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微寒秋风拂动赵如冰的衣袖, 或红或黄的红叶簌簌落下, 悄无声息。她脚下踏着那些柔软的落叶,顺着蜿蜒的白石台阶,一步步走向山峰。

不同於上次去见师尊时畏惧瑟缩的心情, 这次赵如冰去见左温时,反倒有了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赵如冰想要知道, 师尊是否已将凌天家世背景调查清楚,又何时会应许自己与凌天的约定。

尽管在小洞天中,凌天早已将所有事情极为诚恳地和盘托出,赵如冰仍旧觉得忐忑不安。

万一师尊厌恶凌天出身极天宗, 随便找个借口拒绝此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是如江云眉所说一般, 索性叛宗出逃而去,还是暂时安顿下来, 再另做打算?

极欣喜又惶恐, 极不安又甜蜜。这种复杂滋味,让赵如冰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直跳,轻易平息不下来。

等到赵如冰终於攀登到山顶时,她简直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就连手指都微微发凉。

山巅的风景却是格外不同,开阔而寂寥。站在山巅向下望, 能看到被秋意浸染的一层层树林,浅黄明黄浅红深红,逐一错乱排布开来, 让人眼花缭乱。

然而再绚丽的景色,赵如冰都无心欣赏。她对着左温行了一礼,恭敬地小声说:「师尊……」

即便听到赵如冰来了,白衣修士也没有回头,甚至连睫毛都未颤抖一下。他修长手指捻着一枚黑玉棋子,漫不经心般将其放在指尖把玩。

左温不说话,赵如冰也不敢再开口。她唯有忐忑不安地站在那人背后,竭力维持平静,不想让师尊看出半点心急之意。

修道亦是修心,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情,赵如冰就骤然失去一颗平常心,岂不会让师尊失望不已。

互许终身的情郎固然重要,赵如冰也不想让师尊有半点不快之意。粉衣女修就那般恭敬而顺从地站立,任凭微风拂动她的衣襟,都没有丝毫动摇。

白衣修士略微思索片刻,终於将那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似有无形涟漪弥漫扩散而来,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海潮亦如波涛。

轻轻一声,让赵如冰的心也跟着一松。

直至此时,左温才肯回头看赵如冰一眼。他食指一弹,一枚白色玉简随风而至,直直落入赵如冰掌中。

「凌天家世背景,我都挑不出差错。独独一点可疑,他三年前身陷险境,被你的好友江云眉救了一命。」

左温目光何等敏锐,早就看到赵如冰窍细手指一僵,整个人也顿时愣住了。

白衣修士嗤笑一声,又云淡风轻地说:「江云眉,我倒对她有些印象。一个资质普通修为普通的女修,在凝星派中也并不出奇。即便她救了凌天之后,双方也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谨慎,谁又知道呢。」

赵如冰嘴唇微微发白,毫不掩饰的惊讶之意。她抬头望了望左温,一双眼睛中光芒四溢,终究什麽话都没有说。

如此一来,左温反倒放心了。事情没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前几日利用凝星派长老权限,将凌天家世背景修行经历,调查得一清二楚。

凌天的父亲就是极天宗太上长老,若论修为比左温还高出一层。越是高阶修士,繁衍生息越是困难。

这位极天宗太上长老,只有凌天一个后代。对他不仅没有半点宠溺,反倒格外严格要求。而凌天也没有变成普通的纨裤子弟,尽管沉默寡言,倒也品行良好,没有半点出格之处。

仅此一点,倒也不至於让左温如此疑心。他在意的,就是凌天被江云眉救了之后,那位极天宗太上长老根本没有半点表现。

救命之恩,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其中因果纠缠太过玄妙,如果不干脆利落地了断,日后定会生出无穷事端。那位见多识广的凌长老,又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江云眉在凝星派的日子过得不大好,她的师尊不在意她,修为也只是平平。难得有如此好的机会,江云眉为何不向凌天求取一门法决抑或珍贵法宝?

既然江云眉主动放弃回报,就代表她已与凌天达成协议。仅此一点细枝末节,就让左温想得极远。

赵如冰此等表现,越发让左温肯定了他的推断。也许原主忽生心魔一事,关键就在这位江云眉身上。

「看你面色,想来凌天没有对你说过这桩事情。」左温不紧不慢说了一句话,赵如冰越发沉默不语。

她的确不知情。不管是坦诚相交的好姐妹江云眉,抑或她芳心暗许的情郎凌天,独独漏下了这件事情不提。

尽管如此,赵如冰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她几乎起了疑心,莫不是师尊不愿自己离开他,因而想出这个方法,强行将自己扣在身边?

之前云眉也曾隐约提过这种手段,赵如冰只摇了摇头并不相信。现在看来,事情发展着实有些奇怪。

同样犹豫同样不安,让赵如冰根本静不下心来。她窍细手指拨了拨衣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粉衣女修所有表现,全被左温看在眼中。和赵如冰极为亲昵的好姐妹比起来,他显然并不受信赖,这倒也没什麽奇怪。

他不由感慨,觉得原主暗恋得实在失败。不仅不敢大胆表白,反倒畏畏缩缩停滞不前,因此还让心爱之人受了委屈,实在暗恋得卑微。

若是那日左温没有取代原主,说不准温言清心魔骤生按耐不住脾气,直接一道玄光将赵如冰劈成两半。

而左温取代他之后,根本没想过一并继承他的执念。既然原主在门派内地位超然,修为也非同一般,又何必参与到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中,平白无故惹出许多麻烦。

左温只需藏身幕后,出手引导赵如冰改变命途即可,比自己亲自出手强出不少。与其亲自下阵拚杀,他更喜欢现在这种行事方式。

既然赵如冰此时犹豫不决,左温又何妨再推她一把?

「如果你不在意此事,我立刻给凌长老发去传音,准了这门誓约。」白衣修士悠悠道,「究竟如何,全由你自己决断。」

粉衣女修睫毛轻颤,似是没想到左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往师尊总是独断专行,替自己做好所有打算,她就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赵如冰已然做好准备,要为了这件事情与左温对峙许久,甚至可能被逐出师门。谁知她料想的一切,半点都未发生。师尊说得坦荡而从容,并无一丝不舍之意,倒让赵如冰心底骤然一空。

「以往的事情,是我太过荒唐。好在经历心魔之劫后,我也斩断凡念,再无挂碍。从此以后,你我只有师徒之情,别无他意。」

简单几句话,让赵如冰抬起头来。她目光落在左温脸上,发现那白衣男修眼中,全是一片坦然之意,似云气淡淡空荡无形。

没有了,终究是没有了。

之前那种热烈而执着的眼神,曾让赵如冰既是畏惧又是不安。尽管她感激师尊将自己收入门下,却也无法对他生出情愫。

更何况门内谣言纷纷,更让赵如冰觉得憋闷不已。

刚入门时赵如冰人缘极好,每每总有许多弟子围拢在她周围。但自那件事情以后,再没有人敢亲近她,独独江云眉是个例外。

云眉总是细心体贴地安抚赵如冰,极有耐心又极诚恳,因而赵如冰才格外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当师尊与云眉的看法截然不同之后,赵如冰才无法轻易做出决定。

师尊挣脱樊笼重复自由,她本该十分高兴,却也有些莫名失落。一时间,赵如冰觉得自己丑陋极了。

这等不堪的心思,又岂是一个女修该有的。她唯有抿着唇垂下头来,一个字都不敢说。

「挑选道侣,需要格外小心谨慎。你虽然资质一般,心性却颇为豁达。如果将来机缘巧合之下,未必不能窥见通天之道。」

「如果你尚在筑基期,就早早失去元阴,倒有些可惜。我只收了你一个亲传弟子,早早嫁到极天宗去,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

师尊一番毫不避讳的的话,让赵如冰面色微红。她略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讷:「弟子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师尊指点。」

成了,自己布局最关键的一步就此成功,左温不由扬了扬眉。

赵如冰看似善良可欺,实则也有倔强棱角。她凭借普通资质,能在凝星派所有筑基弟子中修为占据前三,就是因为其心性极佳。

若是赵如冰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哪怕是左温,也被别想让赵如冰改变分毫。果然自己这弟子也起了疑心,因而觉得事情蹊跷。

「若按我的意见,先不忙着答应这桩誓约,再考虑一段时间即可。再过几个月就是云台会,你先去历练一番,若能拔得头筹,就再好不过。」

云台会,赵如冰眼眸晶亮。

在云台会上,她就能见到凌天。到时自己有再多的疑问与委屈,都可直接了当地询问他,想来凌天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

既然师尊已将所有事情摊开,赵如冰也不再犹豫。她欠了欠身,就想下山而去,谁知却被左温一句话叫住了。

白衣修士表情淡淡地说:「你既然要参加云台会,我就给你炼制一件法宝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