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地裂隙(十二)
幻妖既死, 众妖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脱去阴阳裂的泾阳坡像是洗去了妖冶滤镜,山的苍青、树的翠绿、天幕的湛蓝,都淡了几个色调,泯然平常天地。
鸟雀在山间发出一连串啁啾,窗棂上似乎停了只喜鹊,一声叠一声的叫,吵得人耳朵痛。
轻而薄的帐子扬起, 皂角的味道清香。
他醒来时, 帐子角轻柔地扫过他的脸。
是李府, 他先前住的房间。衣服换过,伤口也被包紮好了,身上妥妥帖帖地盖着薄薄的被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顺着声源扭头一望, 额上搭着的沾湿的方巾滑落下来, 掉在了枕边。
女孩站在窗边, 将头探出去,只留下个水蓝色的背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孔雀蓝的袄子,领子毛绒绒的。可能是屋里热了, 故意半穿不穿,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薄而透的真丝上襦, 背部白皙诱人的凹线若隐若现。
她耷拉着袄子, 伸出袖子到窗外虚打了几下, 似乎在与外面什麽人懊恼地交涉。
慕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 竖着耳朵听,只听得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天三顿喂你谷子,还吵。哪里筑巢不好,搭在人家墙上,也不怕翻下去。」
喜鹊蹲在窗棂上,歪头看她,似懂非懂,啾啾啾叫得更厉害了。
「嘘,安生点——」她气急败坏地从窗台上捏了一把谷子扔过去,「多吃,少说话,叫得又不好听。」
鸟儿扑棱棱拍翅前去觅食,叫声骤停。
她这才叹口气关了窗,扭身回来。
慕声立即闭上眼睛。
「咦?」她走到枕边,捡起了滑落的方巾,却没有急於盖上,而是伸出手盖在他额头上拭了几下。
半晌,似乎是觉得温度不够准,扳住了他的脸,俯身下来。
她温热柔软的唇瓣贴在他额头上的刹那,少年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不烧了。」她松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起身出门,换了一盆水回来,搁在了桌上。
无意中一低眼,一双润泽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将她吓了一跳。
「……醒啦?」
少年坐起身来,紮起的头发滑落到腮畔,半晌才答:「嗯。」
妙妙愣了半天,白皙的手指曲起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语气严肃:「你下次要注意点儿。一直发烧,脑子会烧坏的。」
「……」慕声看她,长长的睫毛微颤。
「懂不懂怎麽注意啊?」女孩的眼睛泛着光泽,脸颊新鲜得像挂着白霜的鲜果儿,看他一言不发,用力弹了一下水盆,恨恨道:「拿水,物理降温。」
又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淋雨不算。」
「……」慕声垂下眸子,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立即抬眼:「你的伤……」
淩妙妙一脸不耐烦:「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
她懒得再说了。这个人新伤叠旧伤地忍着,大病小病一起熬,精力体力都到了极点,因此才会一昏就是三天。
他这种活法,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得改,从头改。
「你先前说过,妖的攻击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妙妙斜眼瞅着他肩膀,「这次怕是例外了,你这里伤太重,估计以后也会留疤。」
他静静听着,面色平平,没看出有什麽在意。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勳章。」
「……」
「你就当多了块勳章呗。」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笑得像猫儿,骄傲地抬起前爪,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瞳孔透亮,满室都是灿然生辉。
慕声扭过头,有些生涩地说:「你怎麽不去找你的柳大哥?」
淩妙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别扭的称呼,笑道:「柳大哥和慕姐姐在前厅呢。」
*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瓶中红梅换成白色菊花,纯粹得几乎易碎,匾额上挽着的白绸花,在风里微微颤动。
几个人沉默地坐着,室内安静得听得见窗外的鸟雀啁啾。
柳拂衣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李兄,节哀。」
李准眼下两团乌青,有些憔悴地坐在圈椅上,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李府小小姐新丧,棺椁还没到成年人膝盖,仆妇童子哀哀痛哭三日,如今有点麻木了。
「花开花落皆有时,由不得人。」慕瑶的声音清淩淩地响起,几乎像是喟叹,回头望向一旁。
地上鲜艳如旗的裙摆铺开,女人的水蛇腰窍细,胸部丰满白皙,低开的襟口别了一朵白花。
十娘子坐在地上,窍细的脖颈之上,是尖尖的下颌和红润的美人唇,再向上,是高挺的鼻子,精致的鼻尖,两只妩媚的眼睫毛浓密,波光流转。
这张脸,本来倾倒众生。
「慕姑娘,我没有骗你。」她幽幽的甜润嗓音响起,「我家住灵丘,排行第十,族名斐十娘子。斐氏狐族,不喜出世,子子孙孙,隐居山林,妖气是狐族中最弱。」
她窍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了自己红润的脸颊:「你们是不是想不到,会有狐妖,活成我这个模样?」
李准循声望着她艳丽的脸,神情复杂。
「我自小向往外面的世界,便私自走出去,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