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是这个点。
姜浓来的时候,他也在,导盲犬只是换了个位置趴而已,用脸懒懒地垫在交叠的毛爪上。
从飞机场的初次见面,到如今茶楼再遇上。
两人逐渐相熟了起来,姜浓这次采访完老艺术家,就没急着走了,而是坐下品一盏茶,她听盲人绅士说起以前救援发生的故事,仿佛是换了一个采访英雄,继而,有些好奇问:“您身份看起来不低……”
毕竟家大业大的,她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去参加救援队?”
盲人绅士锋劲俊漠的脸孔沉思了许久,茶到嘴边没有喝:“我这辈子的挫折都败在姻缘上了,在事业上做什么成功什么,也就怪没意思的,后来有一年往寺庙住了数月,听那的大师说,多做好事能求来下辈子福报。”
求的是,能续上和他心上的姑娘一世美满姻缘。
姜浓看着水池里的锦鲤略失神了会,直到听他说:“你的声音,和她很像,在机场我听到时,却知道不是她——”
他守着电视机,没有错过倾听的每一期节目,自然是能分辨出姜浓声音。
姜浓怔了少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盲人绅士慢慢喝完杯中的清茶,倒是怕她误会,未了,又温声补充了句:“我和她要是有个女儿,怕是能跟你一样大了。”
姜浓也喝茶,清透的秋水眼无辜地眨了眨。
随即,盲人绅士又问她:“你是沥城本地人?”
“我算半个吧,出生在塘西镇,养父是沥城的。”
姜浓身上带着江南水乡的柔美,说这话时,没注意到他听到塘西镇这个地名时,神色微微变了下,就连握着茶的姿势都不对了。
静几秒,他说:“你怎么会被领养?”
这问题很有揭人伤疤的嫌疑,好在姜浓已经看淡,提起身世就跟说一段普通故事般,清柔动听的音色里平平静静的:“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帮我寻了一户人家送人了。”
“那你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
“抱歉。”盲人绅士跟她致歉,低声说:“我不该这样问。”
姜浓倒是笑了笑,白皙的唇边弯着弧度:“没关系的。”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盲人绅士提起他也有旧识在塘西镇,院子的檐角挂着风铃,阵阵清音伴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传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找——”
姜浓知道这位热心观众,是个乐於助人的好人。
她没有想过去寻亲,轻声婉拒后,想了想,又说:“我母亲叫解宜夏,夏天的夏。”
“解宜夏?”
“嗯,解宜夏。”
“解宜夏——”他薄唇间重复默念,双目被墨色的眼镜挡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念了数遍,总归是容易露出一些异常状况来。
姜浓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冷白手背淡青色血管突显了起来,似在克制着什么。
“叔,叔叔?”她略有冲疑,不知该怎么唤人:“您还好吧?”
他摁着茶杯盖子,短短数秒功夫,嗓子竟然跟报废似的,醇厚声音变得低哑:“你叫姜浓,是吴侬软语的侬?”
“三点水的浓。”
他听后,沉寂了许久,骨节修长而分明的手似想去触碰她脸,刚举起,又惊觉这个动作太不合适:“我想过。”
姜浓卷翘眼睫下是茫然的,听着他苍白面色,低语着说:“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有个女儿的话,小名就叫侬侬。”
姜浓隐约是猜到,这位,说有旧识在塘西镇。
这个旧识,极有可能就是解宜夏了。
只是没想到缘分竟然巧成这样,在她还未问他名字时,他又问:“你明天,还会来茶楼吗?”
姜浓抿了下淡红色的唇,轻声说:“我出差行程结束,该回沥城去了。”
他似想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也只是化为淡笑:
“别误了工作,回去吧。”
十分锺后。
姜浓离了茶楼,怀里还抱着一袋老艺术家送的糖果,她没兴趣在江城各地游玩,打了个车,就回到所居住的酒店。
边走边拆了个糖果吃,还未放唇间,就陡然睹见酒店的大厅坐着个人。
是傅青淮。
他显然是等她公事办完,不远千里来接人的,一袭浅灰色的西装坐在沙发,气质格外沉静,似等的无聊,随手拿了本杂志在翻。
姜浓看到他就笑了,是从眼里一直弥漫到心上。
想走过去偷拍他肩膀的,那白皙的手还没触碰到,就让傅青淮给逮住,连人都被拽到了怀里去。
姜浓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冷欲梵香,不知怎么眼尾就红了。
“看到我,怎么还委屈上了?”傅青淮指腹温柔去揉她,顺着眼尾一路滑落脸颊,肤色是白嫩的,稍重点力就能留下痕迹似的。
姜浓轻摇头,只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久了,看到熟悉的人,情绪便一时上来,她将怀里用纸包裹的糖递给他拿,拉着人回房间,一路上不忘记跟他说着这两天遇到的事。
自然也说到了那位盲人绅士——
“三哥,我感觉他好像很喜欢我。”
姜浓所知的喜欢,是长辈对晚辈纯粹的欣赏。
进了房,傅青淮一边解了衬衫的纽扣,在私下,他不避讳地脱了衣,干净漂亮的腹肌看上去清晰完美,人鱼线往下都收紧在了西装裤里。
江城的天气很热,显然他是嫌出了些薄汗,去浴室冲冷水澡之前,先把姜浓拽进怀里亲了一顿。
姜浓被亲的舌尖发麻,白嫩的手心覆在他肩膀,小声说:“快去洗吧。”
她这话,听上去倒是有几分催促的意思。
傅青淮去咬她耳朵低笑,半响,才松开了人。
姜浓往床沿一趟,莫名的觉得这地方也不陌生了,她抿着唇,扯过抱枕不知不觉,听着浴室那边传来的淅淅沥沥水声。
逐渐的,那窍长的眼睫几乎弯成一道扇形,悄然的阖上了。
等傅青淮冲完澡出来,姜浓已经睡着,走到床边看着她安静清丽的侧颜,几乎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他淡笑,扯过薄薄的被子将人盖住。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几声。
是阎宁送了一套干净崭新的衣物过来,同时低声说:“我去查过了,太太认识的茶楼那位,是姓沈。”
傅青淮有猜想到,俊美的面容倒是无变化。
他淡淡嗯了声,随即接过衣物,才将房门重新关上。
姜浓这一觉睡到落地窗外的夕阳落了山才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傅青淮已经换了新的衬衫,是真丝淡蓝色的,就像是青松叶子染过般的好看,也衬得他俊美的侧颜轮廓都柔和几分。
见她醒了。
傅青淮两手撑在她身旁,俯首下来:“三哥跟你说件事。”
他极少会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这样说,姜浓清醒三分,白皙的手自动环抱住傅青淮的脖子:“嗯。”
“给你定制的婚纱已经送到山顶别墅了,今晚坐私人飞机就回去?”
今晚?
姜浓下意识往他修长的脖间蹭,轻轻打着哈欠:“这么赶吗?”
傅青淮低声说:“嗯,三哥迫不及待想看你试穿的样子。”
多数时候姜浓都是依他的,说要赶回去试穿婚纱,没多想,起床跑到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裙子,就真出了门。
只是刚到楼下办理退房手续,她没想到奢华明亮的大厅沙发处又坐了个熟人。
趴在地上的导盲犬看到她,嗷呜了声。
姜浓微侧过脸,看到是白天茶楼见过的盲人绅士,表情微微怔了下,随即,她跟傅青淮说:“我去打声招呼。”
毕竟受过人恩惠,她步声极轻走了过去,还未开口,见他循声先抬起头。
静了半响,他天生显得有些冷漠的嘴唇想笑,尽量笑的好看点:“我想了想,江城和沥城时隔千里远,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是该送你一程的。”
只是酒店到机场的距离实在短,短到一眨眼就过去了。
又太长,长到二十来年了才知道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