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面带忧色,心神不属:「不知为何,十娘子昨夜头痛欲裂,折腾了一个晚上,只怕今日也需要卧床静养。」
他喝了一口茶,无不烦躁:「平时也没见她有什麽头疼脑热,这一次怎麽——」
柳拂衣点点头:「李兄先不要打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众人心知肚明,十娘子不舒服,多半是那镇妖的符纸起了作用。一旦她卸去防备,浑浑噩噩走出房门,便会被门外那七杀阵牢牢困住,束手就擒。
他们要做的,便是保守秘密,按兵不动。
淩妙妙眼底两道乌青,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
她没想到,昨天去厨房借的两瓶烧刀子居然这麽够劲,慕声也不按套路出牌,竟跟她同壶而饮,抢酒喝,活活将她喝断片了。
柳拂衣早起不见人,敲门没人应,推开门一看,见她睡在慕声的床上人事不省,魂都吓掉了,将她捞起来,一碗醒酒汤灌了下去,开始摇晃她肩膀。
一睁眼,柳拂衣满脸紧张地问:「昨天晚上……没事吧?」
她尚在迷茫,头发乱得像鸟窝:「嗯?」
「怎麽能喝这麽多,昨夜阿声没欺负你吧?」
「柳公子,说话要注意。」
少年抱怀立在门口,拉出窍长一道影,润泽的黑眸盯着她的脸,满眼嘲弄,「淩小姐半夜来我这耍酒疯,哭着闹着霸占我的床,到底是谁欺负谁?」
「……」妙妙瞪大了眼睛。
「妙妙,梳头水不要用那麽多,满屋子都是香味,闻多了反胃。」他不理会满脸惊愕的柳拂衣,朝着妙妙讥诮地一笑,转身进了厅堂。
*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大家几乎都是机械地往嘴里递着米,精致茶点索然无味,甚至变得有些难以下咽起来。
因十娘子病着,李准闷闷不乐,早早道一声抱歉下了席,说是要回去照看十娘子。
他病着时,十娘子也是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现在她病了,他实在没有办法再与客人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
十娘子的房间贴了符,已成她的牢笼,无辜的人再进去多有不妥,柳拂衣刚想阻拦李准,乳娘突然抱着楚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面闪出来了:「老爷,看看小姐吧,小姐不肯喝药!」
乳娘两颊上全是汗珠,小心地将楚楚递过来,小女孩的嘴唇发紫,还在颤动着,眼睛半眯,小脸惨白。
李准急道:「楚楚,你怎麽这麽不乖,为什麽不喝药?」
「爹爹……」
她伸出白生生的手臂要抱,李准将她接过来,满脸紧张地看着女儿的小脸。
她宝石般熠熠生辉的黑眸里盈满泪水,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嚅嗫:「爹爹,我做噩梦,我好怕……」
「不怕不怕,爹爹抱。」李准拍着楚楚的后背,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一阵阵发颤,着急忙慌,忍不住对乳母喝道,「还愣着干嘛?把药端来!」
几个人都围着楚楚看,瘦弱的小女孩像小鸡仔一样发着抖,即使被父亲抱着哄着,也没能让她看起来安定一点。
乳母急匆匆将药端了过来,白瓷碗盛着,褐色的,步子快了些,几滴药汁洒在托盘里,犹有异香。
慕瑶有些奇怪:「这药——」
柳拂衣阻住了她:李准正在轻声慢语地哄楚楚喝药,眉头紧蹙,拿勺的手有些颤抖,见她一勺一勺喝下了药,这才安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楚楚,以后不能不喝药,知道吗?」
小女孩在他怀里怔怔点头。
李准将空碗和勺放在乳母端着的托盘上,揉了揉眉心,放轻了声调:「刚才我也是急糊涂了,先下去吧。」
乳母冲疑地站在原地,察言观色半晌,许久才有些畏惧道:「老爷,药……好像喝完了……」
李准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即提起来:「怎麽不早说?」
「我也没注意……」乳母急得要哭,嚅嗫道,「我前两天看,还有许多,今天再一看,已经是最后一包了……」
李准半刻都没有耽搁,沉着脸站起身,已经接过小童递来的外裳,穿在了自己身上:「柳兄,我得出门一趟。」
「李兄这是要去给楚楚买药?」柳拂衣有些诧异,「现在就走?」
「唉,柳兄不知道。」李准烦闷地摆了摆手,拉了拉领子,「这药铺在镇子上,离我们泾阳坡远得很,我现在出门,得在外过一宿,明天才能回来。」
他俯身怜爱地看了看楚楚苍白的脸,将她细软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才抬起头看柳拂衣:「楚楚这病需得每日一碗药,断不得。」
柳拂衣点点头,帮他递过了厅堂里挂着的一把油纸大伞:「那柳兄派个童子去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唉,还非得我去不可。」李准接过伞要出门,又折回来,在几案下面多抓了一把银钱,有些无奈的笑笑,「这药的配比乃内人的秘方,我答应她不示外人,只能我亲自去抓,还要跑几家不同的药铺子分别抓来才行。」
「劳烦柳兄帮忙照看楚楚了。」
李准抛下一句话,急匆匆地出了门。
慕瑶和柳拂衣面面相觑,想要看看那盛药的碗,乳娘却已经端着碗去了厨房。
妙妙觉察到空气中残留的一点苦涩,涩中带着异香,嘟囔道:「这药好香……」
「是血。」慕声望着她答,语气淡淡,「是妖怪心头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