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蔡在悬瓠东南面,亦是梁军在河南最后一道防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于谨奉命转移到此地,在「后方」指挥协调调度各路大军,与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军交战。
新蔡以南,便是淮河了。
咋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如果把寿阳的位置摆出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南梁与北魏的分界线在淮河,悬瓠与新蔡等地,是在淮河以北,乃是梁国嵌入北方的「突出部」,本身就是风险比较大的地区。
这次若是刘益守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高欢攻破,那么南北的分界便要退到南齐末年那个时候
而且寿阳亦是在淮河边上的那是刘益守起家的地方
从兵法上说,悬瓠不保,新蔡亦是独木难支,梁军这一退,想要再全线进攻,便不那么容易了,战线反复拉锯后,很容易在淮河一线形成对峙。
所以这次高欢带兵南下也好,刘益守围歼东魏军也好,并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导致的后果,就是高欢与刘益守在争势
争国势,争时势,争天下大势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只要时势造出来了,那么灭国性质的北伐,也就顺理成章会被提上日程。「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让你实实在在的感觉到。
此消彼长的细微感受,甚至乡间农夫都能有所察觉。
临走前,刘益守把围困高欢的任务,交给了于谨。把从建康赶来的杨忠,以及麾下最精锐的两个步卒营一个骑兵营,还有一个专门使用火器「轰天雷」「震天雷」的掷弹兵营,共计两千五百人,也都一并交给了于谨指挥,全盘掌控
如今交战双方,无论是高欢麾下的东魏军,还是听从王思政调配的悬瓠守军和常德水军,都是师老兵疲,不堪再战。就看谁下一口气便会倒下。
现在刘益守把手中最精锐,而且完全脱产的职业兵投入到战场,就是要一锤定音,不留后患
刘益守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个,尽量保全高欢的性命;第二个,自高欢以下,一个魏军士卒都不能放跑。
其他的,百无禁忌,不限战法,不计伤亡
刘益守承诺,所有折损战后都会一并补齐所有功劳都将被记录在册,战后回建康即刻兑现
然而,刘益守越是这样大包大揽的承诺,于谨越是紧张到每天吃不好睡不好
领导给你的条件越优厚,给你的权力越大,可以调配的资源越丰富,那么他对你交出的成绩单,就越发期待
在这样好牌一大把的情况下,赢了不稀奇,输了才是让人惊掉下巴。一份勉强及格的分数,那肯定是要被其他人诟病的。
带着武装到牙齿,养精蓄锐多时的兵马,去打人家已经断粮,正在撤退中的残兵,要是不全歼,那说得过去么
哪怕刘益守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有想法,而他麾下那些将领,于谨的同僚们,心中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所以此战不仅是要赢高欢,还要赢得精彩,赢得漂亮,赢得干净利落
东魏军连粮道都被刘益守亲自带兵给断了,若是这么一支被断粮的孤军于谨都不能一锅端,百年后的青史,一定会将他描述成一个无能之辈。
可以说从早年在北方边镇出道开始,于谨就没有遭遇过如此巨大的压力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人生过去一大半,已经没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了。
于谨不像刘益守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这次机会没有把握住,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根本不可能有下一次机会了,他的带兵能力将受到军中诸将的极大质疑,再
也不可能被刘益守任命为统兵大将掌控全局。
「我睡了多久了」
城楼签押房里,于谨和衣而卧靠在榻上,从睡梦中惊醒,询问守在身边的于实道。于实是他长子,也在军中听命,日常跟随他左右,在军中为将。
「父亲,高欢在勐攻悬瓠。但王思政派人来说,他不需要支援。」
于实一脸古怪的说道,他还特意去前线看了,那战况叫一个激烈啊,不少尸体漂浮在汝水上,鲜血染红了河面,怎一个惨字了得。
坚守悬瓠的王思政,指挥守城肯定是焦头烂额,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结果这家伙居然派人前来禀告说并不需要援军
于实见过很多装逼的人,比如说自家主公刘益守就已经风骚到极致了。
可是像王思政这种拿命装逼的,真不多见
「你不明白,王思政立功心切。我们越是不增援,就说明他的本事越大我们也就越有余力围歼高欢麾下兵马。既然他这么坚持,那求仁得仁,随他去吧。」
于谨轻叹一声道。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刘益守登基称帝,一统天下,自己则是位列三公,子孙延绵富贵不绝。
于谨认为这是大吉之兆
「父亲,高欢如果要跑,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啊。」
于实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很显然对于谨那份定力没有学到家。
「高欢水淹奇雒城,其实是自掘坟墓。如果他不把奇雒城毁了,我尚且要去猜他究竟要往哪里跑。可现在奇雒城没了,他除了北上汝阳外,无处可去
胡僧右和徐度,已经带着水军在汝阳那边的河道上等着高欢了。」
于谨冷笑说道。
他着急什么,高欢逃跑只有一条路。除非,他往襄城那边跑,但那里是属于伏牛山脉的范围,死路一条
水军把河道一拦,高欢带着饿肚子的军队行军就必须得改道,最后还是要进包围圈。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于谨道「于都督,马香城的彭乐部请求出战支援王思政守城,信件在此。」
于谨接过竹筒,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随即将战报递给于实道「都整理好,战后一并交给主公过目。」
「父亲,那如何回复彭乐呢」
于实疑惑问道。
「严令彭乐不得出战,违者军法从事。现在魏军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再等等亦是不迟。」
于谨对于实说道,让他去写军令,交给彭乐的斥候带回去。
「父亲」
「去吧,无须多言。」
于谨叹息道,他也很想现在就去把高欢给做了,但问题是,现在火候还不到。当年韩信对项羽十面埋伏,尚且让项羽逃到了乌江边上。
如今高欢麾下将士还有战力,军中也没有彻底断粮,谁敢说他们就真的不可能护送高欢返回河北呢
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是要稳
于实下去了,于谨则是闭着眼睛,心里默默算计着高欢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荥阳那边断粮的时间是已知的,魏军运粮的频率是已知的,魏国漕船的容量是已知的,高欢军中现在大概还有多少粮草其实也是可以估计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快到时间了。」于谨睁开眼睛,略有些浑浊的双目中寒光一闪。
悬瓠对岸的土山上,高欢眯着眼睛看着一度攻上城头的魏军士卒,又纷纷被赶下
来,跌入汝水当中。他微微皱眉,心中权衡着要不要下令撤退。
魏军利用那个倒塌的「水寨」残骸为主体,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搭建了一座坚固且宽阔的浮桥。
多亏汝水的水深不足三米,再加上水寨倒塌后,已经触底。魏军士卒利用夜晚常德水军回去修整的空档,突击架设临时浮桥,天亮前便已经架设完毕
随即便立刻开始攻城一刻都没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