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旧恨新仇(四)
管事望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顿了一下:「往后, 你每天来盯着,他的头发若是再长长,速来报我。」
「为……为什麽?」
管事叹了口气:「小时候听老一辈的捉妖人说, 』大妖之力,多蓄於发。』妖力越深的, 头发越长, 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心一点,总归没错的。」
「是。」众人盯着脚尖诺诺。
脚步声渐弱, 管事走远了。
「唉……」那声音发愁地拖了个调子,喃喃抱怨起来,「你说这麽个妖物, 老爷费那麽大力气弄到家里来, 究竟是为了什麽?」
「嘘——」另一人语气里带这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倒是听闻,这妖物的母亲美艳绝伦。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还说不准呐……」
听的人笑了:「噢,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什麽都没说,都是瞎猜的。」
两人会心一笑,打趣起来:「虽说是半妖, 万一真是老爷的种, 多少也算是有后……」
「吱呀——」门扉闭上, 二人嬉笑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门口的地面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份冷掉的饭菜。
白怡蓉的手指将贴在窗口的黑纸都捏皱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若不是丫鬟将她的手往外拉,她差点将那张纸扯下来揉成一团。
眼中几乎要沁出火来:真是让她猜对了呀……
怎麽样的美人,能迷惑得慕怀江这样冷淡自傲的男人都迷了心智?她再不济,好歹也是捉妖世家养的女儿,终其一生,撒娇耍痴,也没让他正眼瞧过。
一只妖……她凭什麽?
她气得眼睛发红,撒手将黑纸一推,扭头便走。
坐在桌上的男孩歪了歪头,出神地望着视窗,似乎有些疑惑视窗投映在他脸上的一块亮光为什麽消失了。半晌,红光慢慢敛去,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二夫人……」丫鬟一路小跑赶上了她,「您别听他们瞎说,都是瞎说的……」
「老爷在密室……」白怡蓉喃喃,回头睨着丫鬟的脸,凉冰冰地问,「在密室干什麽呢?」
丫鬟生怕她闯进密室,汗毛根根竖起,险些给她跪下来:「听说是在布阵,万万打扰不得的……」
*
「我与怀江在密室布好七杀阵,以暮笙为饵,设局等待怨女。」
慕瑶手脚冰凉,信哗啦翻了一页。
「四日后,怨女果真夜袭慕府,欲将此子救走,最终身陷七杀阵内,落於我们之手。」
「怀江的老友空青道人知晓我们捕获怨女,急来阻止,告知於我们杀死怨女的后果。」
「……」
「不得已,将其以锁链囚於地牢,以黄纸符咒封印。」
「慕声自中忘忧咒后,无有记忆限制,妖力屡次失控,府内死者数十,除我与瑶儿以外,旁人难以接近。」
如果说他从前是以普通孩子的身份,偶尔泄露自己的半妖之力,忘忧咒夺去他记忆以后,他就是以半妖之身存世,偶尔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孩子。
这种情况,通常是白瑾去给他送饭,或是慕瑶陪他玩的时候。
他很信赖白瑾,每次当她靠近,他会收敛红光,有时候将头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像是藏在雌鸟翅膀下的雏鸟,乖得令人怜惜。
至於慕瑶——
那时她不过十岁,纯洁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丝毫恶念。慕声虽暴戾,却很聪明,拥有小兽般敏锐的本能,能够分辨出谁是真心待他,因此,并不抗拒慕瑶的接近。
「我对慕声,亏欠兼并怜爱。」
白瑾的字迹清瘦,这时候已隐隐有力有不逮的虚浮,「但其戾气难以自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大妖之力,多蓄於发。此子之发,更如仇恨之丝。入府以来,一旦遭遇刺激,头发便增长三寸,杀人数十,不过三月,已长至腰侧,除我与怀江,旁人难以招架。」
这件事发展到最后,慕怀江是第一个提出异议的。
在他看来,先前白瑾强行将人带回来,一是为了做饵等待怨女,二是为慕瑶提供保障,还有几分是女人家的恻隐之心。
但说到底,他最看重的还是第二条。他对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半妖并无好感,更不会将其当真正的孩子养。现在怨女已经被他们禁锢在地牢内,如若他不能为女儿保驾护航,便成了废子一枚。
忘忧咒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慕声几乎只能被关在菡萏堂内,像一只野性难驯的小兽,无法接触外人,更别提陪着慕瑶外出历练了。
何况,这只妖物已搞得府内人心惶惶,众人精疲力尽。
他属意将慕声处理掉,再召集诸多捉妖人,结成同盟,加固怨女的封印,即使她的妖力恢复,也会被永远锁在那方小天地里,不能出来作祟。
「恰於此时,空青道人带来永久杀死怨女之法,可一石二鸟,正中怀江心意。只是方法残忍,我并未同意。争执不定之时,事有急变。」
*
院落中笼罩着漆黑夜色,飞檐只剩下个漆黑的轮廓,耸立的水杉尖儿上挂着一轮小巧的弯月,不一会儿便被飘来的云遮住了一半。
慕怀江亲手提灯,引着身后的长须道人在曲折廊桥中行走,不时回过头低语些什麽。他二人走得很快,手里的灯笼像一团游冶的星火。
慕怀江无意中回头,一个戴兜帽的身影有些慌乱地贴住了墙根,风吹动了宽大的帽檐和衣袖,隐隐露出一个娇小的轮廓。
淩妙妙在一片解析度极低的画面里艰难辨认了半晌——是个女人。
二人迅速走开了,身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一身黑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路线回环曲折,走到了最西端无人住的阁子,慕怀江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随即将门掩上。他将挂墙上的长卷山水取了下来,露出了一扇破旧的小木门。
女人躲在视窗看,手指攥紧了窗棂。
慕怀江取了钥匙,将小木门打开,示意长须道人先进,二人矮身弯腰,一前一后进了门,消失在门里,隐隐传来空旷的脚步声。
女人的脚步似猫,推开门迅速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