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又熟悉的胡笳与琵琶之声,回响在耳边;那些陌生又熟悉,带着西域风格的菜肴摆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动;包厢内身段婀娜的胡姬如同花蝴蝶般翩翩起舞,妖冶的双目勾魂夺魄。
感受着面前的这一切,方重勇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居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自己是多久没来武威城,多久没上花门楼了啊
当初那些相熟的将领,辛云京被调到了河东为军使,崔乾佑被调到了北庭都护府当军使,王思礼被调到了兰州当刺史。如今河西边军大员里面,只有郭子仪一个人是熟悉的面孔。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王忠嗣要不顾外人非议,拼了命发展亲信薅到手里不放了。实在是节度使空降地方,身边没几个堪用的将领,根本就玩不转。
“退下吧,有赏。”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那几個跳舞的胡姬对着他抛了几个媚眼,心不甘情不愿的,与演奏胡笳和琵琶的乐师一起退出了花门楼三楼的雅间。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在场众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他们现在是真的怕,早已没有之前的闲庭信步了
如果没有“部曲调动”这件事,那今晚的接风宴,花门楼内的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只管吃喝就行了。吃饱喝足再搂个胡姬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该干啥干啥,日子过得潇洒又快活。
然后他们只需要在一旁干看着,方重勇能解套那就听他的,要是不能解套,就把黑锅都甩方衙内身上,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然而现在朝廷把河西边军的士卒调动到河东或者朔方,再把朔方与河东那边的士卒调动到河西,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河西边军高层之前之所以不紧张,那是因为河西各军基层士卒,都参与到了商路走私环节当中去了,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
如果方重勇要断了他们的利益,或者不想受他们摆布。那么这些人便可以立刻煽动哗变。
到时候别说是方氏父子了,就是基哥来了都不好使。钱不给足,丘八们就哗变,要杀人
而现在,朝廷不调动河西边军中的高层军官,但却把底层士卒与基层军官大换血直接断了这些军中大佬们的根基让他们在军营里经营了好几年的人脉化为乌有了。
河东和朔方那边的丘八,谁知道走私商路的事情啊。河西这块的边将,他们也不熟悉,听从一般的军令没问题,至于其他的那就别想太多了。
哪怕这些军使大员们狗急跳墙想鼓噪哗变,也没人愿意听。
走私这一类的事情,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晒出来了就是死罪,杀全家都不为过。换句话说,河西边镇从上到下闹腾,问题只能在台面下解决,根本不可能闹大。
只要闹大,那就是玉石俱焚
但朝廷调动边军,却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怎么说都没有争议。
尤其是在府兵时代,府兵被随意调动,动辄出征数千里的都有。让西河与河东、朔方等地士卒互换,编制总体不变,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毕竟现在压根就不是中晚唐,那时候镇军已经地方化,朝廷完全不能调度驻地了。
没有低级军官与底层丘八们的支持,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方重勇只靠这一招,就扭转了被河西丘八们架空,栽赃,当替罪羊的风险。从而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要死大家一起死
谁是主,谁是客,现在已经不是这帮丘八们说了能算的。
“方节帅,您不能交个底,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呀。
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把河西边军调到其他节度使驻地屯扎呢
这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万一吐蕃人打来了,要出大事呐。”
见在场众人不说话,郭子仪率先提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重要问题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朝廷自有规章,这些都不是本节帅可以肆意揣度的。
此事圣人已经做了决定,诸位无须多言。边镇出了事,某可以一力承担。”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
其实河西的问题,主要是这几年舒服习惯了,拿钱拿爽了。本质上是应该交给中枢的商贸收益,边军上下私吞了不少。如今这一套玩不下去了,便只能回复常态。
河西兵弄走了,换来了朔方军和河东军,那里的士卒没这毛病。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盘,便可以从容布置,慢慢将河西的各项制度纠偏回来。
刮骨疗毒。
“节帅,朝廷的安排,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
安重璋欲言又止,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某些不该在这个场合说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你们,甚至包括很多河西边军的士卒,实际上也参与了进来,家中有不少来自西域的贵物,对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听到这话,安重璋大为惊骇,在场众人也全都勃然变色。没想到他们藏着掖着的“小秘密”,居然被方重勇一语道破
从西域来长安的商品,有好几个来源地。根据距离的不同,珍稀程度也不同,具体分为四等。
最远的地方,是西亚诸国,这里的货物价格最贵,利润最高。
其次则是葱岭地区的西域诸国,价格也不便宜。
再次则是安西都护府的核心控制区,从这里开始,就有一些货物比较“亲民”了。
最后才是河西走廊本地产的货物,很多长安百姓都消费得起。
利用价格差囤积居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故意囤积某些西域商品,炒热以后再放出去。类似的事情在河西走廊,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地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边军中从上到下都有人玩这种游戏,并深度参与其中。
现在西域商品在长安滞销,河西这边很多人手里的货都砸到里头了,以至于连财务周转都开始紧张起来。价值昂贵的药材、香料、珠宝等商品,他们又用不上。
比如说女王国古泰国产的龙油绢,形貌特异,与常缯不类同,主打的就是一个防水,在此时气候还算湿润的长安很受权贵们欢迎。但河西走廊一年都下不了几回雨,这些丘八们囤积类似的布匹,全都砸手里了。
贱卖的话要血亏,在本地自己又用不上,积攒了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
还有西域大林国那边过来的什么“火精剑”,如果用其他金属敲击剑身,竟然会爆出火花来。
传言其“有光如电,切金玉如泥”。
但类似的玩意并无实际用途,说白了不过是权贵们手里的玩具,又贵又不实用。除了权贵与李唐皇室会要这种破玩意以外,其他人哪个脑残会在腰间挂一把“火精剑”呢
类似的奇怪物件还有很多。
相反,吐蕃的宝刀,实用性极强。能上战场也能日常使用,价格反倒是相对亲民,所以广受欢迎。而西域贵物里面,类似吐蕃刀这样实用的东西不多。
现在随着商队规模的缩小,长安东市很多商铺也开始拒绝与商队合作。奢侈品的价格开始回归它本来该有价位。这些边镇大佬们,手中好多宝贝都没法脱手换钱。
这不是他们一个人的钱,而是家族的财产,时间拖久了,问题真不是一般大
要是没这一茬,朝廷改制度就改呗,大不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拿那点俸禄就行了,勒紧裤腰带也不是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