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关在屋内一段时间后,今川氏元的气也渐渐消了,开始为自己刚才的糟糕态度而感到懊恼。不过他现在也拉不下脸去道歉,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起来,寻找着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他看了眼桌案和几个公文柜,里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类档案和文件,什么新意都没有。在边上的一个废纸篓里,光是写坏的毛笔就扔了有七八支兄长平日里工作得这么辛苦吗这就是那该死的家督要承担的工作吗
今川氏元想想都觉得烦。
他努力在屋内搜寻一些生活的气息,试图让自己找到安慰未来的家督生涯应该不会那么枯燥吧,总该有些娱乐吧然而却一无所获。于是今川氏元开始翻箱倒柜,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些东西,终于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已经褪了色的破旧蹴鞠从未听说兄长喜欢踢蹴鞠啊小时候踢蹴鞠时,兄长甚至踢不过小他多岁的今川氏元。
今川氏元捡起那个蹴鞠,发现那蹴鞠虽然有些破旧,但并不脏,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拿出来擦拭。不知为何,他越看这蹴鞠就越是眼熟,思索许久后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十几年前,他小时候在今川馆里最爱踢的那个蹴鞠。
今川氏元沉默了
兄长一直留着吗而且还会经常拿出来看看
既然还挂念着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却不肯来看我一次、不肯给我写一封信呢就是为了避嫌吗害怕给我和家里带来麻烦吗
今川氏元叹了口气,准备把蹴鞠放回原处,却发现在原本放蹴鞠的地方有一个小箱子。打开小箱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本日记。今川氏元打开日记看似随意地翻着,其实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期待,期待兄长的日记里会出现和他有关的内容,不过这日记主要还是记录平日的起居为主。翻到最后几页,就当今川氏元有些失望地想要放下时,却突然发现了有些奇怪的一段,那就是两个月前的一天
日方升,便赴善德寺访吾弟。母上东去富士宫,若知吾此举必动肝火,不孝实为罪过。然思吾弟甚紧,终是耐不住。
辰时七刻,见吾弟于寺内,一切安好,仍是天真烂漫、飞扬洒脱,似已荒废佛经,仍未改小时顽皮之态。较去年见时,似又高些、壮些。托其为吾诵经,祈灾病远离。吾弟虽未照经本,却出口成章。见其天赋,吾心甚慰。问其最近饮食,仍忌荤腥,似是颇守佛门戒律。但此正乃揠苗之时,空食果蔬何以果腹雪斋大师素无忌口,何不将此传授吾弟
诵经后,吾弟复归庭,与一众小僧戏蹴鞠。身手矫健,持蹴鞠时,四五人也触碰不得,只让吾怀其少年之时。年方四岁,便已精于此道,连愚兄也自愧不如。戏毕,及回手洗沐浴,替其衣裳,憎汗臭、污渍仍如少时一般,时刻清洁己身。观之可掬之态,吾亦笑。
临别前,吾弟问吾何地有市集,吾便将新兴之町所址告之。观吾弟喜形于色,日后必潜逃出游。雪斋大师,莫怪莫怪,兄长护弟之心难却。
“这这是”
今川氏元怔住了。
“那个告诉我西边山脚下有个新开的市町的那个旧病缠身的善德寺常客是我大哥”
“可是那个施主经常来啊,每两个月就要来一次难道”今川氏元嘴上一边嘟囔着,一边快速翻找着今川氏辉的日记。果然,基本每隔两个月,都可以看到一篇去善德寺探望今川氏元的日记。
今川氏元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那个自称住在今川馆城下町,身体不好的施主怪不得总是不辞辛劳跑这么远来善德寺上香祈福;怪不得每一次都不让其他更厉害的僧人帮他念经,即使我不在也要专门点我来念;怪不得每次都来去匆匆,但却还要和我聊上几句;怪不得老爷子每次都会对他多加照看,亲自送下山
今川氏元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了。
大哥一直没有忘记他,一直惦念着他,还一直有去看他。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他飞快地把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想看看今川氏辉在人生最后时刻写了什么,却发现日记只定格在了天文五年15362月13日,他出发去小田原城做客的前一天。
嗟呼,天下动荡,东国纷乱,置身其中如履薄冰。今日小康之家,明日便可妻离子散。今日昌盛之族,来年或将万劫不复。家严已逝,今川家重担皆在吾一人之肩。三河之西有尾张之虎,其目眈眈;骏河之北有甲斐悍军,犹如心上悬剑;关东北条虽为多年秦晋,却是野心勃勃,不可不防。结盟只图利,若今川势弱而无用,北条岂有坐视之理如今之际,唯有频繁造访,与之固好。
重担在肩,非夜以继日不可以成。然吾托此病体,十天七恙,久坐便不支,劳累亦难忍,如何护今川家周全氏辉愧对家严,愧对祖宗,愧对今川家上下。吾日夜祈福,唯愿后继者身体安泰、精明强干。但吾膝下无后,彦五郎亦是如此,而其久病更甚于我。若吾二人不幸,家族之责便只可托付吾弟承芳。
承芳虽天赋异禀,却自幼不喜政务,性灵洒脱不羁,当寄情于花鸟风月为上,不失为一代文人骚客。若其不生在武家,该是何等善事只叹家中无人,来日重担落其身恐不可免,哀哉。望其不似愚兄这般孱弱无能,代吾护佑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