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烟花骤然密集起来,窗户外面闪烁着忽暗的光,一时间几乎能听得见镇中心传来的热闹的人声鼎沸。

无方镇是吃喝玩乐的天堂,人们点燃焰火,狂欢至半夜,庆祝新春到来。

屋子里的气氛,在这样的热烈映衬下,显得有些伤感,烛焰轻轻摇曳着,几乎没人发出声音。

慕声靠在椅子上,看着慕瑶无声抖动的肩膀,想起了曾经那个怪诞的梦。

梦里他竟然管白怡蓉叫娘,亲如母子,多麽的荒唐。

——太阳穴骤然尖锐地疼痛起来,少年脸色发白,屈指摁住了额角,痉挛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许久才消退。

他靠着椅背,有些茫然地转着指尖的收妖柄。

无方镇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掩藏着恶毒的惊涛骇浪,只要他掀开塞子,就会一股脑地涌出来,将他吞没。

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安感,与之相应的是,梦里暮容儿那张亲切的脸愈加清晰,只可惜在那些梦里,她都是恶毒的姿态,比白怡蓉还要恶毒。

「阿姐,你还记得她是什麽时候讨了爹爹的欢心吗?」

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一点点抿,眸光暗沉,语气平静。

慕瑶听到问话,直起腰,茫然地想了一会儿。

是了,最开始的时候,父亲是不太喜欢白怡蓉的,她的势利与浅俗与这个规矩严整、日子平淡的家格格不入。

可是到了后来,突然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变得如胶似漆起来,她不止一次见到她挽着父亲回房间,二人有说有笑,白瑾立在一旁,黯然地看着,欲言又止。

那个时期的白怡蓉,还是那张尖下巴的脸,钩子似的眼睛,浓妆艳抹,酥胸半露,却平白地多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这种傲气主要体现在她栗色眼睛里——睨着人的时候喜欢侧着眼,眼尾那个钩便显得异样妩媚,眼里含着疏离的笑意,笑意底下,淡漠如冰。

那段时间,她对自己的纠缠少了很多,大闹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也就是那时候,慕怀江忽然开始正眼瞧这一房侧室了,将她抬得位比正妻,日日流连,甚至有点儿……耽於美色的意思。

可是,怎麽可能呢?慕瑶现在想来,依旧觉得颇为荒诞。白怡蓉那样的性子……她宁愿相信父亲被苏妲己勾引,也不能相信白怡蓉能做那个动摇他意志的人。

「我十四岁那一年。」她皱着眉头,有些犹豫,「有一次,她的房门没关紧,我从廊上经过,听见了……听见了爹在她房间里。」

她从没有想过,在外人面前威严刻板的父亲会有那种孟浪的时候,透过那个窄窄的门缝,她隐约看见白怡蓉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声音宛如莺啼,又酥又媚,嗔怪道:「老爷,我叫蓉娘。」

「……蓉娘。」

「嗯,老爷……」

她笑着,轻轻侧过头望向门缝的方向,眼里含着嘲讽的笑,竟是一个有些像挑衅的表情。

那个瞬间,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以为自己的偷窥被人发觉了,手脚发凉地跑开了。

她抿着嘴:「她让爹叫她蓉娘。」

从此以后,慕怀江宠爱她,就依言叫她蓉娘,白瑾面前也不避讳。

白怡蓉得意的一段日子由此开始了,直到慕家灭门的那天晚上。

慕声转着酒杯,低声道:「叫……蓉娘吗?」

他拿起酒壶,再满上一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麽,沉甸甸的烦乱。

一只酒盏忽而伸到了眼前,淩妙妙脸颊红红的,麂子似的眼睛看着他,有些醉了,声音软绵绵的:「我也想要。」

他回头一望,才发觉她听着他们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无声无息地把自己面前那一壶都喝干净了,还来要他的。

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抬手就会碰到她的衣襟,女孩发间温暖的栀子香气混杂着烂漫的酒香,惹人心神荡漾,先前阴云般的那些思索,「砰」地一下便全散了。

他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绕开她的手,迳自给自己倒,按捺住剧烈的心跳:「你……已经喝了一壶了。」

淩妙妙酒量算不上好,在泾阳坡一壶烧刀子,就能让她醉得胡言乱语,再喝下去,得成什麽样子?

「没有,没有够一壶。」妙妙口齿不清地辩解,右手扒住了他的手臂,半个身子无意中靠在他身上,急切有点儿委屈,「差这一杯才醉。快帮我倒,我渴。」

她的呼吸已经吹在他颈侧了。

「……不行。」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将她的手臂轻轻放下去,不知道是在拦她,还是在克制自己,「渴,我去给你倒水。」

他端着酒壶不撒手,生怕她有可乘之机,刚起了身,一扭头,发现柳拂衣直接拿过自己的酒壶伸过去,豪迈地给她斟上了,「倒什麽水……大过年的,喝酒!」

慕声咬着后槽牙:「柳公子……」

「谢谢柳大哥。」还没能他劈手来夺,淩妙妙就笑着一饮而尽了。

随后,她还不餍足,飞快地抓起他放在桌上的杯子,跟着灌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杯子边缘,像只贪食的猫。

随后,她心满意足地将两只空荡荡的酒杯捏在手上玩,一会儿平碰一下,一会儿杯口相抵,似乎是没觉察到少年正双眼发红地盯着她,像是野兽盯紧了活蹦乱跳的白兔。

她还捏着那两只杯子,抬起眼,对他傻乎乎地笑:「新年快乐呀,子期。」

骤然数个烟花爆开,窗外一明,姹紫嫣红,无限星光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