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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替嫁(十)

淩妙妙一路畅通无阻、步履匆匆地进了厅堂。

宫中派来交接事物的大员刚刚离开,空气中混杂着招待茶的香气与安神的香料味,嫋嫋一缕白烟从香炉中冒出,在空气中盘桓上升,背后是瘫坐在椅子上的郡守,刚刚应付完差事,随意地用袖子抆了抆额头上的汗。

「爹爹。」

「呦,我儿来了?」郡守胖嘟嘟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生动的神采,仿佛被突然添注了力量,他快活地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拖了张椅子到几案对面,「快来爹这儿,累不累?」

他虚白的和额头和鼻翼挂着密密匝匝的汗珠,不停地用手帕抆着,实在是一个爱出汗的人。

淩妙妙反手掩上了门,手脚麻利闭上了窗,这才满脸严肃地坐在郡守对面,开口便道:「爹,刚才那人是不是宫里派来赈灾的?」

郡守愣了愣,「欸。」好笑道,「好闺女,你认得他?」

「不认识。」淩妙妙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次的钱,爹爹还没动吧?」

郡守的笑脸僵了一刻,尴尬蔓延开来。

过了一会儿,他打破了寂静,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於惊慌和讨好的表情,「我儿,你什麽时候开始管这些事了?」

他见妙妙脸上一丝笑影也没有,耐心宽慰,「这些事你不用操心,爹爹会处理好的,乖宝儿什麽也不用管……」

「能不管吗?」淩妙妙打断,「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赈灾的银子是能碰的吗?」

「……」郡守的表情沉了沉,随后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这微笑是像是一头雄狮充满慈爱和宽容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幼崽,「是是是,我儿教训的是,爹爹该打,该打。」

他笑了一阵,接道,「赈灾需要多少,爹爹心里有数的——对了,听丫头说,今年的纱上来有疙瘩?爹爹这就重新收一批……」

淩妙妙望着他的脸出神,感到一阵无力。

什麽进项都要揩油,当官的早习以为常,太仓富饶,格外受宫里重视,揩到手的也就多些,郡守当然不觉得有什麽。

淩虞的母亲早逝,郡守作为一个爹可谓仁至义尽,对女儿要月亮不给星星,可是,他对待质问的神色,纵容里透露出一丝好笑——他笑什麽呢?笑她一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大小姐,不懂得官场生态,还幼稚地指手画脚?

「不必了。」她叹了口气,神色愈加低落,「我什麽你也听不进去,我不说了。」

「别生气啊?」他绕到她面前,做了个滑稽的鬼脸逗她,「乖宝儿,笑一个?」

「我笑不出来。」妙妙别过头去,声音故意颤了颤,「爹爹,你知道吗,我做了个梦——」她咬住嘴唇,眼里泪汪汪的,「我梦见,就因为这次的事,咱家让宫里抄家了!」

郡守府里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要嘛被生擒,要嘛与父亲一起葬身火海,全府只走脱她一个,被托付给了拂衣和慕瑶,从此沦落天涯,於是才有了后面的是是非非。

当然有人要替她死的。

就是那个十四岁的丫鬟,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脸蛋像腐烂的苹果,衣冠不整地横死在湿冷的泥地里。

淩虞的爹也不是她的爹,她本可以不管这些事的。可是她看不过眼。

除了看不过眼,她还觉得事发蹊跷。

「爹爹,不管你们是不是对清廉二字嗤之以鼻,孩儿只知道,穷死总比横死好,胆小的比晃眼的活得长!」

郡守的脸色变了变,一丝不安涌上了眉间,他又抆了抆汗,强笑道:「妙妙做噩梦而已……」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动了,沉吟许久,「那样的话,我家宝儿以后就不常有新裙子穿了。」

「不要新裙子了。」她鼻子一酸,「只要爹爹好好的。」

「……」郡守的眼里也泛上一丝水光,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你……还梦见什麽了?」

「梦见纪德叛你,拿着帐本告到宫里去了。」

纪德是郡守的副手,是郡守还没当郡守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人,算来已经有二十年了。

如今的纪德两鬓已有白发,儿子都生了四个,妻女一直住在郡守府旁,两家同气连枝。

他的性子一直老实懦弱,为人随和,原书剧情安排他突然背叛,本就有几分阴谋的味道。

更何况,在那个火光冲天的黑夜里,他带着人一路找到厅堂里,想要将郡守活捉,那带着狂喜和暴戾的声音,听来实在诡异,简直像活生生中了邪。

「谑!纪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怎麽可能干这种事?」郡守哭笑不得。

「我不管,梦里梦得真真的,爹爹不得不防。」她不待郡守反应,扬声道,「来人!」

「小姐?」灰布衣裳的阿意垂着手靠近,此人是郡守的心腹,淩虞金蝉脱壳的那个夜晚,就是他按照郡守的授意,打晕了丫鬟,为她换上了小姐的绫罗绸缎,安排了一出李代桃僵。

「你去,将纪德纪先生请过来,就现在。」

「妙妙……」

「爹爹!」淩妙妙拧眉,「待他来了,不由分说关进柴房里,关到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淩虞已随主角团到了杏子镇,是淩妙妙能记起来的最近的时间点。

「你这孩子……」郡守哑然失笑,却还是纵容地随她去了,端起茶杯润了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