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第97章 迷雾之城(十一)

「妙妙, 你来。我有话告诉你。」

前厅里,两旁花窗漏下的细碎阳光, 照在几盆吊兰的叶子上。

柳拂衣眉宇间带着忧色, 招了招手, 把走过院子的淩妙妙叫进屋,顺手帮她把椅子拉了拉。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一抬头,只见淩妙妙为难地站在原地, 左顾右盼,忽然眼睛一亮,「柳大哥, 抱歉, 等我一下。」

她挽着裙子飞快地跑过去,截住了从前厅路过、准备去院子里炼术法的慕瑶:「慕姐姐,你能不能进来坐一会儿?」

慕瑶一脸茫然地让她拉进了前厅,按着坐在了柳拂衣旁边, 随即她搬过椅子, 坐在他们对面,摆出了六方会谈的架势。

「现在好了。」她双手相抵,撑着下巴笑了笑, 「柳大哥你开始吧。」

「……」柳拂衣梗了一下, 与慕瑶对视一眼, 两人都对她说话前的严肃准备摸不着头脑。

「别一直看着我啊。」淩妙妙轻咳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慕容氏的事?」

慕声一早就去镇上采买笔墨黄纸,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现在是这些天里,他唯一不在场的时机。

柳拂衣默了片刻。

「慕容氏,或许不该叫做慕容氏。」

淩妙妙竖起耳朵听。

「她不姓慕容,她姓暮,夜晚的那个暮。『暮』姓,在妖物族群中,是象征永夜的存在。他们身上体现着妖物最黑暗的一面:魅惑,暴戾,只手遮天。」

「……」

「你还记得过宛江的时候,在大船上,我曾经给你讲过的魅女吗?」柳拂衣的望着她,表述缓慢而柔和,生怕她不接受似的,一点点地引导着,「魅女,能歌善舞,美艳绝伦,善蛊惑人心……」

「噢!」妙妙抿了抿唇,伸出手指,「想起来了,那个人格分裂……」

当时,柳拂衣对她讲过,若是魅女被人辜负,就会於体内分裂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妖魂,名为怨女,本性极恶,为祸四方,捉妖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却没想到,这样的巧……

柳拂衣颔首,还在观察她的神色:「暮容儿是魅女,她说的那座故乡的山,就是极北之地的麒麟山,存世的魅女数量很少,她就是其中之一。」

「噢……」淩妙妙思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垂着眸子嘟囔,不知是惊异还是茫然:「那慕声——就是魅女的孩子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慢慢地印证着这个事实。难怪,在第一个记忆碎片中,他可以神出鬼没地钻进轻衣侯的七香车;难怪他头发一长,红光一闪,就能杀人於无形;那蛊惑人心的力量,不是邪术,应该是天赋了……

那发带呢?原先她以为慕声是借了发带的力,现在看来,那发带,怕只是个把门的闸口。

厅内静静地燃着熏香。花窗外人影动了动,衣角抆过了茂盛的兰花,刚结出的一只长长花苞,「噗噜噜」地滚落在地。

少年将背抵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努力地想要勾起唇角,嘴唇却颤抖着,连一个讥诮的微笑都没能完成。

果然……是半妖啊。

拥有这样的血统,却在嫉恶如仇的捉妖世家长大,手里沾了无数妖物的血,可却终究不能被世人所容。

他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宿命。可是终於被证实的这一刻,仍然生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

过去的十几年,终於全部被判定成了不足道的笑话。

不论哪一方,都不应该多余出他这样的怪物。

他转过身,透过花窗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看着淩妙妙低垂的眉眼,搭在墙上的指甲泛白,他眸中的黑是旋转颤抖的星河,极端危险。

现在,他放在心口的女孩,终於毫无掩饰地知晓了他惊天的不堪。

他知道没有勇气听下去了,哪怕她皱皱眉,都会如一记重锤砸下。可是他迈不动步子,发疯似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敢奢望,又忍不住幻想。

「妙妙?」柳拂衣有些忧心她长久的沉默,身子倾了倾,「怎麽了?」

「没有。」妙妙抬起头,语气又轻又缓,像是在暖融融的午后讲故事,「我在想。」

柳拂衣对她过於平静的反应有些吃惊:「想……什麽?」

她蹙着眉,含着微不可闻的叹息,抬头一望,声音仍旧很轻:「我在想呀,那子期岂不是很可怜。」

「……」

屋内屋外的人一并默然。一时间,窗外落叶沙沙,由外而内传来。

她接着道:「做人有做人的快乐,做妖有做妖的潇洒,他夹在中间,该往哪儿去呀?」

阳光倾落的室内,女孩歪着头,眼中有真诚的疑问,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慕瑶没有想到妙妙的反应竟是这样,顿了顿,试探着问:「妙妙……不怕吗?」

淩妙妙看了她一眼,反问:「慕姐姐怕吗?」

「……我闯南走北,见得多了,自然不怕……」她的脸色很难看,「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慕瑶觉得,自从慕声在那天夜里爆发以来,她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宽了,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自我放弃的意味。别说半妖,哪怕他就是妖,难道她还能提刀把养了这多年的弟弟砍了不成?

就算她想,手也是举不起来的,哪怕躲远点眼不见为净,也不想直接对上他。

这几个月,她一直活在自我怀疑和心理矛盾中。

「是啊,没什麽好怕的。」妙妙点头,「他不就是他吗,是人是妖又有什麽关系。」

「可是……」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妻子,人妖殊途,终究……

柳拂衣捏住了慕瑶的手腕,她没有说下去。

柳拂衣接着道:「赵公子,你也认得,就是赵太妃的弟弟轻衣候。」

白色发带在风中飘飞。

慕声的腰斜抵在墙上,手指点在花窗上,贪恋地描摹着妙妙的轮廓。

他的眼尾上挑的那个小巧的勾,罕见地勾住了一点暖色,侧脸恬静,像一块被抚摸得热乎乎的暖玉。长睫下黝黑的眸子,沾染了阳光,倒映着一点迷乱的光晕。

她说……是人是妖都没关系。

只这一句话,就像垂死的囚徒被判了缓刑。

随即,他看见淩妙妙诧异地抬起头:「轻衣侯?」

她惊愕了两三秒,那双明亮的杏子眼,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皮发红,飞快垂下了眸,越发像只兔子。

「怎麽了?」柳拂衣吓了一跳。知晓一个人的身份,竟然比知晓一个妖更让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