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对上她黑白分明的一双杏子眼,在其中看到一抹鲜活的神采,让人想起草丛里嚼草根的小麂,天真又机警。
他顿了顿,答道:「不会。」
不会什麽?不会被偷袭,还是……不会睡着?
妙妙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瞥见床下有些异样,仿佛有什麽东西在蠕动,那垂着大红色流苏的的床单被拱了起来,像新娘子的盖头。
妙妙刚才被鬼吓怕了,宛如惊弓之鸟,看见这情景,汗毛倒竖,一指头指过去:「慕慕慕……」
话音未落,从床下「倏」地蹿出个黑影来,站起来便夺门而出,她还没看清楚是谁,就让慕声一下子扑到了角落里:「啊!这屋里怎麽有人?」
他高她一头,这样一挡,便将她卡在他的身体和墙壁之间。
视线被完全挡住,她脑子空白了两秒,登时反应过来,挣扎着喊了起来:「纪德!站住!」
她挣扎着,却被慕声死死按在角落里,他满脸苍白,整个身子贴在她怀里,眸中全是无辜的惶恐:「淩小姐,好可怕……」
可怕?刚见了鬼也没见你怕!
淩妙妙在心中骂了一万句,刚要暴怒,忽然感到慕声的禁锢一松,她立即突了个空隙抢了出去,挽起裙子,似离弦的弓箭一样窜出了门外,边跑边喊:「快!抓纪先生!」
一院子的人闻风而动,都扔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毫无形象疯跑的小姐一起跑了起来。
慕声倚着门,看着淩妙妙兔子似的背影渐渐成了一个小点,后面滑稽地跟上了一大串队伍,眸中神色深沉,嘴角却弯了弯。
淩妙妙直追到了府门外。阿意在前围堵,已经将两鬓斑白的纪先生撂倒,两手反剪按在地上。见到妙妙来,气喘嘘嘘道:「小姐……」
他欲言又止,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
纪德脸色灰败,脸颊在地上抆破出血,眼珠却亮得吓人,口中不住地喃喃:「郡守……帐本……」
阿意用灰布袖子抆了抆汗,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我把他胳膊都扭断了……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妙妙俯下身问:「纪先生?」
纪德的目光动了动,聚集在她身上:「呸!郡守就快要倒台了,你也快要跟着下狱了,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他眉头骤然一蹙,眼中又浮现出迷茫的神色,「小姐?」
下一刻,又怪笑起来。
他又哭又笑,吓得围观的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淩妙妙在嘈杂声中胆寒地后退两步:黑莲花对他做了什麽,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她现在可以肯定,原书离纪德不是主动背叛,淩虞经历的郡守府抄家,至少有一半是慕声从中作梗。
黑莲花毒得像见血封喉,谁敢犯慕瑶,就要谁狗命,完全没有道德底线,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心中一阵胆寒:慕声肯定知道她搞破坏的事了,要不是她跑得快,这会儿整座郡守府已经坐在沉船里了!
「来人,先把他给我关进柴房里去!」
慕声慢慢地走回房间里去。随手抓过一个急急奔跑过连廊的下人:「纪先生找着了吗?」
被拦住的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操着公鸭嗓,有些羞涩地望着眼前春花般明媚的少年,抓了抓淩乱的头发:「嗨,抓住了,小姐让关进柴房里去了。」
「哦,多谢小哥。」慕声略一颔首,不待对方反应,转身离开。他若有所思地穿过长廊,带着热气的风吹过他流云般的衣袖,发梢在空中舞动。
既然这样便算了,两清。
「阿声!」慕瑶从视窗探出头来,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
「阿姐?」慕声晦暗的神色猛地一明,走到了窗边。
「今晚收拾收拾行李。」慕瑶趴在视窗,轻描淡写地嘱咐,「再过三日,我们便离开太仓郡。」
这就……要走了吗?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一个兔子般狂奔出门的身影。他闭了闭眼,将乱七八糟的联想倒逼出脑海。
「阿姐,我们要去哪里?」
慕瑶穿了清透的白衫,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黑发如墨,皮肤如白瓷,微微笑起来时,眼角下那颗泪痣格外动人,「赵太妃动用了慕家的玉牌相邀,我们去长安。」
长安,想必是处处繁华。
慕声抬起头来,透过黛青色的屋檐看到了一方湛蓝的天,檐角上挂了只古老的风铃,随风响动。
五月江南,石板凉,桂花香,热的地方燥热,阴的地方潮湿,角落长满了茂盛的花草,太湖石洞内透出曲曲折折的阳光。女儿家走过廊下,穿的是流霞般的轻纱。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