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哑巴吗?」
领头的孩子踹了踹他的腿,他抬眼望过去,紧紧抿着嘴,眼中没有什麽情绪。
「是个怪胎,从不理人!」几人窃窃私语,对视一眼,「打他!」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他伸出手臂挡住脸,肘部的衣袖很快裂开几道口子。
「干什麽呢?」
横出一道鸭公嗓,孩子们都停下来,眼里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大哥?」
巷子里的孩子王,今年十三岁了,身量最高,块头最大,第一个迈入少年人的行列,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嗓音也变得像鸭子叫。他穿着一件破烂的绸衫背心,驼着背,手里的棍子在地上一敲一敲,发出「笃」「笃」的声音。
地上那小孩却不看他,迳自坐起来,手脚麻利地便要溜走,秀气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我让你走了吗?」
那白色的小小身影恍若未闻,令他心头火起,几步跨过去,伸手便将他提了回来,摔在了地上。
那小孩抬头冷淡地看他一眼,乌葡萄似的瞳,眸光潋灩如秋水,睫毛窍长,眼尾妩媚。
他喉头猛地一紧,街巷口最美的豆腐西施,都没有这样招人的一双眼。
这个年龄初谙世事,好的不学,坏的学了个干净,他心里仿佛有猫爪子在挠,浮躁不堪,对着那张小脸看了又看,回头笑道:「小子们,爷爷给你们表演个好的。」
说罢,神色一变:「给我把他按住了!」
那小孩看着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脸上的表情终於有些微变化,慢慢浮上了惊慌的神色。
不要……不要……
眼前那张脸越贴越近,眼神直勾勾的,
他见识过类似的眼神,大概知道那代表什麽含义。
他拼命摇着头,随着心跳加速,仿佛有什麽东西在慢慢破碎开来……
「大哥,你离他这麽近做什麽呀?」有小孩子疑惑地问道。
孩子王的指头狠狠捏住他雪白的下颌,刻意在上面留下两枚嫣红的指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狎弄。」
「噢!」孩子们都似懂非懂地起哄起来。
男孩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宛如鱼死网破前最后的挣扎,一脚登上按脚的那个孩子的脸。
「反了他了!」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嘴角沁出血迹来。其他孩子涌上来,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脸。睫羽颤动两下,闭上了眼睛。
不要碰我。
不要逼我。
骤然红光迸出,血红色与暖黄的黄昏交叠在一起,小孩的齐肩的头发暴长起来,刹那间便到了腰间。
黑发每伸长一寸,狂风便加大一层,满树的枯叶几乎被全部扫下指头,街巷口的断墙砖瓦噗噜噜落了满地,瓦砾飞溅,只听得被截断的几声惨叫,不似人发出的。
他周身沐浴强烈的红光,许久才茫然睁眼一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分明就是方才按住他的那些孩子,此刻瞪圆眼睛歪在地上,维持着扭曲的姿势,早已没了呼吸。
男孩静静地看着,一时间来不及反应。
直到长发随风飘起,落在他肩头,他伸手一摸,这才惊慌起来,倒退两步,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出巷口。
——头发长长了,一下子长得这麽长。
——娘会生气的。
老旧的木楼梯上,一路浮花被冲撞东倒西歪,有人跌了扇子,争奇斗艳的脂粉群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什麽东西——」
他怀着那样深重而迷茫的恐惧,头也不回地跑向了二楼。
背后有人拿着扇子,气得直跳脚:「反了他。当这里是什麽地方?快拦住他!」
谁也拦不住他。
帐子是放下的,房间里是甜腻的催/情香气,屋子里暗得几乎看不见阳光。他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的床。
直到帐子被风荡起,他看见她被人压在身下,额上粘着发丝,红色肚兜挂在脖颈上,裸露的肌肤雪白,就仿佛新年时化掉的最后一点肮脏的雪。
曾经他兴致勃勃地想去堆个雪人,可是未及拿在手里,那些雪就已经化成了透明的泥。
转瞬不在。
「娘。」
那样灰败无神的眼睛,那一定不是她,不是那个在镜子前面笑吟吟地为他梳头的人。
「太阳落山之后,无论如何不要回来。」
男人带着青筋的手顿起,捏起床头柜上的茶盏,丢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叠一声的斥駡。
上好的骨瓷划拉碎在他的额角,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些许暗红覆盖了他的视野。
帐子不住地被风掀起,每一次他都跪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终於留下泪来,那样污浊的眼泪,蜿蜒着流下她无暇美艳的脸,宛如一丝不可拼凑的裂痕。
「小笙儿,谁让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