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方霸主,如何施政,这是一个问题。
百姓好说,能填饱肚子就会高呼盛世,高呼万岁,对统治者感激零涕,早晚三炷香为他祈福。
越少,就越容易满足。
百姓容易满足。
但豪强却欲壑难填。
统治者和豪强的矛盾就在于利益如何分配。
豪强们攫取的利益多一些,统治者手中的资源,百姓能获取的资源就会少一些。
在社会资源丰富的时期,这个矛盾还能掩盖。
当社会资源匮乏时,矛盾就会显露。
大多数情况下,统治者会寻求豪强的帮助,但无数例子证明,豪强们宁可坐视中原崩塌,宁可让异族来统治自己,也不肯割一两肉去救天下。
这不是什么资本的本性。
而是人类内心深处的。
黑色的
这等需要无数次的获利才能被激发出来,能符合这個条件的
商人,豪强,权贵,贪官污吏
都是肉食者。
都是人上人
所以,一国衰败,必然从上而下
就像是传导般的,把那股子衰败的气息传到地方,然后,地方官吏露出贪婪的嘴脸,开始收割利益。
这个导向一旦完成,就如同在国家的身上割开了无数伤口。每过一日,这个伤口就会扩大几分。
唯有割掉这些腐肉,方能挽回衰亡的格局。
而这其中,吏治和赋税最为重要。
“吏治不清,则政令难行。”
长街的另一头,杨玄和宋震站在一家逆旅的屋檐下。
“所以你执掌北疆以来,首先动的是吏治。”
“对,吏治是一切的基础。”杨玄说道:“您该知晓南周吧”
宋震点头,“当然,作为兵部尚书,老夫特意了解过。”
“那么您就该知晓南周正在进行的革新。”
“孙石弄的新政”宋震点头,“南周国势看似鲜花着锦,可暗里危机重重。朝中钱粮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且军队孱弱。孙石的新政便是因此而出。”
“孙石的新政直指南周各等弊端,不过,这几年下来,却进展不多。”杨玄说道。
“朝中不少人说是孙石下手太狠。”宋震说道。
“这不是根源。”
“你以为根源为何”宋震问道。
“南周新政看似前途光明,可孙石忽略了一点,执行力”
“执行力”
“就是吏治”杨玄说道:“新政的目的是谋财,孙石把目标对准了各个阶层。却忘记了有的阶层就如同是饕餮,只能进,不能出。
且新政到了地方,本是整肃赋税的手段,却成了地方官吏敛财的工具。于是,百姓被层层盘剥,日子越发困顿。”
他看着宋震,“执政者要想施政,首要是厘清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地方官吏谋财的工具。”
“老夫明白了。”宋震眼神复杂,“吏治不清,国事必然不明”
“对。”杨玄笑道:“我每到一处,首先做的便是整顿吏治。可地方官吏与地方豪强相互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
宋震心中一震,“所以你一直隐忍不发。”
杨玄点头,微笑,“我能等”
“老夫听闻你到了桃县后,先掌控军队,随后一步步更换不称职的官员”
“我只是一人,不是神灵。好汉,也得有几个帮手。”
“更换官员,再由这些官员去清洗地方官吏。如此,厘清吏治之余,动静却小。你这是不动声色间,便完成了替换。”
宋震深吸一口气,“枭雄也没这等手段”
韩纪矜持的道:“郎君对大唐忠心耿耿。”
呵呵
老夫呸你一脸
宋震内心万般纠结,“你刚到桃县时需要立威,那时候动豪强便是最好的机会。为何等到现在”
老头很敏锐啊
杨玄淡淡的道:“地方豪强与官吏勾结那时候动他们,便是硬生生的从自己的身上割肉,动一下就痛彻心扉。”
“所以,主公先整顿其他官吏,再辅以出兵立威,开荒收取民心,一步步蓄势。直至此次长安归来,主公的威势到了极点,这,便是动手的良机。”
韩纪抚须,看着前方倒下的孙贤,倍感惬意。
这样能隐忍的主公,不成事就是老天无眼
一个妇人冲出了孙家,尖叫道:“夫君”
接着,她冲着裴俭咆哮,“贱狗奴,什么赋税孙氏没有”
“蠢货”
杨玄冷笑。
“不好动手杀人”宋震轻声道。
“再看看。”
杨玄淡淡的道。
裴俭按着刀柄,眯眼看着妇人,“没有”
内息勃发之下,气息锁定了妇人。
“就没有有本事,就杀了老娘”
妇人尖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裴俭上前一步。
“在北疆,国公,便是王法”
铮
横刀出鞘些许。
裴俭森然道:“国公令北疆豪强补税,你,从,还是不从”
妇人抬头看着他。
裴俭身后的军士们整齐上前一步。
“从,还是不从”
妇人只觉得小腹发胀,肝胆欲裂,“从奴从”
“我还真想杀个人来立威”
杨玄微微摇头,有些失望。
然后,走了出来。
随即,护卫们紧跟其后。
“是国公”
妇人颤颤巍巍的看着杨玄走过来,“国公。”
“见过国公。”
林浅面色惨白,行礼。
“见过国公。”
吕远还能保持淡定。
“不知这是为何”他指指晕倒的孙贤。
“纳税光荣,你不知晓”杨玄反问,“难道,偷税漏税不可耻偷税漏税不该补税”
吕远呵呵一笑,指指长安方向,“这个天下,多了去”
“有人吃屎,你为何不吃”
韩纪毒舌发作。
呃
这话,粗,但绝妙。
吕远依旧保持着微笑,“国公就不担心此举会得罪无数豪强”
周围聚拢了不少百姓,先前看到孙贤晕倒都暗自欢喜,觉着杨国公果然是俺们的贴心人。
可此刻听到这话,不禁觉得压力倍增。
一个老人说道:“这个天下,不就是他们的吗他们若是齐齐反对国公,国公危矣”
“别说话,听国公说什么。”一个妇人说道。
杨玄指着百姓,“你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对这个天下的认知。这个天下是谁的天下有人说,这个天下是帝王将相,世家门阀,豪强权贵的天下。”
这是普遍认知。
“难道不对”
吕远微笑。
百姓不是人,这是肉食者的认知。
他们只是工具。
百姓们神色黯然,却不见愤怒。
“千百年来,咱们就是如此,哎认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