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人都知道轻衣侯孤傲淡薄,因无意於仕途,这闲差当得也不咸不淡,只做分内之事,从不与人应酬往来。
薛氏即将临盆,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休沐回家,避开不想面对的闲事。
哪怕是飘在天上的人,一旦做了丈夫和父亲,多少也要负起些责任。
他的温情向来不多,点到即止,恰到好处,薛氏的失望,他心里明白,只当自己本身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
唯独那段日子她很满意,仿佛只要他在家里待着,便能使得充满忧思的女人停止乱想。
薛氏已午休睡下了,屋里静默地染着暖香。他倚在窗台边,以手支着下颌,暖融融的光照在他眼睫上,不经意间便打了个盹。
年轻的女子,拎着裙子背对着着他站着,脚踝窍细,小腿笔直,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半弯着腰,侧过身来的时候,能看见她凸出的小腹。
不似寻常妇人腰身笨重,走路像鸭子摆步,她的有孕,像是在她窍弱的身上捆了一只球,越发衬得她骨骼窍细,仿佛一弯就能折断。
「找什麽?」
真奇怪,即使她有了身子,他依然能够一手将她抱起来,轻松地抱离了地面。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掺了蜜糖。
她窍细的臂搂着他的脖子,依然左顾右盼:「找猫儿。」
那声音柔和,在耳边酥麻作响。
「送到隔壁去了。」
「为什麽?」她扭过来了,面目模糊不清。
他抱着她到床边,仍然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一刮她的鼻尖:「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怕冲撞了你?」
床帐旁边摆着香炉,烟雾如小蛇升腾起来,慢慢勾勒出满室如云的雾,她安静地坐在云雾那头看着他,闻言,抿着嘴浅笑了一下,双瞳似秋日的湖。
扇子带着香风席卷而来,搅散了梦境。
他睁了眼,刺目的日光使得眼皮滚烫发红。他的心仍在疯狂地跳着,眼前模糊一片。
那样的喜欢……那样喜欢……
抱着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侯爷,热吗?」打扇的女子声音压得低,白纱覆面,盈盈美目乖觉地看着他,隐隐流露着期许的神色。
他一回头,心下了然。薛氏孕中嗜睡,还在帐中未醒,这便有不安分的抓着机会凑上来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样的表情,这一觉醒来,他极英俊的眉目含情,柔和得仿若刚硬的山峦被桃花树覆满,也难怪这丫鬟误解了什麽。
他对於斥退有心人这种事,算得上驾轻就熟,可是甫一回头,见扇子的风吹动的轻薄的白色面纱的一个角,刚要起的话头,便奇异地收住了。
他望她一眼,抽出她手上团扇,一言不发地捡起笔,蘸饱了墨,於上面胡乱勾勒,心还停留在方才的梦中。
「侯爷。」那女子被夺了扇子,越发胆大起来,别了别耳畔发丝,含羞带怯睨着扇面上的红梅枝丫,「奴婢想要芭蕉。」
他的笔一顿,抬眸望向窗外,隔窗外小院墙角立了一株芭蕉,迎风分翠。
——芭蕉笔划比树木多,画的时间也更长。
他随手画了两笔,忽然一阵心悸,恍惚中幻觉与现实交错,小院里飘着雪花,他握着一只冰凉的手,带着她一笔笔地画院外芭蕉,先晕染,再勾勒,将那干枯濒死的芭蕉叶画得挺括如新生。
「天冷,快些回去吧,小心冻着。」他落笔草了,她还不依,捏定了笔不放,睫毛眨着,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不冷。」
「你知道吗,麒麟山终年飘雪,我们便在雪中跳舞。」
他的鼻尖埋在她领口,一点温热的香气飘飞出来,她的发丝柔软,被雪打得微微润湿。
他的手向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凸起的小腹。
「此子……你我……心中期许……」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仿佛是被那卷着雪花的大风吹散了。
「子期……」
戛然而止,如同风雪一并灌入口鼻,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撂下笔,靠在椅背上,有些呼吸困难。
那丫鬟曲解了他的意思,脸色绯红,大胆地靠近了他:「奴婢叫秋容……」
他的眼里爆出些血丝,拇指痉挛般按动动着刺痛的太阳穴,骤然发问:「……叫什麽?」
「秋容……」
容……容儿……
「出去。」他闭上眼睛,扬手一折,便将团扇折作两半,墨蹟蹭到了手心,潮湿粘稠的,仿若血迹,「滚出去。」
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他的骨节发白,径直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他昏迷时,恰逢薛氏临盆,轻衣侯府乱做一团。迷迷糊糊间,听见长姐与旁人的对话。
「赵妃娘娘,臣一早便说,这是一步险棋……」
「本宫只这一个弟弟,不管你用什麽办法,只要让他活着,听见没有……」
「为今之计,只有施全咒术,可是如此一来,一旦反噬,便会……」
「不会的……快些施咒吧,他不会再想起来的。」
「——来人!」她的声音尖利,「去把那柱芭蕉拔了。府里带名讳里带容字的,全部改掉,以后哪个不长眼的再敢勾引侯爷,本宫剁了她的蹄子!」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