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花重锦官城 凝陇 5792 字 4个月前

听完妻子的絮叨,瞿恩泽立即派鲁大驾车去朝昭馆寻人,「多半是被同窗拽去喝酒了。」他安慰妻子。儿子一朝登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时有些忘形也是人之常情。

沁瑶自告奋勇跟着鲁大一起去找哥哥。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朝昭馆,门前的书僮却说,馆内学子一早便出去喝酒去了,至於去了哪家酒馆,他也不知。

果然是跟同窗喝酒去了,沁瑶放下心来,哥哥这么大了,难得纵情与同窗一聚,自己何苦前去扫兴。

她於是吩咐鲁大驾车回府。

马车照例经过平康坊。

路过上次那条窄巷时,沁瑶忍不住掀帘往外看去,就看见巷中几名少年追着一枚蹴鞠玩得正欢,偶有妇人路过,被斜刺里飞来的蹴鞠吓得花容失色,继而破口大骂,少年们嘻嘻哈哈的一哄而散。

看上去再平淡不过的一条巷子,当初骇人听闻的景象早已无迹可寻。沁瑶放下帘子,托着腮想,不知那歌女的案子有了着落没有?

刚出平康坊,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杀人了——」。

沁瑶一个激灵,怎么又来了?掀开车帘往外张望片刻,便几步跳下马车。

马车恰好到了一家酒楼,酒楼内不断有人跌跌撞撞地涌出,混乱中一个花翠招摇的妇人死死揪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嚷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的窈娘!」

沁瑶正要上前看个究竟,身后有人唤道:「阿瑶。」

沁瑶回头一看:「哥哥——」

「发生了何事?」瞿子誉大步行来,他方才跟王以坤等人来此喝酒,还未入席,想起附近有家乳酪酥饼素为沁瑶所喜,便跟同窗们告了罪,到那家店排队买酥饼。

谁知一回来就遇到这种情形。

「说是杀了人。」沁瑶接过哥哥递过来的酥饼,踮着脚往酒楼内张望。

瞿子誉个子高挑,转眼就看清了被妇人揪住的那位书生,失声道:「子期?」竟是王以坤。

「文远!骥舟!」王以坤方正的阔脸满是惊怒,「这妇人满口胡言,冤枉於我!」

瞿子誉面色一变,未及答话,一群府吏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将王以坤跟那位妇人一起带走。

「文远!骥舟!我是冤枉的!速速派人到我府上送信!」王以坤被府吏推搡着往前走,跌跌撞撞地回头喊道。

「我这就去!」瞿子誉焦急万分,恰在此时,冯伯玉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到瞿子誉身旁,喘着气道:「子期是被冤枉的,这会来不及跟你细说,咱们先去王府送信!」

瞿子誉点点头,回头嘱咐沁瑶一句:「莫在此处逗留,速跟鲁大回府。」便跟冯伯玉匆匆走了。

不一会,屍体从酒楼内抬出。

依然是那块窄小的白色麻布,女子身上长长的红色襦裙和绣带从担架上垂落下来,随着担架的移动兀自飘荡,沁瑶越看越觉得女子裙上的白梅花瓣图案眼熟。

想了片刻,她猛然想起:不正是前几日在东来居见到的那名绝色女子所着的衣裳吗?

她急於确认,忙暗暗使出一个起风咒。

女子面上的白布不经意被风吹起,又迅速落下。

电光火石间沁瑶看清了女子的面庞,她惊愕得睁大眼,果然是她!

几日前她还在澜王世子身旁娇滴滴地劝酒,风情万种,艳压群芳。

她当时只觉得此女生得极美,尤其是那双眸子,里面彷佛盛满了微澜的春水,自有一股欲说还休的娇态。

然而此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已不翼而飞,原本是顾盼生辉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两个眼眶。

怪异的是,这女子跟上回那名歌女一样,身上都没有枉死者惯常会有的冲天怨气。

沁瑶心里有一万个疑团,恨不得立时回青云观找师父解解惑,但一想到父母还在家中等她和哥哥回家吃饭,未免父母担心,还是先回了瞿府。

到家时,瞿氏夫妇果然急得跟什么似的,沁瑶跟他们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他们放心。

用完晚膳,沁瑶又说自己有急事要回一趟青云观,跟父母告别出来,再一次跳上鲁大的马车,往青云观而去。

青云观早已过了上香的时辰,沁瑶敲了许久的门,小道童福元才不情不愿地前来应门。

「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来开门?」沁瑶佯怒地拧了拧福元那肉乎乎的脸颊。

「我..我方才如厕去了。哎,元真师姐,轻点、轻点!」福元跳到一旁,一脸委屈地抚着被沁瑶拧得发红的脸蛋。他是前两年清虚子从人牙子市场买回来的小仆人,今年不过□□岁,平日里伺候清虚子起居,也帮着阿寒料理观中事务,性子聪明乖觉,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看着福元敢怒不敢言的圆脸蛋,沁瑶手心一阵发痒,追上去又拧了两把,这才过了瘾,大步往内院走:「师父和大师兄呢?」

福元的嘴撅得高高的,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长和大师兄在内院说话呢。」

沁瑶走了两步,又折回福元身边,福元拔腿就想跑,被沁瑶一把拽着后领子扯回来。

「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喏,好吃的。」从怀中掏出一包热乎乎的花糕给他。

福元这才转怒为喜。

走到内院,迎面吹来熟悉的夹带着桃花气息的晚风,沁瑶深吸口气,闭目体会院中春意。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院中的每一处花木她都熟悉无比,初来青云观时,她只有三岁,庭前那十来株碧桃不过稀疏几枝嫩芽,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何父母要把她送到青云观,几乎每晚都会躲到树下哭泣。

师父最怕听孩子的哭声,耐着性子哄了几次无果,便将她一个人丢在院中,不再管她。

阿寒心里很是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师妹,他不懂哄人,沁瑶哭多久,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多久。

每当沁瑶哭累了,由放声大哭转为时不时地抽搭两声时,他便走过去挨着沁瑶坐下,献宝似的将怀中的宝贝放到地上,一一在沁瑶眼前展开。

那是师父给他买的皮影戏,他很愿意将他最珍贵的宝贝跟这位小师妹分享。

「我们一起玩好吗?」他耐心地将皮影戏小人们的细胳膊细腿摆放妥当,有些笨拙地开口。

沁瑶噙着泪花看一会,摇摇头,又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就在青云观彻底地紮了根。

再后来,庭前青嫩的桃枝长成了亭亭华盖,桃树下那个哀哀哭泣的小人也长成了风仪玉立的少女。

如今的她,自然不会再因为思念父母而偷偷哭泣,然而青云观中的一切却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几日不回来,便会产生一种类似思家的情绪。

她快步穿过庭院,走到师父门前,敲敲门:「师父,我回来了。」

「阿瑶!」门内传来阿寒喜悦的应答声。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怪味扑面而至,沁瑶差点没闭过气去,忙摀住鼻子看向阿寒,就见阿寒举着湿漉漉的两个胳膊,手里还握着一块热腾腾的巾帕。

再看向清虚子,果不其然,师父正惬意地光着两个脚丫子泡脚呢。

「阿瑶啊,你回来的正好,这桶水有些凉了,帮为师续点热水来。」清虚子一边吩咐沁瑶一边搓着双脚,说话间似乎又搓下来了不少死皮。

千算万算,没算到师父会选在她回观的时候泡脚。

沁瑶拔腿就跑,转眼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臭丫头!竟敢嫌弃为师。」清虚子没料到沁瑶跑得这么快,气骂道。

回来时,沁瑶先将几扇隔扇都大大地打开,又从师父床后的多宝阁里摸出一根玉蕤香点上,驱散屋内的余臭。

清虚子气得心角直抽抽:「几日不回来也就罢了,回来就嫌弃师父。」又疑惑地四下闻闻,问阿寒:「有这么臭么?」

阿寒哪敢说实话。

直到沁瑶拿出前两日在虞山茶坊买的一包上好茶叶孝敬他,清虚子气才顺了点。

沁瑶深知师父生平两大爱好:银子与茶。要投其所好,二者选其一总没错。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师父说。」清虚子眯着眼细细品了一会沁瑶给他泡好的茶,见沁瑶懒懒的,似乎有心事,开口问道。

沁瑶便将平康坊的事跟师父说了。

「一个被挖去喉咙,一个被挖去眼睛,又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死后想来会怨气冲天,甚至会化为厉鬼,为什么我在那两个女子身上都看不到丝毫怨气呢?」

「有这等事?」清虚子放下茶盅,脸上的神色端肃起来。

沁瑶点点头:「虽然当时有些仓促,但我应该不会看错,屍体周围干干净净,一缕怨魂都没有。」

清虚子起身踱了两步,沉吟片刻,回身看向沁瑶:「所谓怨气,多半乃往生者死前心有不平之气,死后徘徊不去,凝为怨结,故而称为怨气。枉死者没有怨气,通常有两种情况。」

沁瑶和阿寒忙坐直身子,认真听着。

「第一种情况,便是枉死者不但肉身死亡,连魂魄也被邪灵或有心之人控制,彻底沦为傀儡,自然就感觉不到怨气了。」

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情况。

「而第二种情况——」清虚子皱眉,「那便是死者是心甘情愿被虐杀。」

「怎么会?」这回连阿寒都露出诧异的神情,「怎会有人心甘情愿被虐杀?」

「是啊!」清虚子点点头,「所以暂时下不了定论,只有先想办法看看两具屍首,也许能看出一点端倪,可是——」清虚子话锋一转,「既没有苦主来找我申冤,又没有官府请我前去协助察案,最重要的是没有酬银,为师为什么要趟这滩浑水?」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重又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续起茶来。

「可那两名女子死的冤枉,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人被害。」沁瑶暗暗翻着白眼,试图唤起师父的良知。

「与我何干?天底下枉死的人多了去了,为师一个个都这般不计酬劳地去奔走,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清虚子白眼翻得比沁瑶还大,「而且你方才也说了,那两具屍首身上都没有邪灵作祟的迹象,多半是被人所杀,这缉拿凶手可是官府的事,与我们道家何干?」

沁瑶毫不泄气:「可徒弟不是道行尚浅嘛,一时看错了也未可知,师父您老人家不亲自看看屍首,如何做得了准?」

清虚子摊手:「哼!即便依你所说,为师去看看那两名女子的屍首,可是屍首此刻多半停在官府殓房内,为师即非官府中人,又没有府吏的通行令,如何能大摇大摆去察看屍首?」

沁瑶一时语结,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多半能轻而易举地带他们去察看屍首,可是...…

她有些举棋不定,要不要去请他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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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从宫中值房出来,径直去紫宸门外找吴行知和莫诚。

两人在暮色中闲闲说着话,见蔺效过来,笑着打招呼道:「世子。」

吴行知展开手中的名册:「多亏上次世子提了那么好的法子,不过十来日功夫,便从朝中上百名官员家中筛选出了入读云隐书院的女子名单。」

「可不是,原以为是再得罪人不过的活,谁想到一公布筛选条件,任谁都说不出话来了。」莫诚笑着捋捋须。

蔺效接过吴行之手中的名册,迅速一览名册上的名单,见瞿恩泽的名字赫然在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奉皇上的旨意,替两位侍郎分忧罢了。」

「世子何必这般谦逊,谁不知道世子年少有为,处事又向来周全,难怪皇上这般器重世子。说起来,那日我们去书院察看,虽然封禁了这么多年,书院内部倒还保存得不错,修缮起来不至於大费周章,户部已经拨银子过去了,想来不过月余,书院便能修缮完毕了。」

几人说完话,蔺效自回宫中值房,刚进门,手下便过来禀告:「世子,宫门外有一名小道士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