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晃快20年了,近是些书信往来。当年的雪斋还是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才俊,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了啊。」朝仓宗滴又叹了口气,似乎人上了年纪,总是格外地多愁善感「当年右京细川高国请我上洛助战,我也帮他打赢了现在的管领细川晴元,拿下京都。奈何右京他害怕朝仓家的势力在近畿做大,竟然暗中谋划对付朝仓家,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得和管领联手,将他逐出近畿,为朝仓家在幕府和朝廷讨些地位和好处。」窿
「这次上洛呢也是为朝仓家的好处来的吗」六角定赖收敛了下目光,用手指的指节轻轻地在桌案上叩了两下,「别是为了浅井家来的就好」
「不是。」朝仓宗滴简短地给了六角定赖一个准信,随后话锋一转,也将酒杯轻放在桌案上道「但就算是,也不劳四郎六角定赖你操心。」
「哈哈,哪敢啊。」六角定赖闻言便大笑起来,「当年我和那浅井备前浅井亮政缠斗,本也是请你来近江助战的。宗滴你虽然助我退敌,但战后却和那浅井家定下同盟,20年来都坚如磐石,这不是生怕你又来给北近江的家伙撑腰吗早知如此,当时便不叫你来帮忙了。右京细川高国请你帮忙,你回头就和管领结盟了。我六角家请你帮忙,你回头就和浅井家结盟了。这两面三刀的,可真的轻易请不得啊。」
「都是为了家族利益,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取笑个人信誉在家族利益面前又算什么更何况,只要你百战百胜,谁敢说你的不是这世间除了你,有人敢说我朝仓宗滴背信弃义么」朝仓宗滴却毫无半点愧疚神色,坦荡荡地饮下一杯酒,「在地缘上,比起你六角家,显然是北近江的浅井家对我们朝仓家更加重要。有机会和浅井家结盟,我怎会放过」
「哈哈,宗滴说得好」太原雪斋大笑起来,用筷子在碗筷上轻快地敲击着节奏,「妙言妙语。」
「只怕朝仓家的小辈们不懂宗滴你的良苦用心啊。」六角定赖也是灌了一大口酒,随后感慨道「你那侄孙朝仓孝景还算英明,可据说他那身体还不如你这老人家呢吧,这几年都开始安排你那侄曾孙未来的朝仓义景出面了。可据说他可是附庸风雅,醉心于公家文化里,对家族的事务不甚上心啊。」
「是啊,真是仇人啊。」谈起朝仓家的小辈们,朝仓宗滴的头发似乎花白得更厉害了,「主公朝仓孝景喜好那些和歌诗画,热衷于在一乘谷城推广这些,把一乘谷城都建成「小京都」了,无数公卿文人慕名而来,弄得倒是挺热闹的。但他心里还是有这根弦的,知道在这乱世里,家族之间充满了丑陋的事情,总得干些脏事坏事。」窿
「可是少主朝仓义景那孩子啊,他喜好文化倒是没什么,哪怕是沉醉声色犬马我也都无所谓。怕就怕在,他从小都在那些只知道念呆书的公卿文人的耳濡目染下长大,被读书人忽悠傻了,以为这世上就该是这样干净简单的,满脑子都是什么正义、道德、信用唯独家族利益,唯独朝仓家的利益,他不关心,反倒觉得肮脏。以后不够狠、不够坏,等我走了,谁来替他撑腰遇到一个十足的恶棍,他该如何自处」
朝仓宗滴越说越是无奈,最后自己给自己斟起了酒,连饮数杯,还是难消心中忧虑。
「谁不是呢。」太原雪斋也被朝仓宗滴的话说到了心坎里,举起酒杯向朝仓宗滴碰了碰,「敬你一杯,敬所有替不成器的孩子操心的老人。」
「你家承芳,多好的孩子,还不满足」六角定赖却是不同意,抬起手把太原雪斋的酒杯给压了下来,「我可是听说了,一路上,多少人挑拨你们君臣关系。仿佛提到今川家,只知道有你太原雪斋,不知道他今川义元才是家督似的。问,都是问太原雪斋的。这情况,一般心胸
狭隘点的家督都能直接对你动手了,正常人心里也都会有个疙瘩。可你那徒儿,完全没有半点愤懑,反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你开心,觉得你这老师受人尊重,他也与有荣焉。」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从这么丁点大拉扯大的,那孩子能怀疑我」太原雪斋闻言乐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今川义元刚被托付给他时的身高。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雪斋。哪怕是朝夕相处的父子兄弟,为了权力也都会反目,乃至于自相残杀,更别提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徒罢了。古往今来,有多少重臣因为功高震主而遭到诸君忌惮,乃至于放逐杀害,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家主公和少主,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即便我时时刻刻谨记人臣本分、处处让权,不敢有半点专横,但他们俩也还是对我颇为忌惮。」朝仓宗滴却也是摇了摇头,和六角定赖站在了同一立场上
「而如今,你在今川家中的权势,和你在全天下的名望,都是远远压倒了今川治部的。说句放肆的,你如果想行废立之事,那就是易如反掌。可即便如此,你见那孩子怀疑过你半分吗忌惮过你半分吗甚至连嫉妒和不快都没有,他是打心眼里地希望你能好、你能名动天下、你能青史留名。在他心里,什么今川家、什么家督威望,和你一比,那都是微不足道啊。有这么好的主君,这么好的学生,还不知足」窿
六角定赖和朝仓宗滴的话让太原雪斋颇为动容,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和尚一瞬间竟有些红了眼眶,低着头抿了好几口酒,才重新恢复到了刚才那洒脱的神态,苦笑道
「哈哈哎我也懂,不是不懂。嘴上说说的嘛,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见得整天婆婆妈妈地念叨着自家徒儿的好吧但就是他太好了,让人放心不下。我百年之后,他可怎么办才好啊」
「道理是讲了一遍又一遍,奈何他们就是不听啊。」六角定赖也是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