫂,那娃娃是你的小侄女忻姐儿。」
芳菲早已起身,此时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夫妻二人。
叶昔昭忙扶了芳菲,携了她的手落座,「路上可还好?」
芳菲语声清脆,「路上很好。」
太夫人就说了自己的一番打算,之后对芳菲道:「日后你就由你大嫂照看了,可有异议?」
芳菲语声诚挚:「无异议。」又对叶昔昭投去感激地一瞥,「日后就要辛苦大嫂了。」
很直接、不花哨的言辞,让叶昔昭又多了一分好感。
说话的时候,二夫人与三夫人过来了。
芳菲一一见过,寒暄多时,这才又回到叶昔昭身侧落座。
三夫人坐在芳菲对面的太师椅上,细细打量之后道:「既然到了侯府,妹妹也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伤心事了。」
芳菲冲疑片刻,回了一个字:「是。」
三夫人便又道:「不知大嫂可给妹妹安排了住处?」却是不等人回答便又继续道,「后花园的紫竹院很是雅致,此时看来,与妹妹的气质很是符合呢。」
太夫人微微挑眉,之后只是笑。
叶昔昭也不由得笑了。太夫人与虞绍衡的打算,除了她,想必还未对别人提及——三夫人若是知道,也就不会有这话了。正思忖着如何答对的时候,室内响起芳菲清脆的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