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节哀啊!”
人都差不多到齐,燕杭转到身后,嗓音低低的问助理:“蒋董事长来吊唁了么?”
助理翻看着宾客名单:“送了花圈来,说人堵在路上,晚些到。”
燕杭若有所思了会,长指扯了扯略紧的黑色领带,又低声俯耳:“蒋董事长来了你就请他到贵宾室喝茶,先把人留住,他常年隐居不出山,就这一次机会。”
助理:“我知道。”
“大侄子啊!”
前方又来了个跟燕泊言称兄道弟的世叔,燕杭转过去,黑漆漆的眼底一瞬浮起泪光。
到了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
燕泊言的葬礼顺利继续举行着,到处都摆满了菊花和白玫瑰,室内被他这辈子的一群至交好友占据,每个都要轮番发感言,燕杭便在旁边的软垫上跪着,时不时应景似的,朝盆里烧几张纸钱,黑色身形被迷雾似的朦胧白光笼罩着。
而他身旁,小豌豆怎么被哄都不出去,小小的一个,就这么依偎着。
偶尔世叔说到情感激烈的地方,嗓门哭丧了声,就被吓得连肩膀也跟着一缩,继而,又抬起秋水似的大眼睛,泪朦朦的盯着案桌上的黑白遗像。
燕杭长指又扔了遝纸钱,转头看这小孩儿可能要哭,伸出手去抱到了怀里。
小豌豆的眼泪是从站在灵堂中央那位戴墨镜的爷爷悲痛欲绝喊出一声泊言啊开始掉的,沿着奶呼呼的脸蛋滑落下来,大滴大滴的,瞬间被衣领吸走。
燕杭拿袖子给他抆拭,小豌豆还是执着盯着黑白遗像上燕泊言的笑脸。
“你都没见过我爹啊,哪来的这么丰富情感?”
小豌豆不回话,从小小声的抽泣到仰起头,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放声啼哭了出来。
那晶莹的泪珠儿是止不住的,一会儿就湿透了燕杭的袖子。
原本热闹的灵堂被孩子的哭声止住,所有人都震惊看过来。
燕杭抱着小豌豆,略显尴尬:“可能是吓到了。”
许是小豌豆哭的太惨,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也感染到了几位在场的世家叔叔,狼狈地偷偷抆拭着眼角:“泊言啊,你走的这么早,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啊!”
眼见场面失控,燕杭先把怀里这个捂住了嘴巴,问他:“你哭什么?”
小豌豆浸过泪的瞳孔颤抖着倒映他震惊的表情,又去看那黑白遗像,小奶音带着哭腔:“我爸爸以后要是死掉了,我也要这样给他办一场漂亮的葬礼呜呜呜,要有好多玫瑰花,要请你们到场哭。”
燕杭一时哑口无言:“……”
小豌豆触景伤情,哭到姜浓来了都没止住。
燕杭还要去贵宾室见蒋董事长,赶紧把这个小泪人还回去:“我哄不了,你来吧。”
姜浓让他去忙,抬起白皙的手轻轻拍着小豌豆发抖的小肩膀,柔声安抚:“傅楚洄小朋友,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小豌豆揪着她衣服很用力,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哭了:“妈妈,我不要给爸爸办葬礼。”
他是看了燕杭没了爸爸,联想到了自个儿身上。
无论是姜浓怎么哄,小豌豆都无法接受父亲会离开自己的一天,眼泪掉的很伤心。
到最后,还是傅青淮姗姗来冲现了身,极淡的眼风一下就扫到了站在灵堂外的姜浓,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离近了,姜浓就把伏在肩头伤心欲绝的小豌豆递给他。
傅青淮将小豌豆被泪水洗过的脸蛋抬起,端详了片刻,而小泪儿用力的一吸鼻子,晶莹剔透的泪珠就砸掉在了他手背上。
“拔拔~”
“你这哭功,倒是随你母亲。”
……
小豌豆的哭声终於被傅青淮止住,而燕杭也如愿见到了久不出山的蒋董事长,正眉目露喜色走出贵宾室,他将一份策划案丢到迎面走来的粱澈怀里:“项目的事搞定了,去跟傅青淮说一声。”
粱澈翻了下策划案,假情假意的奉承:“可以啊,连与世隔绝的蒋长星你都请的出山。”
“他年轻时跟我家老燕有过命交情,肯定来吊唁。”
燕杭一场风光大办的葬礼就把人请来了,虽不讲武德,却也完成了傅青淮交付给他的任务,此刻格外神清气爽,正要往灵堂方向走,裤袋里的手机先一步响起。
他看了眼,接听时,语调一如既往懒懒散散的:“嗨~我的小甜心。”
“燕杭!”燕泊言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从手机传出来,差点能震聋人的耳朵:“你是不是到处造谣说老子死了?”
燕杭微挑眉:“没有啊,我说你去环球半月旅游了,可能是有人听茬了吧?”
不等燕泊言继续质问,他下秒就以信号不佳,听不到声音了,直接挂了电话。
——
这场葬礼举行到最后,来吊唁的宾客们在天黑后,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燕杭也懒得收拾满地的菊花,不嫌脏似的,往灵堂的台阶一坐,开了瓶摆在案桌上的红酒喝,这会儿助理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灯光被寒风吹得摇晃,洒下来照在他身上。
沈珈禾前来吊唁,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燕杭穿着还是白天一身黑色西装,略微颓废的喝着酒,侧颜的轮廓格外变得清瘦,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珈禾想他这几日挺难熬的,眉眼犹疑了一会儿,才静悄悄的走过去。
“燕杭。”
好巧,她怀里也是抱着两瓶酒来的。
燕杭听到脚步声音,冷冷漠漠的看过来,没什么表情。
沈珈禾这时也顾不得分手要老死不相往来了,踩着细高跟走到台阶旁边,在燕杭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触及到他的伤心事:“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节哀顺变啊。”她知道燕杭从今往后就是孤儿了,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
燕杭沾了红酒的薄唇很润,扯了扯细微弧度:“节哀顺变,这话我今天听了上百遍。”
“你知道我不会安慰人。”沈珈禾是来陪他醉一场的,也揭自己的老底说:“毕竟我巴不得沈诚明今晚就下十八层地狱,这辈子都没法体验一把亲爹死了会怎么伤心,也是很可怜哈。”
燕杭眉骨似凝着夜色的冷寂,盯着她会儿,指了指旁边台阶。
沈珈禾坐了下来,指尖捏着酒瓶半响:“我知道你跟燕董父子之情肯定很深,燕杭,你要是想哭,可以在我面前哭的。”
燕杭垂眼喝着酒,嗓音有点低哑:“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在你面前哭?”
“好歹亲过吧。”沈珈禾艳丽的唇瓣抿了下,闷声说:“你在国外那次,还抱过我睡呢,就这关系,哭一下怎么了,都成孤儿了就别逞强,我又不会笑话你。”
燕杭那双眼漆黑黑的,没有泪意,带上略显得疲倦。
沈珈禾想,肯定是最近办葬礼太心神疲惫的缘故,就没继续逼他哭,倒是把酒给打开了:“来,我陪你喝个痛快。”
酒精这玩意,自古以来是最能让话匣子打开的。
燕杭沉默异常的视线,瞧着台阶下方两人的淡淡影子,毫无铺垫的问她:“你是不是跟楚绥在一起了?”
“没有啊。”
“楚绥私下骚扰你了么?”
“没有啊。”
“楚绥以老板的身份逼你分手,他就是居心不良……你说丢就把我丢了,心真狠。”
“这个。”沈珈禾侧过冷艳精致的脸蛋,表情略带复杂,对着他说:“要澄清一下,我不是为了楚绥跟你分的,是为了事业。”
燕杭轻轻摇晃着透明的酒瓶,仰头灌了口,入喉就跟烈火一路烧下来似的,溢出的嗓音低哑:“有区别么?”
沈珈禾窍白的手抱着膝盖,闲闲地想了会,觉得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她胸口内的那颗心,是没有为楚绥动过的。
这话不合适说出口,沈珈禾不知不觉地喝完一整瓶酒,眼底晕染了几分胭红醉意,抬起手拍了拍燕杭的紧绷肩膀:“你要还耿耿於怀,我们去开个房?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将来谁也别惦记谁。”
燕杭手掌抓住她来不及溜走的手腕,温度近乎滚烫的程度,贴着白嫩的肌肤传达来。
他正要说什么,沈珈禾忽然眨了眨眼,回头看一眼他身后灵堂上的黑白遗像,又看门口的灯笼下出现了个黑色身影,愣然几秒:“燕杭,我是不是喝醉了。”
“反悔不想开房就直说。”
“不是……”
沈珈禾指着前方漆黑的夜,倒吸一口冷空气说:“我看到你爸爸的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