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听到这般针锋相对的话, 程梁不仅没有恼怒, 反倒笑得越发绝艳:「你关心我心魔是否消除,可见当真惦记我。仅此一点,我就十分开心。」

这种没皮没脸的话, 亏得程梁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左温斜了他一眼,语声平直:「不, 我是奇怪阁下为何还活着。以你那般执念深重的情形,合该早日心魔缠身神智全无,直接转世重生岂不来得更干脆些。」

即便说出这话的是自家元婴长老,凝星派修士也觉得左温未免有些太凶残, 隐隐替他有些担心。

就算之前左温与程梁并不对付,言清真人动不动就诅咒别人身死道消, 只怕脾气不好的听了会直接大打出手。

若是在这藏宝之地闹出什麽麻烦来,事情可就真有趣了。

左温不用看, 都能猜到其余人的想法, 他对此没有一点担心。他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绝对不怕程梁翻脸。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想一般,那人还巴不得自己多责备他两句,由此显得关系亲昵。

果然,黑衣魔修的眼睛更亮了些。他长眉微扬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都说得诚恳无比:「未得道长倾心相许之前, 我又何敢身死道消?即便我日后转世轮回,也是执着於你不能解脱。」

「你与我都深知这一点,道长也不必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 凝星派几位金丹修士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多事,竟平白无故担心起这两人来。

这等言语,简直和凡人打情骂俏并无区别,自然而然透着一股亲昵之意。即便左温此时容色淡淡,并不说话,他们也能分辨出其中区别。

对别人冷若冰霜,独独对心爱之人和颜悦色。但凡有眼睛的人,隐隐都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划了一刀,既是酥麻也有酸涩。

修行之人谁不是一路独行,走到小心又忐忑?偏偏有人会有此等好运,携手共进一路而行,当真是求不来的缘分。

就在凝星派修士们心中不是滋味之时,空中有人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我不知何时言清真人与这魔修有了关联,谈情说爱只是你自己私事,倒也没什麽关系。」刘长老话锋一转,语气顿时变得冰冷起来,「可你若因此耽搁了凝星派的大事,我便唯你是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如冰,听了这话难免按耐不住。

这是什麽话,怎麽刘长老将什麽事情都推到师尊身上。再说掌门何时认命刘长老掌控全局,明明都是师尊与他共同商议罢了,实在欺负人。

粉衣女修捏紧了手指绷直脊背,就连嘴唇也微微张开。偏偏话到嘴边时,就被左温一道冷锐目光打断,赵如冰立时泄了气。

赵如冰也明白师尊是为自己好,她不过是一个金丹修士罢了。在这凭修为说话的世界中,又哪有资格指责一名元婴赵老?

即便被刘长老毫不讲理惩罚一通,赵如冰都不能反抗。

真是憋气又郁闷,刘长老这等胡搅蛮缠的作风,倒与自己那已然绝交的好姐妹有些相似。

有什麽样的师父,就有什麽样的徒弟,真是巧极了。粉衣女修终究扭过头,沉默不语。

早已暗中捏好法决的刘长老,立时有些遗憾。他之前那般尖锐言语,未尝没有激怒左温的意图。

如果左温当真出手之后,他大可顺理成章地与其打斗起来。想来此时,江云眉也正依照计划行事。

等到出了藏宝之地后,刘长老在掌门面前,也能正大光明地将所有过错推给左温,十拿九稳并不出错。

可惜左温倒是一改往日的脾气,强行忍下了这口气,让刘长老有些失望。

好在左温不上钩,他那徒儿却是跃跃欲试。刘长老立时觉得,事情别有几分趣味。能替自己徒弟排除潜在风险,若是成真自是极好,可惜又被左温拦下。

由此一来,刘长老难免心气不平。既然不能激怒左温,那就从另外一人下手就好。

都说程梁心高气傲,比之左温更胜一筹。他们二人光明正大地斗起法来,左温怎麽做都是错。

刘长老又斜了那黑衣魔修一眼,嗤笑道:「虽说现在仙魔两道并无事端,谁知将来会生出什麽祸事。我劝程梁真人不要妄想钻空子,早早离去为秒。」

「噢,这倒有趣。」程梁扬了扬眉,仍是笑意盎然的模样,「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什麽话,真是混账,刘长老立时气得红了脸。

他修成元婴已有百余年,不光在凝星派中声名赫赫,在整个世界中都有一席之地。刘长老绝不相信,程梁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惊愕,他也在激怒自己!

然而还未等刘长老说话,第二句话又随着风声钻进了他的耳朵:「我看阁下修为一般,资质也不过平平。我不认识你,想来也没有什麽奇怪之处。」

「毕竟世间修士多如恒沙,能入我眼者不过寥寥数人,阁下绝不在其中。」

说完此话,程梁就负手而立,很是寂寞地感叹道:「世人皆愚钝,唯有言清真人能解我心意。譁众取宠之辈,有朝一日必会身死道消。」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诅咒,整个世界怕也没有哪个修士能忍耐得了。

刘长老再也按捺不住,他身遭萦绕的灵气,已然开始动荡翻滚犹如潮水。不光来势汹汹有翻天之势,犹如电光雷鸣气派森然,稍有余波就能让人神魂俱裂无可挽回。

就在刘长老出手前一刻,程梁仍旧是一副散漫的模样。他深绿眼睛微微望向刘长老,似是轻蔑又似不屑,越发激得刘长老怒火焚天。

然而下一瞬,刘长老整个人就彷佛坠入了寒冷刺骨的冰水之中。

明明头顶就是透亮浅蓝的光亮之处,挣扎之间气泡翻滚直直上涌,他却好似被一只巨掌死死摁住头颅,不许他透一口气。

刹那间,刘长老彷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脆弱无力的凡人。面对无情而残酷的天道,他唯有虚虚伸出一只手向着苍穹,又徒劳无功地垂下了。

脆弱,挫败,无力,绝望。再挣扎都是徒劳无用,光亮缓慢消失,整个人也跟着沉闷地坠入冰水之中。

莫名绝望又是无比可悲,就此沉沦辗转不知所以。终於那一线幽幽光亮彻底消失了,整个人也跟着随波逐流悲哀莫名。

在那冰冷刺骨的寒流之中呆得久了,竟能察觉出一丝微茫的温暖之意,懵懂而天真。刘长老终於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整个人也跟着一哆嗦。

下一瞬,刘长老涕泪横流莫名凄惨。他好似从最深的噩梦中警醒,整颗心砰砰直跳不明所以,就连瞳孔都是呆滞的。

活着,自己竟然还活着。许久之后,刘长老才开始缓过气来。他呆呆望着身前三寸一道深深裂隙,横列开来极为深邃。

仅仅几寸之隔开,却好似天壤之别,分开了两个世界。他似能看到地底岩层粉碎,被风一吹就化为尘埃。

明明是剑气森然气魄凛冽,如冰般坚硬森然。其中却也有纠缠不清的一缕魂魄,犹如藤蔓梦魇般顺着他的身躯攀岩而上,似要随时将他拽回那寒冷彻骨的海底。

仅仅一招,自己就败得彻底又可怜。刘长老甚至不知道,程梁是什麽时候出手。

也许他的境界,并非自己能够揣测清楚的。那黑衣魔修修为必定临近结点,快要突破化神。

刘长老喉结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既是绝望也是灰心沮丧,他犹如庸庸碌碌地上爬行的蚂蚁,全然不能想到苍穹之上的雄鹰,会看到何等风光。

不知为何,凝星派修士们忽然觉得,方才还奕奕有神的刘长老,好像忽然老了一般。

尽管这人躯壳仍是正值壮年,皮肉骨骼无一不处於巅峰状态,但刘长老的心已经老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修道亦是修心。肉身受伤尚能医治,若是修士一颗心枯了死了,药石无医亦是绝症。

刘长老再不想理会什麽责任与算计,也不愿参与到自己徒弟的算计之中。

有这等能为极大的人帮着左温,即便江云眉计谋非比寻常,也无无济於事。

只一个程梁就有此等能为,那与他名声相当的左温,又该有何等出人意料的后手?

刘长老怅然地摆了摆手,既不说话也不辩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凄凉而落魄。

凝星派金丹修士们望着他的背影,难免觉得有些凄凉。

可程梁并不顾及那麽多,他直接凑到左温身边,简直是有些殷勤地望着他:「我替你摆平了一桩事情,你又要如何谢我?」

左温目光一瞬不瞬,只轻声道:「你自己钻了空子吓退那人,并未费多大力气,还来向我邀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