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地上的白雪留下了无数脚印,有人的,还有马匹等牲畜的。有一支满载辎重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行进在硬邦邦的冻土上。
树丛两边,偶尔能看到冻死饿死战死的尸体,令人心中纠结。
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骑着在马上,穿着普通士卒的军服,连一件皮甲都没有挂。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而这一路上,都是诸如此类的情景,看起来比河北还惨。
刘益守面色难看,身边的于谨,王伟,杨愔等人,也是沉默得不说话。青徐之地的状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差许多,这里完全没有作为立命安身的资本。
跟他们一起而来的工匠,都不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等春耕的时候,如果还找不到大量能够耕田的农夫,这支队伍恐怕连吃饭都会有问题。
他们带的军粮虽然多到可怕的地步,但这些都是“死水”,就算能吃一年,那明年怎么办更何况这些粮食根本就不够这几万人吃一年的。
一路沿着北济水行军,但好像沿途的大小城池,都差不多被废弃,行军引路的向导,还是斥候去巨野泽方向的山林里偶然遇到的。
青徐之地明面上的秩序已经被毁,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天过去,明年春耕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冒出来劳作,又有多少人会默默无声的死去。
“朝廷处理北方的战乱,有些草率了。北方乱了,流民南下,分流到青徐之地又无法妥善安置,再加上这里长期处于跟梁国的拉锯之中,还有诸位元氏王爷横征暴敛。
落到今日之天地,虽然有些令人错愣,倒也合情合理。”
于谨长叹一声,如果他们之前料到青徐之地已经破败到如此田地,定然不会在偷袭洛阳得手后,跟元子攸说要来这里“平叛”。
感觉去淮南都要好过一点
“沿路上我们见到的那些死人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仗好像还没有打到这里来啊。”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侧过头问身边的王伟道。
“主公可曾听过养蛊”
王伟沉声说道“六镇之乱,北方开始养蛊,青徐之地又何尝不是在养蛊。现在蛊王邢杲出来了,活不下去的流民自然是去投奔邢杲啊。
至于羊敦和羊侃,他们作为青徐之地原本最应该作为的头面人物,现在想的却是生死相搏,谁还会顾及普通人的死活”
王伟的话发人深省,简单的说,就是青徐之地的各类人群,选择其实并不多。
早前,是梁国接连在两淮战线上发动攻势,那时候虽然尔朱荣还没在洛阳动刀,可六镇之乱却已经爆发。朝廷抽调两淮精兵去北方平乱,比如压制南梁大军的李崇和他的部曲,就被北魏朝廷当做王牌使用,导致两淮战线兵力空虚。
朝廷不得不在本地大范围征调民夫从军。当兵的多了,种田的就少了,而且州郡兵马还是个很容易被消耗的人力资源。很多人在与南梁的战争中死去主要是败多胜少。
这样的后果就是青徐之地民生凋敝。然后朝廷又想了馊主意,让北方的流民去充实青徐之地因为战乱而空出来的田地。
最后导致外来势力,主要是幽州与河北地方的流民,与青徐本地大户矛盾激化最终的结果是产生了邢杲这个“蛊王”,然而整个过程,却是充满了暴虐与杀戮。
一座又一座城池荒废,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现在光邢杲麾下都有十多万户,拖家带口的几十万人
说句难听的,现在青徐之地脑子正常的人,要是没有兵戈在后背上顶着,谁愿意待在城里啊
要么,带队去北海山东潍坊那边闹
腾,跟随邢杲的“汉国”混。要么跟着羊侃,准备南下跟梁国混。也有少数人,主要是以青徐本地的大豪族大世家为主的,已然是听从羊敦的建议,反对羊侃。
当然,也有人左右逢源,左右横跳,各种花式玩法都不缺乏,总之就那样了,不过尔虞我诈而已。
“路边这些人,不是被邢杲杀死的,他们是附近隐藏的流民队伍伏杀的。你看这些马蹄印,并不是我们留下的。”
于谨翻身下马,指了指靠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汉子。如果不是他的腹部开了一个大洞,遍地血迹的话。
刘益守也下马查看,很快,他就在那汉子屁股
“看来是信使,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穿魏军军服,也很可能不是魏军,身份很迷啊。”
杀死这个人的队伍,大概也没什么经验,居然没发现对方藏在身后的竹筒,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流民队伍水平太低,但是此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没被扒下来,这有点不符合流民队伍的“人设”。
剩下的只能是一种解释了。
刘益守指了指视野远方若隐若现的一处城池,就在眼前的大河对岸。
“我猜,对面应该还没有沦陷,而截杀这个信使的,应该是羊侃放出来的斥候。他们走得太远,而此城就在对岸,他们是追杀漏网的信使而从冰面上跃马追击而来。将人杀死后就立刻撤离了,因为这里对他们而言并不安全。”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他打开竹筒,先自己看了一遍,又将信展开给众将传阅,果不其然,他猜对了一半。
信是羊敦写的,只怕送信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封信是向魏国朝廷求援的求援信,但是送却不是送到洛阳,而是送到附近的城池。
信中说凡是接到信的北魏官府中人,请务必将信送到洛阳,上面说羊敦并未反叛朝廷,而是继续在兖州城与叛逆的堂弟羊侃作殊死搏斗。
请皇帝相信羊氏一族,也不要处死洛阳城内无辜的羊氏族人。
刘益守看了看对面那座大城,又看了看马蹄印的方向,无奈叹了口气。
这倒霉的信使,大概是想把信送到河对岸那座城池,而马蹄印是从南面而来,说明追兵追到此地,那时候大概河水还未结冰,所以信使无路可跑,被人射死在此地。
而现在河水已经完全结冰,大队人马可以直接向北跨过北济水了
“羊敦,应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消息,对岸的城池,应该是有人的,只是不知道”
王伟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看了看老神在在的杨小胖杨愔,那眼神好像是在挑衅一样。
“主公,对岸那个,如果我没有算错路线的话,应该就是须昌城了。周边也不会有第二个在济水东边,又有如此规模的城池。”
杨愔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在下愿意去前面看看,如果是魏军在此,有元子攸的那道圣旨,撬开须昌城,应该问题不大。”
元子攸在这份圣旨上说,青徐各州郡,要无条件配合刘益守所率领的“平叛大军”,不得阳奉阴违。如果有人不配合朝廷的平叛工作,那么将会以“叛逆”的罪名处置。
刘益守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也就是说,只要是还愿意听魏国中枢话语的城池,刘益守理论上都可以顺利接管。
但能不能接管成功,这个还要看刘益守自己的实力和手腕如何。从古到今都没有靠着一张纸和一些美丽词句就能横行无忌的事情,在纸张的背后,是实力的写照与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