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温瑜没有看见, 谢泰和在他身后怜悯地摇了摇头。
不知好歹的人从左温手下死里逃生,还觉得自己能为非同一般,让他这位皇兄无比惊惧。温瑜却不知,他这样活着,还不如被直接杀了。
这魔修的手段, 谢泰和以前旁观过许多次。他虽不赞同, 也不反对。
「谢将军可是怜香惜玉了?」左温问, 「你若心疼他, 大可将温瑜关在你府邸之中。日久生情,他总有一日会接纳你。」
天子的话说得平静无比,根本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谢泰和却知道,那魔修从不多言半句。
他本可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谢泰和根本不想这麽做。
「我看到温瑜, 就彷佛看到以前的你。」青年将军合拢眼睛, 「即使身陷绝境,也一样不服输。」
「我和他不一样。我从未将别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即便我落败, 也不会将所有不公归结给他人。」左温回答得万分笃定。
谢泰和抬头,望了左温一眼,面容秀美的青年恰巧也正看着他。
纵然左温表情淡漠, 谢泰和却能读懂他的眼神。野心勃勃,执着向上,为了达到目的百折不挠。
「我就是这样的人,绝不是正人君子, 甚至有些卑劣。你接受也罢,否决也罢,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我知道,早就看得明白。」谢泰和说,「不管你是什麽样的人,我都已认定你。」
青年将军眼神中跳荡着火光,直直望着龙椅之上的天子。
「你方才的举动,着实反常。与你无关的事情,你一向极少干涉,更不会花费半点心力。」
「陛下那句话,既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你自己听。你已经心动,又何必掩饰?」
是陷阱也是邀约,看似温柔的话语之下,却掩藏着锐利锋芒。谁前进谁后退,每一步都要计算精准,才不会出差错。
左温依旧不动声色,修长手指却紧紧握住了扶手,指节凸出。
可笑,自己何有过半点动心,明明是那太虚剑修自作多情。等到下个剧情世界,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陛下莫要伤了自己,若是你受伤,我会心疼。」
谢泰和又恢复成先前懒散腔调,让人分不清其是真情抑或假意。他迈步向前,直到离左温一步之遥才停下。
青年将军将他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果然那白皙手掌之中,已然有了几道红痕,颇有些触目惊心。谢泰和俯身低头,用吻一点点覆盖上那些红痕,动作温柔又专注。
殿外大雨倾盆而下。无数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又顺着房檐流下,声响清脆不绝於耳。
左温并没有看谢泰和,他正望着地面。漆黑地砖上,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无比亲昵又极为疏远。
待得谢泰和稍一松劲,左温就干脆抽手离开。
「滚。」他直接命令道,「朕不想看到你。」
那魔修锐利目光横了过来,似打磨锋利的刀刃。只要一出鞘,就要割断仇敌的脖颈,待得炽热鲜血喷洒而出,才会收鞘而回。
谢泰和并未退缩半步,恰恰相反,他倾身向前,摸了摸左温的嘴唇。
微凉的手指,微凉的嘴唇,两相触碰之下,有一种别样暖意从中扩散开来。
「陛下又发脾气,真是沉不住气。」谢泰和笑了。
青年将军又凑近几寸,左温几乎能感觉到那人温热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激起一片战栗。
修长手指从嘴唇,抚摸上左温秀美面容。一寸寸温柔缱绻地上行,直至停留到那人窍长睫羽上。
距离又更近了些,他们俩额头贴着额头,无比亲密。
左温长睫不安地眨动。他已然决定,若是谢泰和再轻薄他,自己就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谁知那太虚剑修似是觉察到他的心绪,竟抢先一步捏紧了他的手腕,再微微用力,一时半刻他根本挣脱不开。
此时的左温,彷佛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被硬生生拘束於那人掌心之中,只能徒劳地拍动翅膀。
等待许久的吻,还不落下。左温蓦然睁开眼睛,谢泰和正从容不迫地望着他,眸中火光跳动不息。
二人目光触碰刹那,又随即分开。
谢泰和低沉地笑了一声,莫名磁性悦耳。他索性松开左温,不再拘束他半点。
「我可没说,我要亲吻陛下。」
谢泰和满意地看着,左温先是面颊瞬间绯红,随即红晕又蔓延到脖颈耳朵。
这等动人神采,明艳窍丽好似满树繁花如锦、风一吹过,花瓣扑簌落了一地。
那魔修狠狠斜了他一眼,又喝令道:「滚!」
不折不扣的恼怒之意,也许还有些害羞与不甘。谢泰和微微一笑,倒也恭敬地行礼离去。
殿外雨势正大,谢泰和一身浅蓝衣袍没入雨丝之中,彷佛融入水中的一点湖蓝,极快就消失不见。
自己拿捏人心游刃有余,从没出过差错。
谁想今天,却被那太虚剑修若即若离占了上风。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还输了。
后知后觉的左温,简直不能更懊恼。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眸光闪烁不定。
纵然天上下着大雨,温瑜的心情依旧无比愉快。他又重获自由,於绝处逢生。
就连温瑾,也亲口承认他拿自己没有办法。即便自己先前输了,这也是莫大的光荣。
温瑜直接出宫,诸多侍卫对他视而不见。被人忽视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根本不在意半点。
他一路急急而行,到了京郊才仰起头。七座高塔直直矗立,森然而又令人敬畏。
与之相比,就连皇宫之中那座白塔,气势略逊一筹。这才是真正的霓光塔,真正掌握这王朝命运的地方。
此时天色依旧沉暗,温瑜只能隐约看到那扇庄严的大门,门外并无一人看守。
温瑜伸手轻轻扣了两下,立时有几名玄衣之人出现。那些人沉默地望着温瑜,似在等待他先开口。
以往他到霓光塔时,必会有一群人出来迎接。谁知现今,却只有这几人,温瑜有些不快。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也不是计较那些东西的时候。
「我要见下任国师。」少年一字一句道,「现今皇帝勾结妖孽祸害百姓,两代国师也是因此而死。」
「霓光塔一脉本有守卫天命的职责,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下任国师。」
这般不容拒绝的态度,本可吓得这些下仆战战兢兢。谁知他们齐齐望了温瑜一眼,态度有些古怪。
「没听到我的吩咐麽?」温瑜提高声调,直接质疑道,「若是耽搁了我和下任国师的谋划,谁能承担得起责任?」
终於有人上前一步,淡淡解释道:「前任国师身死一事,我等早已知晓。陛下现在秉承天命,根基牢靠。纵然下任国师,也全然赞同陛下的做法。」
怎麽可能,自己才是天命注定的皇帝!
温瑜先是惊愕,随后又骤然恼怒。
他还来不及开口,那人又道:「陛下皇恩浩荡,并不计较霓光塔两任国师谋反一事。从此以后,霓光塔只管祈福祭祀,并不参与国事。」
「请回吧。」
虽然那人话语平静,拒绝之意却不容否认,刹那间温瑜的心凉了一半。
他最大的一张底牌,竟直接失效了。
温瑜本以为自己秉承天命,霓光塔必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谁知这帮软骨头的神棍,竟被温瑾三言两语吓唬住了,着实无用。
少年冷哼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恕我直言,阁下现今并没有皇气在身。终其一生,阁下也无法得偿所愿,又何必执着?」
淡然话语自温瑜身后传来,他根本没有回头。
接下来几天,温瑜逐一拜访了之前支持他的几位大臣。
那些大臣不是已被抄家投入大牢,就是一听到温瑜的名号,直接闭门不见。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温瑜咬牙切齿,更对这些人憎恶不已。
温瑜随身携带的财物,已然快要挥霍一空,他已然有些为难。少年犹豫了刹那,终於鼓足勇气来到李府。
若是以往的温瑜,绝不会抛下脸面来求这人。他厌恶李鸿风的眼神,望向他时带着觊觎与不洁。
那时司空承德尚在,温瑜稍稍耳语两句,李鸿风就被罢了官,从此再不敢轻视他半眼。
现今看来,李鸿风被罢了官,倒也算是一件好事。他身后势力,反倒因此保全。
温瑜将整个京城走个遍,最后不得不求到李鸿风头上。
若是那人再拒绝自己,温瑜也只好离开京城,到其他地方寻求帮助。偌大一个天下,总有人对温瑾心生不满,自己必有机会重新崛起。
好在温瑜这次运气不错,李鸿风接见了他。
那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听完温瑜的请求之后,却并未表态。他似是为难了,好一会才道:「你所求之事,并不好办……」
温瑜直接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现今还是王爷,你竟敢如此无礼?更何况,霓光塔依旧支持我。」
「王爷?」李鸿风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大笑道,「谁不知道,瑜王爷已经已经死了。」
「明明陛下宽宏大量,已经饶恕他谋反的罪过。谁知那罪民不知好歹,竟勾结上任国师意图颠覆皇权,他早被陛下五马分屍之后,又挫骨扬灰。」
听了这等话语,温瑜的心立即一沉。先前凌厉气势,也不复存在。
对於此事,温瑜自然知晓。他不过是为了给李鸿风施压,才虚张声势摆出架势,谁知却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揭穿。
「霓光塔早成了摆设,谁都看得出来,你是欺负我消息不灵啊。」李鸿风含笑拍了拍温瑜的肩,又顺着少年脊背一路下滑。
如此轻薄举动,早让温瑜极为厌恶。他想拍掉那人的手,转身离去,却无法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