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 / 2)

高怀秀挑起眉,似有几分惊色:“在这里?”

阿嫣平静道:“这麽大的地方,墙壁上地板上桌上椅子上,任你选……哦,对了。”转向呆滞的侍妾们,对着最左边的一名女子道:“巧惜,你带着妹妹们回房,把公主也带上,可得看好了,若是人跑了,到时唯你是问。”

那人呆了呆,站了出来,虽然不明白目前的情况,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被王爷卖进窑子了,心下欢喜,点头若捣蒜:“是!”

阿嫣对她一笑:“你办妥这件事,等我出来,封你为本教沉鱼落雁坛坛主。”

几名侍妾拖着又哭又闹的高霜霜,带着她从侧门退了出去。

阿嫣又看向年轻的帝王:“皇上?”

高怀秀叹了一声:“……亏得你能想出来。”

阿嫣道:“我有倾国倾城之貌,颠倒众生之技术,从来无所畏惧,倒是你……皇上,害怕麽?”细眉拧了拧,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就你这样子,还非逼着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男人——”

高怀秀抬手掩住唇,轻咳了声。

阿嫣笑笑。

高怀秀摇了摇头,又叹口气,弯腰抱起她,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下,又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一室旖旎春色。

桌案挡住,只能看见女子起伏的背影,发髻散落,丝丝缕缕的黑发披散下来,随着两人的动作,轻轻摇曳。

女子的手放在衣襟上,欲露出半边香肩,被高怀秀及时按住,嗓音压抑:“不许。”

阿嫣哼了一声,埋怨:“这能看得见什麽?”

高怀秀把她按在怀里,低笑:“什麽都看不见才好。”

南宫夜起初只觉得浑身发冷,过了一会,听到那些暧昧难言的喘息,身体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即使紧紧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愿去看,不愿去听,可依旧……他咬住牙,恨不得咬碎牙齿,头上又冒出汗。

良久,他睁开眼睛,略显朦胧的视线中,恰好看见那女子回眸望向他,白玉般的肌肤透出几许诱人的粉,黑眸如墨玉,偏又有清澈的秋水流动,眉心一点朱砂,微微张开的红唇,唇角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媚入骨髓。

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好了……皇上,我和你两清了。我和王爷……”停了一下,又道:“一只手,一剂药,也已经了结。”

阿嫣从皇帝的身上下来,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支白玉钗,不甚在意地理了理缠乱的黑发,又理了理衣裳,拍平裙子上的皱痕,一步步走下台阶:“接下来,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祝你们好运——江湖不见。”

高怀秀也站了起来,一想还没穿戴整齐,忙又背过身,只唤道:“阿嫣。”

阿嫣没理,扬声对院子里的人道:“开门!”

玉燕厅的门徐徐向两旁展开,露出外面的血色夜色火光,也露出……那名站在门外,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

阿嫣看到他,倒是吃了一惊:“和尚,你来作甚?”

他没作声。

杜天震在后面插话:“教主今夜剿灭逆贼南宫夜,圣子担心您的安危,因此前来……”他看一眼阿嫣,又看了看那个总是沉默而温和的教中‘圣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淡了下去。

火光炽烈,可兰陵君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阿嫣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听到什麽没有?”

兰陵君依旧沉默。

阿嫣看了他一会,正想离开,忽然站住,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奇道:“和尚,剿灭逆贼之日,便是我教名扬天下横扫江湖之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麽?”

皇宫,天牢内。

最里面的一间囚房,周围足有六、七名狱卒巡逻看守,森冷的栅栏内,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靠坐在角落的草堆上,他的囚衣遍布血痕,触目惊心,乱发落在额前,脸上都是血污,根本无法分辨原本的五官,根本无法分辨……他曾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南宫夜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左手,淡淡地看着指甲全无、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个女人废掉他的一只手,高怀秀则要了他的一条腿,命人日日拷打他。

几日前,重新穿上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看着狼狈的他,几句轻飘飘的话,定了他的命运:“南宫夜,你当年没有取朕的命,朕今日也不会杀你,你害的朕变成半个残废,朕只要你一条腿……从今往后,你便呆在天牢中,等你的情丝之毒发作,朕会叫几名仆妇过来帮你解毒,你就这样过上一辈子。”

听听……满口的朕。

从前,那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敢如此自称,对着下贱的阉人,都只敢自称为我。

一朝得势,这嘴脸当真碍眼。

这是玉燕厅后的第三天。

也是,他的毒发之日。

南宫夜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恍惚间,看见了年幼时的他,父母都在身边,祖父对他给予厚望,还有……他的小妹妹,那个小小的婴孩,见了他,便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彷佛在对他说,哥哥,哥哥。

那是多麽美好的岁月啊。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大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噩梦,深埋心底的恨,令他的血液燃烧……他恨着高家,恨着这个天下,恨着每一个人。

杏花飘落的年华,他遇见一个出身卑微的奴籍少女。

那个人总是小声的叫他公子,脑子有点笨,没什麽野心,心底眼底,似乎只装的下他一个人。

那个人为他挡过仇人的一剑。

那个人跟着他,从简陋的木屋,一路到帝都权利的中心,摄政王府。

那个人埋没於王府后院众多美貌侍妾中,一点点枯萎,一点点老去,岁月无声,她也一直无声无息,直到因为照顾高霜霜,她又出现在他面前。

南宫夜的眼睛有点红,微微颤抖的手遮住刺痛的双目。

曾有个人,拿真心待他,而他嫌那真心廉价、卑微,一如她的身份。

如果,当年,他放弃复仇,带着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平凡夫妻的生活,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

如果,他没有爱上高霜霜,杀了老皇帝后,早些除掉高怀秀、高霜霜,甚至於高氏一族所有的嫡系子孙,如果他将那个傻女人立为皇后……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果真如此,他们的孩子都会很大了吧,他梦里的烈火和血色,他的仇恨和愤怒,也许可以真正的平息。

“人活着不珍惜,人死了,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皆忘,就算你悲痛欲绝,她也不会知道。”

那个女人是这麽说的。

南宫夜的头靠在墙上,干裂苍白的唇边,溢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这一生,错过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没有那麽多的如果。

他一向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定下目标,便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走到底。

可是,人生的末路,他恍惚的视线中,又飘起了那年闹市街头的杏花,纷纷扬扬的一场花雨,粉白淡雅的花瓣,迷了眼目。

少女流着泪,轻声道:“我、我是高兴……”

他抬起手,透过虚无的空气,似乎能触摸到少女柔软的黑发,沙哑的声音,念出那个冲了太久的名字。

“阿嫣。”

深夜,御书房。

高怀秀从书卷后抬头,怔了怔:“你说什麽?”

下首那人只得又重复一遍:“皇上,逆贼南宫夜,於今夜在牢中自尽,撞墙而亡,狱卒制止不及,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

高怀秀点了点头。

烛影下,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眼底并无喜色,唇边也无笑意。

彷佛,只是听见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一年后。

琅琊长公主年岁渐长,高怀秀挑选了一名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的世家子为驸马,将长公主许配於他。

高霜霜不愿意,自南宫夜死后,她便心灰意冷,成天吃斋念佛,为南宫夜祈福,对兄长颇有不满,闹了好几回。

可这次,不管她怎麽闹,高怀秀都没退让。

婚礼如期举行。

高霜霜本来就不情不愿,大婚当夜以泪洗面,看着驸马,想的却是南宫夜。而那世家子早知道公主曾和逆贼有染,也是心存芥蒂,同床共枕后,发现她果真不是处子之身,更是心冷。

婚后,夫妻感情淡漠。

高霜霜因为早年中过情丝之毒,坏了身子,加上夫妻并不和睦,甚少行房,婚后三年,始终未能怀上孩子。

驸马一家人越来越着急,念在高霜霜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贵为长公主的份上,又不敢公然纳妾生子。

又过了好些时候,渐渐的,驸马在相好的丫鬟怂恿下,起了歹意。

成亲后的第四年,高霜霜於公主府暴病而亡,死因不明。

高怀秀听后震怒,命人彻查到底,最后查出来竟是驸马所为,便重责了驸马一家,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悲痛之余,只能命人厚葬公主。

至於高怀秀自己,这些年来不曾举行选秀大典,后宫还是以前那样,除了废除丽妃和王府出来的几名嫔妃的名分,惩治了她们,其余一切未变。

每个月,总会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皇上早日立后。

奏折堆成了小山,高怀秀只当不存在。

大臣们急的不得了,只好向皇帝身边的红人贺福公公打听。

贺福看着他们,摊了摊手:“皇后?皇上心里自然早有人选。”

大臣们急忙追问道:“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既然有了人选,更该早日举行大婚才好!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看中的女子,岂有不答应之理?贺公公,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贺福长叹口气,又低哼了声,转身走了:“有什麽法子呢?人家在江湖上发展邪教,兴风作浪,快活的很!”

大臣们:“……???”

阿嫣的日子的确很快活。

每天醒来,接受教众的朝拜,唱诵声响彻云霄,每天晚上,阿月坐在床边,清脆悦耳的声音读着教中文人写的赞美文章,一直读到阿嫣睡着为止。

这日子,当真再好不过了。

当然,除了那个总是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教中的圣子。

他的头发长了出来,如今已能束起玉冠,远远瞧着,便是翩翩公子美郎君的模样。

然而,自从那天晚上,在王府的玉燕厅外,阿嫣见他莫名其妙红着眼眶掉泪,便对他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他不肯离教,她便派他去最边缘的地带招揽教众,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上几面。

兰陵君找她说话,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模板。

“不想听。”

“不,拒绝。”

第五年。

生活虽然美好,但阿嫣已经实现了所有的梦想——占地为王,将原来的摄政王府,设为盛世美颜教大本营,教众遍布天下,信者无数。

她想离开了。

这一天,阿嫣梳好头发,还没对老古董开口,忽然闻到一阵怪味,捂着鼻子站了起来,蓦地推开门:“哪儿来的公狐狸骚气?熏死本教主美丽的鼻子了……”

外面站着一名侍女,手里提着一只笼子。

里面关着一只红毛狐狸,正警惕地望着她。

侍女见教主面色不悦,急忙拿着笼子走开一段路,才道:“回教主,是宫里的贺公公托人带来的,说是皇上给您的东西——”

阿嫣怔了怔,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渐渐的,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漫开。

侍女见教主笑了,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皇上还说……您见了,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能不明白麽?

阿嫣摆了摆手:“带出去,找个地方放了,然后快拿熏香过来,在院子里点着,去去味道。”

侍女领命而去:“是。”

回到房间,关上门,老古董探出小脑袋,好奇的问:“宿主,高怀秀这几年都没什麽声气,怎麽突然想起请你进宫叙旧了?还给你送一只狐狸来?是想给您作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吗?”

阿嫣嗤笑:“高怀秀?”

老古董愣住:“对啊……怎麽了?”

阿嫣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眼底又泛起涟漪,似笑非笑:“那怎会是高怀秀……”停顿片刻,低头,看向老古董:“恭喜你,其中一道神识彻底醒了。”

老古董大惊:“难道……高怀秀是……!”

阿嫣的面容很平静,坐下来,开始往脸上抹胭脂:“早说了不是高怀秀,现在宫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表哥。”

多少年了,不曾相见。

魔界禁殿如山如海的信件,一封未拆。

华容,一别经年,终於……到了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