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宫里,萧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的。这里虽然不是召开大朝会的太极殿,但面积亦是不小,是皇帝召集亲近臣子商议大事的地方。
虽然羊侃麾下的禁军已经将这里严密护卫着,但萧欢也明白,这些人带来的所谓“安全感”,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若是乱军入城,显阳宫里的这不到一百禁军,顶不了什么大用真正的胜负手,在刘益守那边。
“陛下,吴王前来护驾了”
羊侃之子羊躭,急匆匆的来到显阳宫,对着萧欢行礼说道。
“朕的姑父来了吗快,快带朕去迎接”
一晚上都六神无主的萧欢,如今终于有了主心骨,兴奋溢于言表。
事实上,这次的动乱,萧欢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羊侃击退乱兵后,他才从零碎的信息当中窥伺到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细枝末节。
很快,萧欢带着宫人便出显阳宫迎接,然后在宫门外见到了带着一队亲兵入建康宫“护驾”的刘益守。
值守显阳宫的禁军,与面色惨白的宫人,都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宫,形式上等同于谋反。哪怕当年他带兵击退萧绎,杀回台城的时候,也不曾带兵入宫。
然而昨夜建康动荡,台城被围攻,此刻刘益守带兵入宫护驾,倒也说得过去,无人可以指责。
刘益守雄兵在握,却又低调行事,平日里做人颇为低调,算不上什么嚣张跋扈。
也一直有传言说他要取而代之,废天子而自立为帝。
可是说归说,那些流言终究也没有变成现实,如今萧欢依旧是梁国名义上的皇帝。
篡位这种事情便跟狼来了一般,喊的时间太久了,反而丧失了公信力,没人当回事了。
如今看到刘益守一身戎装带兵入宫,许多人才如梦方醒。
归根到底,无论刘益守这个人看起来多么儒雅,平日里行事是多么低调,他也是梁国响当当的第一权臣啊
人家不篡位不过是暂时没这个打算而已,却不代表此人没有篡位自立的能力啊
萧欢身边的那些宫人,全都不自觉的低下头,无人敢看刘益守,更不敢呵斥对方越权。
这一点萧欢也察觉到了,但是他其实无所谓,因为事实就是那样,不会因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发生改变。这也是他能够舒舒服服的待在建康宫里享福,而不被人刁难和监视的原因。
“姑父总算是来了,朕当真是一夜没合眼啊那些乱臣贼子,实在是唉”
萧欢上前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有些激动的说道。
“请陛下放心,城内作乱的大户,已经被挨家挨户的搜查清点,被微臣的亲信人马带到建康宫听候陛下发落。
三日之内,微臣便会完全肃清建康内外,三日后,百业重开,封锁解除,请陛下勿虑。”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萧欢微微皱眉,随即悄悄将刘益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询问道“姑父可知,此次建康变乱,丹阳王萧詧亦是与乱军暗通款曲,朕非常失望。”
他长叹一声,没想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居然趁着这次动乱从中牟利。
当然,他没有实证,只是听说而已。
不过在宗室里面,类似的事情,只需要怀疑就可以了,有没有证据,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上位者们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摆在台面上的逻辑关系。
当初刘益守希望萧詧迁徙到丹阳就藩,离建康咫尺之遥,萧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若是对皇位没有想法,萧詧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么在丹阳呆着能比荆襄更自在快活么
对此萧欢是看得很明白的,他只是没有萧詧那么强的功利心而已,却不代表他看不到萧詧内心的渴求。
这次萧欢从叛军俘虏的口中听说了对方的计划,其中就有占据台城后,迎立丹阳王入台城登基的戏码。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不似泼脏水。
萧欢原以为类似的事情会等到他死的时候才发生,萧詧跟自己的儿子抢龙椅坐。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急不可耐
“陛下,空穴来风未必有因。丹阳王并不在乱军之中,也没有参与谋逆的罪证。所谓疏不间亲,陛下不应该听到一点流言,甚至是来自乱军的攀诬之言,就怀疑手足兄弟会篡位。”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他的话语几乎没有任何说服力,更像是在强行安慰萧欢。
别说萧欢与萧詧只是同父异母,历史上亲兄弟争皇位的还少么
从底层的逻辑上看,那些乱军敢搞事情,不就是因为事后有萧詧出来收拾局面么
这些道理,萧欢会不明白么
“朕知道了,唉”
萧欢长叹一声,不想再提萧詧的事情。
“陛下,这些参与谋逆的世家大户,要如何处置呢”
刘益守拱手询问道。
“姑父看着办吧,朕一夜没合眼,现在想去寝宫休息一下了。”
经此一役,萧欢身心俱疲。
虽然他从未打算干掉刘益守,然后“雄起”,自己当家做主。
但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刘益守或许是权臣,但做事很有分寸,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然而刘益守一旦被干掉,整个梁国现有的权力结构就彻底垮塌了。
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不但不能收回军政大权,反而极有可能死得很惨,最后为他人做嫁衣。刘益守反而成为自己权力的唯一来源。
“请陛下写一份诏令,命微臣全权处理此事。兹事体大,微臣可不能独断专行。”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十分谦逊的说道。
既然是走流程,那就不要留下破绽。这次他可是在尊王讨奸,是在处断那些造反的逆贼可不是在玩弄权术,不是在肆意报复。
话可不能不讲明白呢
“倒是朕疏忽了。姑父且去处理这些善后之事,等会便有人将诏书送到姑父手中。”
萧欢连忙将刘益守扶住。
听人劝吃饱饭,他现在对那些建康城内的世家大户可没有任何好感。这些人昨夜冲击台城图谋不轨,针对的可不仅仅是刘益守
“喏,微臣这便去善后,请陛下放心。”
得到萧欢的“尚方宝剑”,刘益守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此刻他已经拿到了自己这次想要的所有东西。
梁国都城建康的变乱,虽然动静很大,但持续的时间却不过是一天一夜而已,影响只在建康周边,并没有给北面的高欢任何机会。
事实上,高欢现在面临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自顾不暇。
如果梁国不派人来惹他,那再好不过了,至于梁国有动荡,邺城那边是完全没有余力插手的。
跟贺拔岳一样,这次高欢也是损失惨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比贺拔岳还惨。
小舅子韩轨战死,亲信将领莫多娄贷文战死,段韶部精锐追击时遭遇梁军重创,斛律金部与高敖曹部得以趁机坐大,回冀州与幽州垄断本地资源,听调不听宣,形同国中之国。
高欢卖女求饶的事情在邺城已经是人尽皆知,麾下文臣武将除了感慨高欢定力惊人,伟丈夫心胸宽广外,还对魏国的国力产生了深深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