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2)

清和 来自远方 3896 字 1天前

夹河一战,朝廷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战场局势发生彻底扭转,燕王最终占据了优势。

燕王一边调集军队,打算乘胜追击,一边给南京的建文帝上疏,要求建文帝罢免齐泰黄子澄的官位并施以严惩。哪怕知道齐泰黄子澄在建文帝身边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拖后腿的时候比较多,燕王仍旧看他们不顺眼。

南京的建文帝也急了,各地卫所有战斗力的边军几乎被抽调一空。为防备倭寇和安南等番邦,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守军坚决不能动。算下来,朝廷的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朝中曾有大臣提议将镇守西南的黔宁侯沐晟召回。沐晟曾同何福一起讨伐平定麓川之乱,熟通兵法谋略,麾下上万善战将兵,当可讨伐燕王。

仔细考虑之后,建文帝否决了这一提议。

燕王起兵造反仍令边军守卫北疆要塞,防卫冲要之地。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置边防于不顾?

抽调卫所诸军已减弱了海防。上月便有倭寇犯浙东,钱仓所千户易绍宗率兵出战,在壁上留书后与妻诀别,同倭寇力战而死。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

这是一个明朝军人的铮铮铁骨,也是男儿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

朝廷收到奏报时,倭寇已被打退,众臣纷纷颂扬天威。

天威?

建文帝苦笑一声,燕王正造反呢,朝廷军队连战连败,自己哪来的武功盖世,万邦臣服?比起这些歌功颂德,他更想知道朝中还有几个“易绍宗”。虽然会做事发抽,不代表朱允炆真是个傻子,能轻易被几句好话糊弄。

打断了礼部左侍郎的滔滔不绝,建文帝说道:“拟旨,厚葬易绍宗,赐行祭,勒碑纪念死于战中的卫军,厚赏其家人。”

这道旨意并不过分,重臣齐声称是。

但在建文帝说出要追赠易绍宗三等伯爵时,文官队伍中的御史立刻跳了出来。

“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个小小的千户,五品的武官,不过杀了几个倭寇,竟然要被追赠爵位?这是什么道理!若是文官倒还罢了,武官?坚决不行!

御史康郁打头阵,户科和礼科给事中先后出列,坚决反对皇帝对易绍宗的追赠。

厚葬行祭都可以,立碑厚赏也没问题,追赠爵位坚决不行!没有给一个千户追赠的道理,不和规矩。

御史和给事中言辞咄咄,建文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站在御座旁的宦官脸色发白。大臣们不知道,宫中侍奉的人都清楚,皇帝的脾气可不像世人认为的那么好。回忆起建文帝掀桌踹凳子的场景,宦官看向康郁等人的目光变得极不友善,嗖嗖的飞着刀子。

这几位倒是痛快了,宫里伺候皇帝的可就要倒霉了。

蹦得最欢的那个,咱家可是记住了!

由此可见,由宦官掌管的东厂和西厂比锦衣卫更喜欢请文官去喝茶聊天,并非没有因由。

“够了!”

建文帝一声怒喝,打断了言官们的“直言”,愤怒使得他脸色发红,声音中却似带着寒冰,“几位卿家也能为国力战而死,朕亦会追赠!”

“陛下!”

“退朝!”

建文帝被气得头疼,衣袖一挥直接走人。还有许多话没说完的康郁等人面面相觑,皇帝这样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见。

文官队伍末尾的解缙杨士奇等人表情微变,想起不久前通政使司递到宫中的奏疏,心中有了计较。浙东的事只是个引子,皇帝发怒的根由怕是仍在燕王那里。

康郁等人八成是被迁怒,毕竟皇帝对文官一向仁爱,应该不会因为御史的直言便恼羞成怒。

解缙等人的猜测并非没有根据。

自建文帝登基以来,朝中文官的地位已隐隐压过了武官。洪武帝曾严令生员不许议论朝政,对读书人各种鄙视,如今短短不过三年,太学中的监生哪个不是高谈阔论?便是府学县学中的生员,动不动也能对朝廷指指点点。

朝中的大多数文官对此乐见启程,同乡、同窗、同年,各种关系网变得更加庞大。

武官心中有怨气却无处发泄,总不能去找皇帝讨个说法吧?尤其是洪武朝至今的勋贵,不能对皇帝抱怨,就只能对着文官们鼻孔喷气。

不能怪建文帝手下跳槽的武将越来越多,要怪只能怪老板给的工作环境不好,待遇也是差强人意。拼死拼活的打仗,还要被几个酸儒压在头上,动不动就捕风捉影,被污蔑生活作风问题,换成神仙也要发脾气。

燕王成功利用了朝中武官和勋贵对皇帝的不满,通过小舅子徐增寿的牵线搭桥,联合宫中的宦官,在建文帝身边织了一张透明的大网。

建文帝早晚会落入网中,被硬生生的拖下皇位。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回到乾清宫,建文帝如宦官预料一样,掀翻了桌案。

内侍监太监王景弘低头弯腰,跟在皇帝身后,时刻警惕皇帝伤到龙体。宫内的宦官与女官走路都踮起了脚尖,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混账!”

建文帝又将宫灯挥倒,王景弘心里打了个突,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宦官去打探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这情形,事情绝对不小。

火气发出来,建文帝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转身走进内殿,立刻有宦官和宫人收拾满地狼藉。

王景弘小心的跟了上去,见皇帝自己动手,铺开纸张,写下了两份旨意。

追赠钱仓千户易绍宗为三等伯。

削去齐泰黄子澄官位,令有司籍录其家。

敕令之后,建文帝又写了一封密令,内容是告知齐泰黄子澄,削其官位只为麻痹燕王,抄家也是走个过场。将两人送出京城,为的是暗中募兵对抗燕王。

南方有战斗力的卫军大部分被抽调,余下的又不能动。建文帝实在没办法,只能令两人在民间募兵。

密令写好马上封存,在敕令下达之前送到齐黄两人手中。建文帝相信,齐泰黄子澄或许能力不足,对他却是绝对的忠心。募兵的任务交给他们,自己应该放心。

不放心也没办法,数来数去,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只有几个。不把事情交给齐泰黄子澄,难不成让方孝孺去办?方孝孺做学问一流,论实务,恐怕连三-流都算不上。

建文帝自以为做得机密,却忘记了站在身后的宦官。

洪武帝不许宦官读书,为行事便易,只许部分宦官识字。王景弘在内侍监做事,有幸进入了扫盲班,加上为人聪明,记忆力超群,很快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内侍监太监。燕王起兵造反,王景弘很快投靠,成为了潜伏在皇帝身边传递消息的重要情报人员。

记下“密令”的内容,王景弘退后两步,暗中思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递送出京。很快,心中有了腹案。

建文三年,闰三月

朝廷下达了追赠易绍宗和罢免齐泰黄子澄的旨意,王景弘也成功将消息送出了南京。

获得情报的燕王连连冷笑,和他玩心眼,皇帝还嫩可些!

当月,燕王便下令出兵真定。

真定城高池深,平安坚守不出,勉强打下来,己方损失也不会小,只能想办法诱敌出战方能取胜。

燕王问策于众将,众人也是挠头。想让平安上当可不容易,万一露出破绽,被将计就计,偷鸡不成蚀把米,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犹豫不定时,真定城外的游哨来报,混入城内的细作送出消息,平安已被调走,如今驻守真定的是都指挥陶铭。

陶铭是谁?别说平安,连武定侯郭英都比不上,水平和燕王的手下败将徐凯旗鼓相当。

燕王大喜,众将也是面露喜色,纷纷出言,平安不上当,陶铭绝对不是问题!大可以诱敌出战,真定必下!

孟清和也积极参与其中,实在是武将想出的计策太过简单粗暴,要想成事,细节必须掌握。

“禀王爷,卑职认为,可令人佯做躲避兵祸的的百姓混入真定,再调守军出城,例外接应趁机夺城。”

燕王点头,“大善!”

“为求逼真,人数必定不能少。”

燕王继续点头,“然!”

“最好是大包小裹、拖家带口,抱个孩子就更好了……”

话说到一半,大帐中变得格外安静,或许该说,太安静了。

孟十二郎定睛一看,包括燕王和沈瑄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隐隐带着绿光。脑子里顿时响起报警的讯号,这是什么情况?

燕王侧头同沈瑄低声讨论了两句,沈瑄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燕王大笑,拍了拍沈瑄的肩膀,“我儿甚好!”

随即面向孟清和,“孟同知此计大善,依此计行事必能事成。”

“卑职谢王爷!”

离开大帐之后,沈瑄告诉孟清和,燕王已将诱敌出城并伺机夺门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便可依计行事。

“指挥要亲自去?”

沈瑄点头,说道:“孟同知需要随行。”

“卑职领命。”痛快的应了一句,孟清和又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指挥,卑职换件衣服就成,可指挥……”想不被人认出,八成得换张脸。

脸藏住,这身煞气也藏不住。

沈瑄的杀神之名太过凶残,凡是同燕军打过仗的南军,没亲眼见过,也从同袍嘴里听过这位的凶名。

“无碍。”沈瑄除下铠甲,松开袖口,“我自有计较。”

既然沈指挥胸有成竹,孟清和不再多问。有沈瑄同行,危险系数攀高,安全系数也是直线上升。两相对比,孟清和更乐于和沈瑄一起行动。

当夜,孟清和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不太纯洁的美梦。

隔日醒来,沈瑄正在净面。

水珠扑在如玉的面容上,随着沈瑄起身的动作流淌,滑过下颌和颈项,领口染上一抹湿痕。

半晌,沈瑄转过头,目若朗星,视线扫过孟清和,挑起一边的眉毛,似有些惊讶。

走到榻边,修长的手指擦过孟清和的嘴角,眼中染上了笑意,“十二郎如此悦我?”

低头扫了一眼,孟清和羞愧捂脸。

这样都能流口水,还能再没出息一点吗?

都是那个梦的错!

帐外响起了亲兵了声音,沈瑄直起身,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