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陨专注於开车,即便已经是深夜了,街头的车辆也不见少,某些路段甚至还有些拥堵,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铵言市如此发达,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人来到这,又有数不清的人离开。????深呼吸,李维陨把刚刚在外面未能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以罗勇的受教育程度,他根本没有能力对自己进行安全的非法改造,”李维陨继续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埋设的神经窍维仿生线,如果真的是罗勇自己弄的,他只会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
“有人帮罗勇进行了非法改造,”周肆接着他的话分析道,“而且罗勇自己可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弄这些材料,以及这具化身躯壳……更不用说这还是一具未注册的化身躯壳了。”
周肆平静地指出,“最重要的是这具未注册的化身躯壳。市面上所有的化身躯壳都在高墙大系统内注册过,每一具未注册的化身躯壳在黑市里都能卖到天价。一个失业的化身劳工,社会的底层人士,怎么想他都和这些东西沾不上边。”
周肆总结道,“一定有人帮了他,我们需要查查罗勇是从哪里获得的资助。”
“资助?”李维陨好奇地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人在资助罗勇?”
他有些不解,再次发问,“资助这样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好处吗?”
“是啊,有什么好处呢?”周肆自言自语,一副苦恼的样子,“或许这就是更深层的问题,等待我们去探寻了。”
李维陨沉思了一阵,低声道,“持有未注册的化身躯壳是重罪。”
周肆轻声道,“我知道,所以这起案件远没有结束。”
李维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侧过头,此时周肆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向车窗外。
夜幕低垂的城市中,车辆缓缓拐上高架桥,城市的霓虹灯如同繁星点点,照亮了这座不夜城,而在这繁星之间,一座巍峨的参天大楼如同巨人般屹立,它高耸入云,仿佛要触摸星辰。
这座大楼的高度令人叹为观止,足足有四五百米,它就像是城市中的一座山峰,俯瞰着周围的一切,建筑的外观由精致的金属框架与晶莹剔透的高强度玻璃构成。
当室内的灯光亮起,光芒在玻璃幕墙内反覆折射,形成一道道绚丽的光束,使得整座建筑如同被点亮的水晶塔,璀璨夺目。
在那烁目的光芒中,一个独特的发光标识引人注目,它像是一对展开的双翼,又好似一双向下张开的双手,仿佛是要捧起什么。
翼手的标志忽然开始移动,数不清的光点碎裂开,从水晶大厦之上移走,它们变成了连绵的流星,自城市的上空移动、变形。
那是一片浩渺的无人机群,宛如夜空中的群星,以规律的阵列划过城市的上空。
每架无人机都闪烁着光芒,熠熠生辉,数不清的光点仿佛细密的像素,一点一滴地拚凑出一幅巨大的光影画面,覆盖了整片楼群,如同一幅璀璨的画卷,在夜空中徐徐展开。
——神威科技,引领人类。
周肆将目光从远处的神威大厦上收回,李维陨则微微低头,望着那大片的无人机群带着神威科技的广告语,从城市的一端挪移到另一端,周而复始,像是拱卫城市的卫星。
李维陨低声抱怨着,“要说我,神威科技冲早要把广告印到月球上去,这样大家一抬头都能看见了。”
抱怨归抱怨,神威科技弄的这些东西,冷不丁一看,还确实挺震撼人心的,很多来到铵言市旅游的人,都把这无人机群广告,当做旅游风景的一部分。
转动方向盘,驶下了高架桥,他们未能逃离那庞大的无人机群,广告的标语抬头可见。
周肆回望着遥远的神威大厦,那璀璨的水晶塔上突兀地闪灭了几个黑点,就像坏掉的像素点。
他没有过多地在意,而是回忆着。
几十年前,铵言市还只是一座普通的海港城市,但随着陈文锗的发家,神威科技在此地崛起,这家公司硬生生地推动了整座城市的发展,为一头庞然大物的孕育注射了生长素。
城市不断向外扩张,土地的价格也翻了几倍,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普通人活在铵言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肆也是如此,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的诊所开在很偏僻的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远离市区了。
李维陨问道,“周医生,你觉得罗勇还有康复的可能吗?”
“我不确定,离识病这种东西,充满了随机性。”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维陨叹了口气,开玩笑道,“周医生,有人说过你,你说话就像一个生硬的Ai吗?”
“是贬义吗?”
“应该不算是贬义,但也算不上什么褒义,你觉得呢?”
周肆依旧看着车窗外,自乘车起,他要么是在闭眼,要么就在看外面,几乎很少会与李维陨对视。周肆几乎不和任何人对视。
“我觉得还好,”周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Ai的底层设计就是无攻击性,友善,加上语言逻辑叙述要求准确性,我觉得用Ai来形容我的言语,是一个不错的修饰。”
李维陨无奈地耸了耸肩,一份预料之中的回答,也是奇怪,明明认识这么久了,自己早就该习惯周肆这副样子了,但或许是某种私心作祟,他仍希望在周肆的身上找到那么些许“正常人”的痕迹。
“那你觉得在离识病的影响下,罗勇他把自己视作了什么?”
“不知道,”周肆摇摇头,“每个人产生认知障碍后,呈现的结果都是截然不同的,我不是罗勇,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了解他所想的,自然也无法看到他所看到的。”
周肆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同样作为病患……至少曾经是病患,我大概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比如?”
“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对世界的憎恶,那种自我认知的界限已被彻底撕裂,只剩下凌乱的、难以捉摸的碎片信息在虚无中漂泊,为了苟延残喘,他只能紧紧地依靠自己残存的记忆与认知,在这漫无边际的混乱之中,艰难地搭建起一座属於自己的庇护所。“
周肆按下车窗,刺骨的夜风如潮水般汹涌而入,他的声音在风中摇曳,“这就像是一场荒诞的角色扮演游戏,他自欺欺人地扮演着那个能给予自己一丝慰借的角色,只为在这疯狂的世界中,寻找一丝可怜的幸福。”
“嗯……你描述的有些太抽象了,能更具体点吗?”
李维陨对於周肆的话语感到困惑不解,他曾多次试图探寻病患内心的迷宫,但每次都如同走入迷雾之中,无功而返。
也许,只有像周肆这样的同类,才能真正洞悉彼此心灵的深邃之处。
“就像我们现在所进行的驾驶,”周肆耐心阐释,“一旦你沦为病患,那些你原本熟悉的、与车辆相关的所有信息,都会变得扭曲不堪,陌生到让你无法辨识。”
“你是指,比如油门会突然变成刹车,刹车又变成了雨刷这样的感觉吗?”李维陨试图理解。
“不,”周肆摇了摇头,“那仅仅是功能的置换,刹车仍是刹车,油门仍是油门,真正的情况是,所有的信息都会陷入混沌,你无法识别出任何一样东西,而车辆却依然在疾驰,也许下一秒,就会撞向未知,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听到这里,李维陨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置身於无尽混沌中的恐惧与无助,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可控,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
李维陨关心道,“周医生,虽然说你已经痊愈了,但你还会产生类似的后遗症吗?”
这一次周肆沉默了很久,他盯着前方,道路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再过一个路口,他就能看到自己的诊所了。
自上车以来,周肆第一次地转过头,看着李维陨的脸庞。
看着那张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庞。
仿佛人脸变成了一具可更改的面具,先是经过了马赛克化,然后被剪切成了数块的拚图,又再次被打乱、重新排布,眼睛、耳朵、鼻梁都以一种突兀的方式拚合在一起。
对着这张怪诞的模样,周肆说道,“偶尔吧,偶尔还会发作,但也是转瞬即逝而已。”
“哦?”怪诞之脸回应着,“那就好,周医生。”
汽车停在了诊所门口,当周肆走下车时,那张怪诞之脸才恢复了原状。
对於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周肆不太确定这一“符号”是否能与“李维陨”这个名字对应上,但他仍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向着对方挥手告别。
回到诊所内,路过那面镜子前,周肆停顿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一张平庸的、没有任何明显特征的男性脸庞。
周肆松了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