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 / 2)

跟她搭话的侍卫面颊微红,低头避讳,不再言语了。站在她背后的那名侍卫却暗自皱了皱眉——帝姬华丽精致的粉红色后摆上,溅上了点点发黑的污渍。

那是什麽东西?他心里暗想,乍一看,还以为是血迹。

「殿下!」身后气喘吁吁地追出来一个人,老内监满头白发散乱。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满脸褶皱,面容浮肿而瘦骨嶙峋,肩膀竟连官服也撑不起来了,看起来老态龙锺。

「徐公公?」两名侍卫吓了一跳,异口同声。

老人的呼吸像是拉风箱般费力,死死看着她,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流下来,似乎是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殿下,您怎麽能……怎麽能这样对待太妃娘娘呢?」

「你说什麽,本宫听不懂。」帝姬提着食盒,向着门前侍卫靠了一步,高贵而柔弱,像是匣子里易碎的夜明珠,需要费心呵护。

侍卫腰上配剑「刷拉」一动,提醒:「徐公公,不得对殿下无礼。」

「你……你……」徐公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帝姬,语气沉痛,「殿下!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即便娘娘有再多的错处,到底也是你生身母亲,您怎麽能……」

帝姬的红唇微不可察地微微一翘,抬起眼来,眼中带着一点怜悯的笑意:「以下犯上……」

朱唇轻启,眼中一点点结了冰,轻飘飘道:「诛。」

吐出这个音节时的唇形温柔,仿佛是在进行一个缠绵的亲吻。

「……」侍卫的手犹豫地放在刀鞘上,心惊胆战地看着帝姬的脸。

「不必,老奴服侍娘娘一辈子……」他发出几声干哑的笑,话音未落,他含着热泪,「砰」地撞在宫门前的柱子上,热血四溅。

侍卫的手一抖,一丝冷意爬上了脊梁骨。

帝姬听见这头骨碎裂的声响,动也未动,提着食盒走了两步,又旋过身来看他,双眸又纯真又娇媚:「明天,本宫还来给母妃送饭。」

*

「阿声不是你亲弟弟?」柳拂衣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他当时没有那麽震惊。

直到现在才明白慕瑶为何坚持追了出来。

慕容氏的故事复杂,说书人折成了四折,明天、后天,便能讲完,便令那惶恐的说书人先行,他走了以后,慕瑶才骤然吐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他细细思量,只觉得一阵冷意盘桓心头:「瑶儿,你仔细同我讲,阿声的身世究竟如何?」

「我听爹娘说,阿声是三岁上让他们从妖怪窝里捡出来的,当时孩子父母至亲皆不在。」

柳拂衣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声不响,他只在遇到枣手的问题时,才会露出这样的动作。

他沉吟半晌:「……这事情,你怎麽从未跟我提起过?」

慕瑶的眼里含了一点忧愁的水色,在月色下亮闪闪的:「非但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人,一个也不知道——我从小将阿声当做亲弟弟养,也不想让他在外面看了别人的脸色。后来家里出了事,我每天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想这件事。」

「……」柳拂衣沉默半晌,安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你还知道什麽,若是不介意,就说出来,我帮你想。」

慕瑶靠在他怀里,顿了顿:「你记得阿声头上那个发带吗?」

「嗯。」

她的眼中微有茫然:「小的时候,有一日,娘把我叫到房间。当时阿声还小,坐在椅子上,脚都挨不到地。我依稀记得——那时他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眉眼又柔,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嗯。」柳拂衣轻拍着她的手背。

「娘从匣子里取了一条发带,当着我的面,给阿声把头发紮起来,紮得很慢。梳好头以后,她就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才扶着阿声的肩膀,对他说,『无论如何,这个发带不能摘下来,知道了吗?』」

柳拂衣皱了皱眉:「这发带……」

「我只知道,不是普通的发带,紮上以后,除非他自己摘,否则便不会掉下来。」

「然后呢?」

「然后……」她用力回忆着,眉头深深蹙起,「然后,娘把阿声牵过来,对着我说,『瑶儿看着弟弟,不能让他把发带摘下来』,还让我对着那面刻着慕家家训的墙立了个誓。」

「在那面墙下的誓言,终身不能有违,我一直印象深刻,后来待阿声与我亲近了,便让他答应我决不取下发带,这麽多年,一直耳提面命……」

柳拂衣叹了口气:「你就没有问你娘吗?这个发带到底做什麽用的,为什麽不能卸下来?」

「娘对我说过,阿声救出来之前,让一个妖物注入了妖力,体格并非普通孩童,性格也比旁人更加偏激。要多加引导,否则易行差走偏,切记切记。」

柳拂衣顿了顿:「那就是约束、规范的意思了?」

慕瑶点点头,想到那个月夜,慕声在她面前露出的爪牙,心中一阵冰凉,「到底,是我这个姐姐没做好。」

柳拂衣摇了摇头,定了一下神,又摇了摇头:「不对。」

慕瑶扭头看他,眸中疑惑。

「你再想想,从阿声小时候开始想,想到现在。」

「……」慕瑶顺着他的话回想,从他初入慕家,紮上发带,长大,陪她历练,被旁人轻侮,到『她』暴露身份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我怎麽……我怎麽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她茫然地扶住太阳穴,眸中罕见地闪现出了惊惧的神色。

她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去完完整整地回想她的童年生活,展开的记忆如同一个连续的长卷,她赫然发现,中间有好几块,竟然是空白。

就连慕声什麽时候有了表字「子期」,为什麽叫「慕声」……就他七岁以前的画面,她都毫无印象,似乎最早的记忆,就是母亲在镜子前给小男孩紮上发带的那一刻。

慕声和「她」的交集……更是混沌一片。

而这麽多年,她为什麽会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