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自从兰利认清他内心的卑鄙与黑暗之后,所有事情都变得无法收拾。被理智牢牢束缚住的野兽,挣脱绳索虎视眈眈,随时都在叫嚣着扯碎眼前的光明圣子,将他狠狠撕碎再吞吃入腹。
即便被人冷落,白袍圣子也没有觉得尴尬。他甚至还仰起头微笑,继续柔和甜美地说:「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刹那间,兰利心头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朋友,又是朋友。这个词他已经听腻了。左温究竟能冲钝到什麽地步,自己不坦白左温就始终不明白其中缘故?又或是说,一切都只是光明圣子的伪装罢了,用最柔和可亲的言语,将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捏得粉碎。
「我不是你的朋友。」前任圣骑士表情古怪地说,「从来不是。」
被/干脆利落地拒绝,让光明圣子的湖绿色瞳孔收缩又睁大。白袍圣子垂下头来,低声细语地说:「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多。」
看都不必看,兰利就明白左温误会了。光明圣子以为他想要彻底否决两人过去的关系,从此只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不,并不是这样。每一次心跳都在叫嚣着事情真相,呼喊催促着兰利干脆将所有事情坦白说出,再也不必忌讳什麽。
既然那人如此温柔又如此残忍,兰利也不必替左温考虑太多。就在理智快要崩塌的一瞬间,白袍圣子犹豫刹那,终於欠身行了一礼,选择了稍微靠外的位置。
即便中间没有任何人遮挡,也表明了左温的疏远态度。既然兰利选择否定一切,善良又柔软的光明圣子,自然会体贴温柔地疏远他,即便有些尴尬,也没有关系。
如此微妙的一幕落入有心人眼中,越发引起了一阵骚动。棕发少女若有似无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声音不大却在教室中清晰回响:「看来光明教会也不是无所不能啊,贸然上去示好结果十分难堪,又能怪谁呢?」
先前被神谕者震撼的学员们,纷纷恍然大悟,若有若无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教室中。
左温贸然上前讨好帝国皇子,结果兰利并不买账。如此冒失又尴尬的举动,放在上流交际圈中,是一生都无法洗刷的污点。
就算光明圣子有神谕者袒护又如何,仍旧有人不惧强权当面拒绝他,闹了个难堪也只能怪左温太自作多情。
「是啊,贸然行动就是不够稳妥。并非所有人都是神谕者,愿意宠着他。」
「这麽尴尬的事情,换做是我,都恨不能立刻跑出去哭两声。亏得他如此镇定,想来是习惯了。」
面对诸多非议,金黄头发的圣子咬了咬嘴唇,一张秀气面容越发苍白了。时刻都在关注周围情况发展的兰利,瞳孔微缩不知所措。
他想要对左温伸出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拒绝他。不可否认的是,兰利见到对方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难以抑制地有了一丝微妙情感,似是快意又似心痛,混杂在一起,滋味复杂难明,如药物般令人上瘾。
已经快要伸出的手,又虚虚垂下。帝国皇子平静端然地坐在一边,英俊侧脸映射着灿烂日光,平静无波又格外动人。
有女学员不禁红了脸,上下打量着兰利殿下,掩饰般咳嗽一声,不许自己显露任何心绪。
套近乎再被拒绝的后果太可怕了,左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更何况还有言语尖刻的爱丽鹰隼般观察一切,冒然开口肯定会被嘲笑。
见到自己的攻击起了作用,棕发少女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她怀着十分恶毒的快意,注视着白袍圣子黯然失神,似乎就连他绯红嘴唇也变得苍白不已。
看来爱丽猜想正确,唯有亲近之人,才有可能伤害到光明圣子。再多陌生人的恶意攻击,也并不会被左温放在心上。
就这样一蹶不振吧,即便有神谕者宠爱又能如何,生命向来不是一条平缓无阻碍的坦途。
神爱世人,神宽恕世人,既然光明女神如此教导她的信徒,身为圣子的左温,自然也该有足够的胸襟包容一切。说起来,反倒是自己成全了光明圣子的修行,让他能有机会早日体验人间险恶。
爱丽淡淡微笑了,唇边的笑意冷淡而危险。
这一幕落在旁观者眼中,他们心中对於棕发少女的敬畏更增添了几分。爱丽还真是非同一般,就连以往总是袒护光明圣子的兰利殿下,也被爱丽不知不觉地拉拢。
从某种意义上讲,左温现在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几十名五年级学员中,竟没有一个人敢於光明正大地支持他。
神谕者大人的威胁和警告,并不会起任何作用。阿卡纳学院向来自成体系,即便帝国皇帝也无法干涉学院内部的运转,再兴盛的宗教也不例外。
在阿卡纳学院,得罪了其余人都不要紧,得罪了爱丽却是十分严重的事情。恍恍惚惚间,有人想到了那位被退学的帝国公主,身份势力比左温更加高贵,仍是毫无用途。
眼看学业就要到了最后关头,再过两三个月就能顺利毕业。也不知左温什麽时候得罪了爱丽,麻烦事一桩接一桩而来,不得安宁也不得解脱。
可怜,实在可怜。一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许多人立时闭口不言。他们隐晦地注视着爱丽,目光敬畏又惧怕。
被其余人如此瞩目,棕发少女恍然不觉。她仍是轻快优雅地与女孩子们讨论着各种消息,看不出之前针锋相对的尖刻冷淡。
尽管白袍圣子就坐在他们周围,他前后左右都是空无一人。没有人和左温答话,就连凝望的目光也是干脆掠过他。
白袍圣子恍如成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意。比起肉体上的伤害疼痛,这种无形的疏远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左温浅色长睫眨了眨,不过片刻后,仍是一如既往地轻缓微笑。
原本紧绷着神经想要看热闹的其余学员,立时泄了一口气。光明圣子就是如此无趣,既不会哭泣也不会崩溃,不过片刻就能恢复如初,让所有恶意与不甘都烟消云散。
无聊,无趣,太过枯燥,这是所有人对左温共同的判断。其实他们也不是真想见到那人哭泣,可你费尽心思恶意针对一个人,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难免会让人觉得太过无趣。
久而久之,五年级学员们也就习惯性地忽略左温。如果不是爱丽今天心血来潮,他们也只会继续当左温是一个透明人罢了。
教室中微妙的气氛,即便教授来了也没有任何改善。中年人面貌的阿卡纳学院教授,冷淡而略带威胁地俯瞰一周,就让窃窃私语的学生们瞬间陷入寂静。
「这次是你们在阿卡纳学院的最后一次考核,三人为一组,每组之间互相作战。能够顺利毕业的学生,只有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相当仁慈的比例,不是麽?」
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没有人贸贸然发问。在阿卡纳学院的五年,早已让所有学员学会服从与静默。
入学时人数庞大的几千名学生,全被这种手段一层层筛选淘汰,直到现在的几十人,仍旧不是终点。
「关於小组人员名单,十天前都已经提交给我。如果有疏漏之处,请现在通知我。」教授使了个法术,一行金色大字就漂浮在空气之中,各个清晰可见。
学员们急促地阅读着名单,生怕出了什麽差错。不过短短一瞬,事情似乎就已被决定下来。
教室中寂静无声,唯有左温高高举起了手,一字字说:「教授,我独自一人,并没有任何合作伙伴。十天之前,我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原本快要转身离去的教授,停下脚步,仔细谨慎地打量着左温:「哦,原来是光明圣子大人。」
拖着长调的语气,让所有学员明白了教授的恶意与不快。身为阿卡纳学院的教授,他自然不必对一个学员用尊称,偏偏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讽刺。
原本寂静的教室,越发沉默得可怕。学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按耐不住的幸灾乐祸,让快要昏昏欲睡的他们立时有了兴趣。
「学院的确给你本人发了通知,可惜那时的你被万神殿拘禁,隔绝了所有法术与通知手段。」教授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尽管这件事并不是学院的过错,我也愿意宽容地改正这一点。」
教授将所有名单一扫而过,慢吞吞地继续说:「然而十分不巧,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固定小组,并没有一个人被遗漏。如果是那名平民学员还在,他倒是能和你组成一组。」
「可惜他死了,不是麽?我可怜的孩子,恐怕你只能一个人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