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墙的是哪条?」
程丞仔细回忆,「粗一些的。」
「撞墙之后,梦便醒了?可有看到那条长虫的情况?」
程丞道,「不知,它撞墙之后,半身埋入墙垣下,隐隐记得——似乎那黑色怪鸟要去啄它?」
听了半晌,渊镜先生下了结论。
「找大夫给你开两剂安神的汤药吧。」
程丞:「……」
不知是不是渊镜的话起了作用,程丞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众人见他精神不好,好说歹说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家歇着了。
渊镜先生身边的学生唐耀则憋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唐耀把渊镜送回府邸,他才支支吾吾地道,「老师——」
渊镜先生沉着脸色,淡然问道,「有什么想问的?」
「程先生那个梦境,极有可能是——」
「为师知道。」渊镜先生道,「但是能说给文辅听?」
唐耀默了一下。
他解梦之术只学了个皮毛,还是好奇之下跟着先生学的。
连他都能看出这个梦境古怪,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年之内必然丧子,还是长子。」渊镜先生低声道,「观文辅的面相,子息宫纹理杂乱且有一条细微断纹,泪堂凹陷且色泽略显灰暗,无一不昭示子息有祸。还有他的梦——鸟食龙蛇,主丧子,大凶。梦中他看到院中盘着两条伤痕累累的长虫,不仅不怕,反而在黑鸟试图攻击长虫的时候挺身相护,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清晰的梦,难怪他心里会觉得忐忑不安。之后,粗壮的那条长虫撞墙自陨,料定那长子不是死於旁人之手,多半是自尽。」
唐耀怔在原地。
「不能避免么?」
这些年和程丞接触颇多,唐耀对他的敬重仅次於渊镜先生,与风仁并驾齐驱。
渊镜先生道,「文辅这个梦,与其说是预示他什么,不如说是他内心最隐晦的担心。」
唐耀哑然,「老师这个意思——」
「你以为文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渊镜先生叹道,「正因为他深知局势,所以才会做这个梦。他一方面清楚如今的局势,一方面又不想面对现实。说了也无用,你觉得能改变么?」
唐耀道,「未发生的事情,想想办法总能扭转的……吧?」
渊镜先生笑了,不过这个笑容和平时的和蔼相差甚大,隐隐带着些讥讽。
「问题的症结不在於改不改,在於当事人能不能改。」渊镜先生道,「程巡的性情注定他和主公是两路人,当年文辅写家书希望长子放下官职,一家团圆,程巡答应了?你觉得主公会迁就程巡,亲近重用士族,疏远打压寒门?亦或者程巡会更改一贯志向,突然亲善寒门?」
唐耀听后如坠冰窖。
渊镜先生又道,「正因为文辅深知两个儿子的立场和志向,所以在他梦中才会出现两条长虫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的情形。柳羲势强兵壮,许裴虽然有一争之力,但程丞内心更加偏向柳羲,故而梦中落败撞墙自陨的才是粗一些的长虫。这个梦,说白了就是文辅内心对形势定论。」
唐耀哑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
渊镜先生说,「梦境虽有预示的可能,但更多还是人心的另一面。」
「那么,不是梦境预示程先生会丧子而是他内心认定自己会丧子?」
「正是这个意思。」渊镜先生叹息,「怪不得孩子的抉择,只能怪这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