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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蜜柚(二)

在长安停留的第三天, 收到了柳拂衣匆匆递来的信,信封上还残留着连绵阴雨天的潮气,薄薄的纸被露水打得皱巴巴的。

慕瑶展开信纸时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急切,可是扫了一眼之后,她就脸色惨白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将纸叠成四折,锁进了匣子里。

「阿姐。」慕声的黑眸定在她脸上,敏锐地绷紧了神经, 「怎麽了?」

她垂下眼帘, 眼角的泪痣在灯下闪光, 肌肤仿若透明,「没什麽,追查耽搁不得, 我们先往无方镇去吧。」

慕声的手叩在匣子上:「让我看看。」

「不管他了, 先下一盘吧……」

「让我看看。」他一动不动, 眸中满是冷意,罕见地在姐姐面前表现了执拗的一面。

慕瑶脸上强撑的笑终於褪了干净,有些破罐破摔地松开手, 靠在了椅子上。

慕声抿着嘴唇取出那张苍白的纸,信上字迹异常潦草,只有短短两行:「情况有变, 归期不定。不必等, 先行。」

他「嚓」地一甩, 将纸拍在桌上, 语气发沉:「阿姐!」

慕瑶别过头去,飞速地抆去了溢出眼角的一丝晶莹,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强笑道:「阿声,别闹。」

慕声沉默地看着她的脸,若非逼到绝境,她鲜少露出过这样失态的神色。

他知道阿姐对柳拂衣用情之深,他年少时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介入,嫉妒酸涩这麽多年,几乎都快习惯了。经历数次劫难,他们一次比一次加密不可分,难以撼动。眼看他们一路发展到即将成婚,他也只是觉得,或许这样就是故事的结局,是他被动接受的终点,也无不可。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怎麽样呢?

可是为什麽偏偏是这个时候,柳拂衣突然撇下阿姐离去……

这麽多年,慕瑶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过。

他眸中慢慢沉淀出一种异样的冰冷:「阿姐这次还要等他吗?」

慕瑶惊异地抬头:「什麽意思?」

他的语气越发薄凉:「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处事,难道阿姐还要原谅他吗?」

「原谅?」她蹙起眉头,「拂衣并未对不起我,谈何原谅?」

他低眼,柔和美丽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翻腾的憎恶:「柳公子从不洁身自好,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任何一个女人送上门来,他都不会拒绝。阿姐,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慕瑶怔住了,随即气得发抖,「阿声,你说话怎麽这样刻薄?」

少年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慕瑶,沉默了许久,似乎到达了压抑的爆发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刻薄?」

慕瑶也跟着急促地站起来,眼前人润泽的黑眸中熟悉的无辜和亲切迅速褪尽了,陌生的乖戾浮现出来,连带着他周身都弥漫着一层冷意,与平时截然不同。

慕瑶顿了顿,语气放低了:「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这麽多年想说的话,阿姐不是早应该料到吗。」他眸中仿佛结了冰,嘴角讥诮之意越发明显,「他若够喜欢你,早就上赶着娶你,他如今连娶你都推三阻四,你就没有想过,从此不要他了吗?」

「慕声!」慕瑶先是被戳了痛脚,头皮一阵发,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日的话全是主观臆断,偏偏说得异常难听,几乎是句句忤逆。

她本就在气头上,他煽风点火……她勉强压住火气,勉力解释:「这麽多年,你难道还没认清吗?拂衣并不如你所说。」

她刻意放柔了声调,想缓解此时的气氛。

「那又如何?」他却毫不留情,步步紧逼,「在我看来,你根本不需依仗他,求着他。」

「谁求着他了?」慕瑶的自尊心被骤然践踏,心里的火「倏」地被点燃了,神情冷了下来,「我虽然一直同拂衣在一起,那是因为喜欢,何曾依仗过他!」

她顿了顿,又觉得跟他争辩毫无意义——因为他不懂。

语气缓了下来,「感情的事情,你情我愿……阿声,你还不明白。」她慢慢地坐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喝了一口水,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我不明白,阿姐难道就清醒?」慕声站着不动,有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阿声,出去……」

他充耳不闻,微勾嘴角,笑容中却毫无温度,「我看阿姐糊涂得很呢。」

「……」慕瑶抬起头,淡色的眸盯着他,冷笑道:「好,就算如你所说,我是依仗柳拂衣。那我若离他而去,你说,我们两个该依仗谁?」

她的音调越发抬高,带着一丝委屈的沉痛:「慕家撑到今天,不过苟延残喘,你以为没有拂衣一力支持,我们是如何还在捉妖江湖中保有一席之地?」

慕声缄默片刻,古怪地冷笑:「那是因为——阿姐从始至终不够信我。」

慕瑶皱眉:「我何尝不相信你?」

「我说过我可以保护你,为爹娘报仇,你从来没放在心上,宁愿相信柳拂衣,也不肯相信我。」

「……」慕瑶被他气笑了,「你实力如何,难道我做姐姐的不清楚?你的术法一大半是我教的,法器是我送的,慕家术法,我自己都学得一知半解,何况是你?你连我都打不过,怎麽面对『她』……」

「我可以。」他骤然打断,眸中翻腾着黑云般的戾气,低眉盯着自己拢起又张开的手指,呼吸颤动,声音却极轻,「我非但能打过你,放眼天下,没几个人能是我的对手。」

慕瑶注视他片刻,脸色极其难看,「你想怎麽做到,卸发带吗?」

她冷笑一声:「是非不明,不择手段……这麽多年,我就教会你这个?」

慕声的神情骤然出现一丝裂痕,被很好地掩藏在面上乖戾之后。

慕瑶将冷掉的茶水推至一旁,动作大了些,茶水泼出来,沾湿了她的手指:「在裂隙之下,妙妙怀里掉出的香囊是你送的吧?」

听到这个名字,他骤然抬眼,眸中惊异还未消退,就看见慕瑶面色苍白地冷笑:「你知道淩妙妙怎麽说的吗?她说,是她路上捡的。」

「……」慕声的脸色骤然变得很复杂。

她在背后这样维护他……

「香囊里有什麽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吗?妙妙不懂事,帮着你瞒我,她以为这样就是为了你好……」

「阿姐……」他再度打断,少年脸上神情完全破碎开来,眼中空冥冥的:「我是什麽东西,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

他走了两步,步子很轻,却仿佛踩在了一根危险的临界线上。

「正派加诸於我的束缚再多,也一样都改变不了我骨子里的低劣。」他发出「低劣」二字时,语气中带着薄凉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我非但画了那一张反写符,还有很多张,多到……我数不清了。」他骤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三番五次动用禁术,死在我手中的妖物,不知凡几。」他窍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青春俊俏的脸上,却弥漫着阴鸷狠厉的气息,「我睚眦必报,血债累累,在阿姐面前,不过是装作一只乖顺的宠物,骗取一点怜惜——现在我告诉阿姐……」

慕瑶猛地起身,骇然倒退几步,步伐虚浮着,嘴唇微张,半晌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