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看在他的眼里,却是满目山河成伤,桃林如血。

以至於,凭他的修为,居然没听见有人接近。

“小郎君孤身行路危险的很,深山野林多有妖怪出没——吃了一次亏不长记性,还想被人抢去当压寨夫郎呀?”

那麽熟悉的声音,那麽熟悉的言语,穿过记忆,在耳边响起。

他闭上眼,苦笑——原来,悲痛欲绝时,真会产生幻听,不只有练功走火入魔后才会如此。

可那道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带着几分不满:“喂,和尚!你在替谁哭坟?”

明慈一怔,缓缓地,冲疑地睁开眼睛。

有人从树上跃下,停在他面前。

红衣墨发,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劫下马车,挑开车帘,笑嘻嘻看着他的女土匪,那笑容只有一瞬间,她看见车里是他,便沉下脸,嫌弃地走开了。

当真……不是梦麽。

他轻轻唤了一声,如若梦呓:“师妹。”

阿嫣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显然对那座孤坟更有兴趣,上下看了几遍,对怀里的古董镜道:“做戏做全套……青龙族太子给我立了个无字碑,还是我来填上罢。”

她弯下腰,指尖用上几分力,在石碑上刻下两行小字。

死因:

美死的,勿念。

才刚写完最后一笔,身后有人靠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沉静淡雅,温暖而干净。

阿嫣以为他要抱她——这样的场面,抱一下似乎是正常的反应。

可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停住不动,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便放下了。

耳旁响起他的叹息:“……是真的。”

阿嫣回头,见他的眼眸隐约泛红,容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唇边却带了一丝淡淡的笑……笑中透着无尽的苦涩和委屈。

明慈抬起头,望向天边,喃喃道:“沉婴太子没有杀你……可他为何要骗我,说你已经死了,还要我替你收屍?”

阿嫣斜睨他一眼,凉凉道:“也许是见你太蠢,让人自然而然的想要作弄罢。”

明慈又是一愣,看着她,笑意更深:“……是真的,那就好。”然后,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耳尖微红……渐渐的,那颜色渗透到了他耳根、脸颊。

阿嫣问他:“你和人家打架了吗?”

明慈点点头。

阿嫣又问:“受伤了?”

明慈微笑道:“还好,我的金身已成,无碍。”

阿嫣有点惊讶,接着又释然了。

这麽久了,她把炼容心法练到第十层,他自然也能重修金身。

只是……

阿嫣想起什麽,看着他的眼神便有些惊奇,来回打量着他:“哎呀……算算年月,那可不得万年的童子身了?……了不起,佩服佩服。”她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脸,眉眼弯了起来,调笑道:“恭喜你呀,离师父的境界又近一步。”

明慈不急着回仙冥界,阿嫣也没什麽特别想去的地方,他们收拾了一下房屋,在寨子里住下来。

期间,阿嫣时不时的失踪个两三天,带着老古董,外出搜刮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但最后总会回来。

过了两个月,进入夏季,天气变热了。

山间蚊虫特别多。

每天晚上,老古董一边挥着短短的小手臂,不胜其烦地拍开镜子上的蚊子,一边羡慕又眼红地看着床帐后的人。

宿主的那位师兄有着不败金身。

——夏天不怕热,不出汗,蚊虫不近,冬天不怕冷,不会冻伤。

宿主是狐狸,便是有万年的道行,照样是十分吸引蚊虫的骚狐狸,於是,她干脆把枕边人当成了降温驱虫的抱枕用。

在她睡着以后,老古董经常可以听见男人低低的念经声。

不停的念,不停的念——果然烦的很,难怪宿主在西天呆了七百年,一听和尚念经就头痛。

起初,那和尚总是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后来,那和尚开始念:“成亲了才能行周公之礼,成亲了才能行周公之礼……”

但是他闷了几个月,也没能向宿主提成亲的事。

老古董十分愉快的发现,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举动。

这对宿主来说,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活久见。

老古董当然是很开心的。

——没有单身狗喜欢整天看人秀恩爱,单身的镜子当然也不喜欢!

阿嫣是真的喜欢金身的功用,后悔当年在西天,没有学这门实用的技能。

虽然早八百年前就没了童子身,但她也是可以练的啊,慢一点有什麽关系,对於重要的事情,她的耐心足够用。

她开始缠着明慈,哄他,叫他教她。

明慈自然是愿意的。

可是,渐渐的,阿嫣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罗嗦的和尚最近不罗嗦了,有时候看着她,总会不由自主的叹气。

夜里,她抱着他,像抱着冰块,耳旁也总会响起他的叹息声。

他变得越来越忧郁。

终於,有一天晚上,他又在那里一个人唉声叹气,阿嫣受不了了,对他说:“你再叹气,我踢你下床。”

明慈便抿起唇,过了很久,低声道:“师妹。”

阿嫣皱眉道:“叛出师门很多年了,勿念。”

明慈闭嘴安静了一会,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师妹。”

阿嫣眼睛睁开一条缝,不耐烦地瞪他,却见清凉的月光下,他眼圈微红,愣了愣,奇怪道:“秃驴——你莫不是哭坟哭上瘾了,这是作甚?”

明慈垂眸,声音很轻,明显底气不足:“成亲罢。”

阿嫣看着他。

半晌,只听他又说:“再不成亲,过了夏天,或者等你练成金身——”话音戛然而止,他背过身,低低道:“——你就不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