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独独在自己面前痛苦, 独独在自己面前悲伤。所有喜悦与欢愉, 悲哀与酸楚,全都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
想要看到那人的全部,他的心他的魂他的脑。每一寸思绪都是透明如琉璃, 所有情感各有颜色各有花纹,在他面前逐一显现出来。
可说是心动, 亦可说是执念。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风声赫赫水波涌起,顷刻就让程梁激动得难以自持。
究竟是什麽执着坚定的感情,竟似能穿透厚厚时光阻碍, 化作一缕星光荟萃在头顶,长驱直入刹那间融为一体。
整个世界在程梁眼前清晰又瞬间破碎, 片片碎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偏偏程梁捏不住握不紧,那碎片稍稍一触就随风而散漫天飞舞, 无声亦无形。
似是过往经历逐一显现, 能看到那人喜怒哀乐,却独独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纵然魂牵梦绕又如何,一切终究是幻梦一场,被虚无缥缈的薄雾笼罩。稍一触碰,就是钻心刺骨的疼。像一把烈火顷刻蔓延燃烧,又似倾盆大雨坠落而下, 雷声喧哗雨声嘈杂。
所有的一切都被直接击碎搅乱,再也回忆不起分毫。独独心还在火热跳动,随着那人眼波流转而或惊异或不安。
这种执着本不该是程梁该有的, 太过陌生又太过可怖。不过顷刻之间,就将他所有心防击得粉碎,再也不复存在。
即便程梁是魔修,也体味过心魔幻象的滋味,却不知晓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顷刻而来犹如翻天巨浪,并不给人反应逃避的机会。他恍恍惚惚入坠梦中,想要清醒又全无能力。刹那间,就彷佛历经了千世百世。
执着,离别,悲喜,欢乐,人生多苦。痛楚是苦,欢愉又何尝不是苦。
黑衣修士手背青筋窜起,整颗心也是勃勃跳动不得平息片刻,就连两片薄唇也是略微苍白。独独他一双深绿眼睛明亮无比,眼瞳收缩目光坚定,似要将他面前之人看得一清二楚。
左温被程梁手指攥得生疼,睫羽也没有眨动一下。
方才那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一眼,是太虚剑修严华清才有的眼神。
如何能不在意如何不动心,尽管心中拚命告诫自己要坚强,偏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绪,整个人也跟着不能自持。
尽管那太虚剑修自有底牌,左温也难以想像,严华清究竟付出何等代价,才能从不顾一切的天道手中逃生。不敢想,也不敢思量,只当他的承诺一如既往。
再次重逢的时候,不是不欣喜不是不压抑。可那太虚剑修忘了他,顷刻间如坠冰窟。
左温自前世起就太过要强,他为此骄傲也为此懊恼。但面对自己无济於事的情况,又能如何是好?
不过是强装镇定一如既往,甚至舍不得干脆出手最后捅那人一刀。既然一切爱恨情仇都是徒然,何不退后一步寻个解脱。
并不是所有仇人,都值得左温孜孜不倦前去寻仇。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自有无尽默契与了解。互有输赢互有成败,唯有这样的对局,才值得左温仔细品味。
白衣修士沉郁目光如雨,一缕一缕切割纵横,简直让程梁体无完肤。他有些恨这人,仍是如此一副高冷如仙的模样。莫不是所有仙道修士,都是如此没心肝不动容的混账?
想看他哭泣想看他迷醉,将他的情绪每一缕都牢牢抓在掌心之中,细细品砸咀嚼再吞入腹中,由此才是全然与完美。
程梁忽然笑了,先是闷笑随后是大笑,惊起了屋外停落的鸟雀。他终於松开了左温的手,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有了血色。
一举手一投足间,仍是之前那个捉摸不定的魔道修士。彷佛刚才的痴狂与失落,根本从不存在一般。
黑衣修士迳自起身,甚至不想再看左温一眼。生怕再望一眼,又会陷入之前那种冲动莫名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狂乱致死。他需要暂且离开,由此才能理清自己的心绪。
谁知程梁走得毫不犹豫,那人却开口挽留他:「你的心乱了。」
平直冷淡的一句话,似有似无的关心之意,如浅淡香气附着在衣袖上。平日里根本嗅不出,唯独神识灵敏之时,才知那香气有多馥郁醉人。
「既然道长让我滚,我就滚。」程梁根本不回头,只扬了扬眉,「用道长的话说,干卿何事。」
「先前你说,我心有执着不可解脱,合该修魔而非修仙。这一点,我不赞同。」
「执念又如何痴狂又如何,旁人不痛不痒批判一句,高高在上片叶不染心。你非我,又焉知我内心欢愉与悲苦。」
「仙魔本在一念间,原本也没有区别。」
白衣修士声音冷彻动听,似琴弦骤鸣峥嵘入心。话是好话,道理也是好道理,偏偏程梁不想听半句。
谁要与这仙道修士品茶论道,自己所求的根本不是此物。他想将片尘不染之人拉入泥泞之中,让他知晓何为悲苦与怜悯,一颗心从此不复纯白。
程梁冷哼一声,仍是兴趣缺缺并不回头。
「方才你诱我入魔,我就原样奉还。」白衣修士略微停顿一句,话语中忽然有了几分嘲讽之意,「你刚才置身之外评判得开心快活,戳人伤疤也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实在过分。」
「天道轮回,自有公道。现在你因我起了心魔,我觉得高兴得很。」
黑衣魔修立时回头,莫名惊异与欣喜。
如此刻薄无情的话,可不是生性冷淡的温言清能说出来的。简直像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莫名执着而烈烈如火。
他只瞧见那人唇角微扬的模样,一个微笑似绽未绽,顷刻就消失不见。恍惚之间,彷佛有什麽轰然巨物从头顶掠过,只能感知到烈风骤起声响可怖,却偏偏望不到形体。
随后两扇门毫不客气地在程梁面前合拢,险些直接拍在他脸上。
「送客!」仍是冷冷二字,也不知是欢喜抑或恼怒。
等到极天宗小修士苦着脸,战战兢兢比了个手势。随后他惊异地发现,程梁竟在微笑。
那微笑来得太冲缓又消失得太迅速,顷刻间又是那个深凝如渊的黑衣修士。
「今日与温道长论道甚是愉快,明日你我云台会上见!」程梁迳自定下邀约,身形一晃就化为玄光直入苍穹,顷刻就消失不见。
小修士快将都眼珠瞪了出来,不禁吞了吞口水。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玄雾门程梁真人,是在主动倒贴温言清真人,还求而不得?
完了完了,自己今日撞见这麽隐秘的事情,会不会被程梁真人杀人灭口?
云台会可算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事,差不多大半个世界的修士,都聚集在此地。
其中以筑基修士最多,金丹修士其次,元婴修士只算凤毛麟角。
独独有东道主为了镇压场面,才会将门内并未闭关的长老一并拽出来,既为了显示自家门派与众不同的实力,也为了防止云台会上发生意外。
虽说云台会是点到即止,并不伤人性命。但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名声与利益驱动,也让一些修士动了歪心眼。
眼下天下和平少有冲突,因而大能修士们也分外从容些。谁也不愿见自己门下弟子,被哪个不识好歹之人伤了根基。
因而近十几届云台会上,都甚少有人玩弄什麽卑劣手段。一旦被人发现,下场讲究极为可怖。
江云眉也从未想过如此,她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不用玩弄花招,都能轻而易举夺得本次云台会头筹。
一想到这,她就望了望身边的赵如冰。
那女修端丽面容上一片青白之色,就连眼珠也不是湛然有神。似是怀有心事不能解脱,又像受过什麽打击一般。
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凌天办成了自己交代给他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同赵如冰解除誓约。
以一心向道为借口,不着痕迹地拒绝赵如冰,必定能让这耽於情爱的女修伤怀不已。
天道无情大道难行,凌天此等借口再正常不过。即便赵如冰心有不甘,想来也挑不出过错。
偏偏赵如冰昨日回来的时候很晚,与她同住一屋的江云眉干脆装成熟睡模样,封锁神识睡得极为安稳。
赵如冰一向温和怯懦,平日里都不愿无故麻烦他人。更没勇气,直接唤醒江云眉。
也许她就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也许她夜不能眠十分难过,可一切与江云眉有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