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2)

第106章 旧恨新仇(六)

喂了鸟之后, 他将淩妙妙的帐子放了下去,穿好外衣出了门。

慕声拎起放在石台上的壶,给前院的几盆千叶吊兰浇水,水很快洒完了,他便望着绿油油的草叶出神。

冬日稀薄的阳光下, 圆圆的叶子上流动着水珠,闪着一点光亮。

他默然摸向自己的心口, 感受皮肤下心脏的跳动。

忘忧咒解开后, 无数遗忘的旧时光尽数涌回脑海。

他在脑海中描摹着暮容儿的脸,一颦一笑, 终於慢慢绘成最初那个熟悉的人, 在妆台前给他梳头发, 言语温柔,「小笙儿的头发像他爹爹,又黑又亮的。」

红罗帐前光线昏暗,一缕光从帘子的缝隙里照进来, 落在她的侧脸上,恬静温和, 眸中是掩不住的怜爱。

这样一个人, 连恨也不会。

他有娘的, 曾经。

纵然步履维艰, 因为彼此支撑着, 也从不曾觉得苟且。

离开花折的前一日,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闪着银光的仙家之物断月剪, 在他及腰长的头发上比划着。

她长久地望着镜子里他的容颜,似乎想要将他的脸刻在自己心里。

「小笙儿,娘问你。」

「如果有一日,娘不再是娘了,你会害怕吗?」

他仰起头,望着她,惊异地发现她虽然笑着,眼睛却红得可怕,旋即,两滴殷红的鲜血,从她眼眶中掉出,猛然落在雪白的腮边。

「娘怎麽了?」他惊慌地伸出小手,抹花了这两滴鲜红。

她握住他的手腕,微笑道:「笙儿,这是离别之泪。」

「娘不会让你变成个怪物的。」她说着,抆干眼泪,拉起他的头发,一把剪了下去,齐齐剪断了他那一头的仇恨之丝。

断月剪乃仙家之物,断爱断恨只能择其一,断了他与生俱来的恨,就断不了她累及一生的爱。

由爱生恨,孕生怨女。

容娘握着他的手,怜爱地理了理他的额发:「不要怕娘,娘会拼命护着你,要活下去。」

而他由此从六亲不识的怪物,退让一步,变作可以伪装成人的半妖,时至今天,还依旧有爱恨,有□□,有温度地活在这世上。

他的手掌按压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地,胸口的温度传递到了冰凉的手掌。

如果没有他,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因为他,暮容儿也不会被怨女吞噬。他便是那个祸根。

少年翘起嘴角,自嘲的笑意蔓延,眼里含着一点冰凉的光亮。

又有一段回忆涌上脑海。

那是在刚入慕府的时候,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白怡蓉一反常态地提到了他。

「慕声还没有表字吧。」她不经意地问,慕怀江不以为意,白瑾则有些奇怪地看过来。

「我请人起了个名,转运的,叫做子期。」

她一向折腾惯了,大家都习以为常,白瑾默念了一遍,没挑出什麽错处,便笑着答应:「那就叫子期吧。」

现在想来,那一日白怡蓉的语气,连装腔作势的冷漠下面,是挡不住的熟悉的温柔。

那时候她还在,想尽办法告诉了他本来的名字。

只是……这段记忆应当在忘忧咒之后,为什麽他之前却不记得?

少年蹙眉,紧闭的睫毛颤抖着,太阳穴一阵阵发痛……忘忧咒已解,怎麽还是会有这种感觉?

「子期。」

脆生生的一声唤,将他从深渊中带出。

他抬头一望,淩妙妙将窗户推开,正趴在视窗瞧他,不知趴了多久,脸都让风吹红了。

世界刹那间恢复了勃勃生机,鸟叫声和风声从一片静默中挣脱而出,屋里的一点暖香飘散出来,帐子里的馥郁,女孩温暖的身体和生动的眼睛,似乎都是他留恋世间的理由。

「你干嘛呐?」妙妙趴在窗口,眼里含着笑,手里提着鸟笼,悄悄背在身后,准备给他看看「声声」的杰作。

笼子里的鸟将堆成小山的谷子吃下去一个大坑,为了不噎住而细嚼慢咽着,还在上面喷了水,像是兢兢业业的雕塑家,雕刻出了风蚀蘑菇一般的奇景。

淩妙妙看着他走近,准备等他乖乖承认「浇花」,再怼他一句「壶里还有水吗」,谁知他走到了窗下,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将唇凑到了她眼前。

「在等你。」

女孩顿了顿,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手臂在窗台上撑了一下,身子探出窗外,慢慢低下头去。

「唧——」笼子倾斜了,鸟儿眼看着自己的风蚀蘑菇「哗啦」一下倾倒了,气急败坏地拍打着翅膀。

*

这些日子里,慕声和慕瑶二人见面,几乎无法直视彼此。

上一辈的恩怨纠缠,冤冤相报,两个人到了这一步,竟然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多一些。

相比之下,慕瑶沮丧得更加明显,柳拂衣强硬地将饭碗推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是吃了一点点,就没了食欲。

白瑾的信几乎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击碎了:「拂衣,我真不知道这个阵,到底还要不要布了。」

布七杀阵等待怨女,是主角团一开始的计画。而现在,她的家恨另有因果,白怡蓉是被怨女夺了舍,支持她走到现在的恨意,几乎变成一场笑话。

桌上沉默片刻,柳拂衣答道:「你觉得,我们不做准备,怨女会放过你们吗?」

他的目光扫过慕瑶,又无奈地望向慕声。

慕瑶并未开口,慕声先答了话:「不会。」

淩妙妙侧头看他,少年已经低头认真地吃起饭来。

慕瑶心里清楚这个道理,对於怨女,她是仇人之女,慕声是力量之源,就算他们放过了怨女,她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叹了口气,不得不直视慕声的脸:「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