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小勃律”
看到高力士亲自送到家里来的诏书,李林甫一脸错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
天子直接让中书舍人写诏书给宰相,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啊一般都是非常重要的军国大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即便是这样,之前天子也会召集宰相们开会商议。只有遭遇强烈反对,天子又特别想办事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办法强力推进。
而未经议政堂盖章的诏书,却被高力士亲自送到家的情况,这十多年来可以说是头一回了。这表明此事乃是天子本人的坚定意志,绝对不能打哈哈拖延蒙混过去。
果不其然,高力士微笑说道
“这是圣人的意思,右相得当大事去办。”
职业的假笑,让李林甫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也无法从中揣摩基哥的真实意图。
“高将军,此事是不是拿到议政堂商议一下比较好本相能不能面圣后再来安排
不为别的,主要是怕耽误圣人的大事。”
李林甫有些迟疑的说道。他虽然提出了异议,但态度却非常谦卑。
基哥绕过议政堂,事前不通气不与宰相商议,便直接处置军国大事,这太过分了
李林甫作为右相的权力,便在无形中被基哥剥夺了太多,长此以往,必定会失去军国大事的决策权
将来就只能处理日常驳杂的政务
等到那一步,这个右相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就跟郑叔清当京兆尹的时候一个样了么
从前的时候,基哥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下样子,遇到大事都要召集几個宰相开个会,通个气。虽然最后还是会按基哥的意思办,但起码几个宰相是知情的。
而现在,天子似乎有什么政令,都不再对议政堂通气了,自己想怎么玩就一道圣旨发下来,什么左相啊右相啊全都成了摆设。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哪怕李林甫知道自己是基哥的一条狗,他也要尽量去争取当狗应有的尊严啊
狗下面管着一群地位更卑微的狗,岂能无尊严
李林甫的不满几乎溢于言表,只是话说得很委婉。
“圣人说了,小勃律接受大唐册封在先,投靠吐蕃在后。其两面做派,不以犁庭扫穴报之,不足以扬我大唐国威。
小勃律王羞辱大唐,那就是在羞辱圣人,右相是想劝圣人息怒么”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非也非也,本相只是担忧圣人日夜劳碌,忙坏了龙体,并无他意。”
李林甫干笑道,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右相操劳国事,圣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高力士对李林甫行了一礼淡然说道,随即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李林甫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沉吟不语,反复翻看着手中的这份诏书。
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协调河西与安西四镇兵马,目标攻克小勃律,方重勇总揽相关战争事项。
这个任命,给了很大的军事指挥权啊
李林甫倒是不怀疑为什么方重勇会捞到这么大的军权,毕竟是救驾之功。现在天子眼中,朝中大臣里面起码一大半,都是想造反却还没造反的反贼,他只信任有限的那几个人。
西域经略大使,是没有品级的“差遣”。如果没有天子的授意和其他配套官职,那么这个职务啥也不是,啥用也没有。
这个临时差遣,很类似方重勇前世,由国家牵头,组织诸多央企国企到国外做超大项目工程时的项目总经理。
每个大央企就可以做是一个节度使,央企下属企业,就可以看做是节度使麾下的某个军。
经略大使可以调配大辖区范围内的任何军事资源,包括但不限于兵力调度,人员任免,物资调配等等。只是一般不干涉节度使麾下军队的日常训练与人员招募。
同样,一般也不直接参与一线作战指挥。
这是唐初以来,大唐在军事组织结构上互相制衡约束的产物。
简单说就是,经略大使只有调兵权和大方向的指挥权,不干预具体作战细节与平时的军队管理。
这个有实权无官位,又与边疆军务紧密相关的职务,地位非常微妙。
可以理解为统兵作战,也可以理解为拆分西北军区的原有建制。
具体是什么,要看方重勇将来在西域干什么事。也要看他能不能办成事情。
天子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利用进攻小勃律的机会,把原本准备抱团的西域唐军,借方重勇的手“整合”一下,让他们没办法在西域拥立边将自立。
西域太大了,小国叛乱几乎是每一年都有,这里没什么忠诚与背叛,只讲究红果果的利益交换。
唐军长期在西域,已经多年没有轮换,不少兵员都是从西域本地小国和城旁聚落招募而来。在这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政治环境下,会不会产生“土皇帝”呢
西域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也能单独立国吗
基哥不知道答案,李林甫也不知道。
但在方重勇前世史书上的数百年后,一个叫西辽的政权,一个叫耶律大石的人告诉后来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甚至这个政权还存在了将近百年,绝非昙花一现。
如今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这究竟是天子在酬谢自己人,还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呢
李林甫暗暗思索,有些犹疑不定。
帝王心术,太吓人了,永远搞不懂皇帝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李林甫手边还摆着另外一份任命。因为事关皇族宗室,所以并不需要议政堂批准,只需要告知宰相一下即可。
这份人事任命也很不简单。
“太子为京兆尹,颖王为万年县县令,永王为长安县县令”
李林甫心中一阵阵无力,跟上一个任命的迷糊相比,这次天子想做什么事情,几乎是直接糊脸上,压根不想掩饰。
经历李亨叛乱,在朝局寂静了将近两年后,现在长安城又要开始喧嚣起来了。
只是这一回,他这个宰相,要站谁的队呢或者说,该不该站队呢
李林甫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于丰富,已经丰富到他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下去
自己的立场要如何选择,关键取决于天子还能活多久。天子剩下的时间不同,答案也会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
此时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外面只穿着一件薄锦袍都不会冷,但李林甫依旧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处不胜寒,他已经到了大唐右相这个位置,已经升无可升。
地位越高,身边的人就越少,以至于天子还有多久寿命这样的议题,他都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商量。
站在山顶上,风景确实好,可给人落脚的地方太小,风又太大。在欣赏无限风光的同时,却随时可能坠入山崖。
李林甫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一间狭窄的密室里,把自己反锁在密室里安静的思考。从早晨一直思考到深夜,这才一身疲惫的走出密室。
他终于知道要怎么处理站队的问题了。
“这几个,就是昆仑奴么”
来到凉州城内最大的“人力资源”市场,方重勇指着几个被脚镣套住脚踝,正在一旁吃着麦饭的矮小黑人询问道。
“是的方节帅,这几个奴隶,我等会便给您送到府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阿拉伯商人有些讨好的说道。
方重勇轻轻摇头,摆了摆手说道“本节帅就是有此一问罢了,并不稀罕什么昆仑奴。”
物以稀为贵,大唐权贵们喜欢拿自己手里的昆仑奴出来攀比,不过是一种猎奇心态。
别人有的我没有,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有的别人没有,我心里就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