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吧。”????陈文锗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些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我有了足够的财富与地位、历史留名,我的人生已经无比完美了,除了死亡外,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按理说,我应该养老退休了才对,而不是像一具干屍一样,每天趴在办公桌前,折磨自己般地忙前忙后……”
陈文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像是有些喘不上气般,他停了下来,缓和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引领时代的进步?青史留名?设法延长寿命?好吧,好吧,类似的想法,都曾在我的脑海里逗留过,但它们最终都离开了。”
陈文锗眯起了眼睛,只留一条黑色的缝。
“只有一个东西留了下来。”
周肆耐心地聆听着,不知为何,望着年迈的陈文锗,有那么一个瞬间里,周肆觉得自己正面对着自己……一个未来的自己。
陈文锗话音一转,问起了周肆,“先聊聊你对此的想法吧,周肆,你觉得一百年后,你还会活着吗?”
“我?”
周肆思索了一番,也许是死亡这件事离他很遥远,周肆说起来格外地轻松。
“应该是死了吧,除非赚了大钱,各种延寿服务都弄上……”
他打量了一眼陈文锗,小声感叹着,“但就算还活着,多半也狼狈不堪吧。”
“哈哈哈,是这样的,毕竟人终归是要死的,”陈文锗继续问道,“你觉得你死后能留下些什么吗?”
“财富?”
“财富只是一段流通的数字,它没有任何意义,更无法代表你存在过。”
“我的子嗣?如果我有的话。”
“通常来说,亲情间的记忆,只在三代人之间延续,就像你知晓你曾祖父的故事吗?恐怕你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周肆沉默了下来,哪怕他绞尽脑汁去想,也无法为一百年后没有自己的未来,赋予一个肯定的答覆。
他迷茫地看着陈文锗,陈文锗则是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说到底,人会死,太阳会熄灭,宇宙会归於死寂,到时候什么也不剩,只有一片浑浊的黑暗,所有的事物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周肆说,“听起来很虚无主义。”
“是这样的,但人活在世,又不能说一切毫无意义,然后就从楼上跳下去吧,那也太扯淡了。”
陈文锗的言语里逐渐充满了活力,就像年轻人一样,“所以那些哲学家们,为了让自己在虚无之中逻辑自洽地活下去,他们开始说什么,世界无意义,但人要赋予生命意义。”
“人类就在这样的奇怪的想法下,一直走到了现在。”
陈文锗的思绪逐渐发散了起来,像是在念诵着长诗,长篇大论道。
“说到底,我所做的一切……人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对抗世界的遗忘。”
他欢欣鼓舞道。
“我们创造国家,竖立起大楼,在石头上刻下文字,不断地繁衍。
但国家会分崩离析,大楼会倒塌,石头上的字也会被时间抹平,更不要说,我们的血脉到了孙辈,说不定就会把我们忘干净了。
但人类却天真且浪漫地幻想着,国家会重建,大楼也会再次屹立,也将有新的文字被刻在石头上,而我们的基因也会在子嗣的血脉里流淌。
很奇妙,我们不存在了,什么也没留下,但我们又确确实实存在,有那么些许稀薄的存在,哪怕无人知晓。”
陈文锗忽然反问道,“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周肆。”
“荒诞、离奇、固执,仿佛我们生来就是为了与虚无、与流逝的时间做对抗,哪怕最后我们注定无功而返。”
周肆思考良久,将自己的思绪代入到陈文锗的想法之中,去感受那种偏执。
“确实……愚笨且浪漫。”
陈文锗笑着点头,“对,就是这样,我曾经有过一段很痛苦的时光,我靠着这样的想法把自己拯救了出来。”
“具体点该怎么说呢。”
陈文锗斟酌着用词,准确地表达道。
“我与苦痛和解了。”
“没错,是和解了,而不是妥协,”他再次强调道,“和解与妥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我知道,这两个词汇想表达的意思很相近,但呈现的态度不一样,”周肆回答道,“前者是认清现实后的坦然接受,后者是不得不在现实的威压下屈膝下跪。”
“对,就是这样,周肆。”
陈文锗开心极了,他喜欢周肆的理解能力,不愧是自己的大弟子。
“我与一切都和解了,於是重获新生。”
……
周肆睁开眼,通常他从沉睡中醒来时,总会感到一阵疲惫与困倦,但这一次那些曾令周肆困扰的感官都消失不见了,这反而令周肆有些怀念。
他从充电座上走下,步伐平稳且坚定,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旁,放眼望去,辽阔的产业园映入眼中。
周肆就这样凝望了很久,直至他将目光集中在玻璃镜面中的倒影,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自己的脸庞。
经过技术人员们加班加点的赶工后,他们成功依据周肆的面部模型,仿造了一张仿生脸贴在他化身躯壳的头颅上,第一眼看去时,周肆赞同他们的工艺,以及强迫自己忍耐心底那股厌恶的排异感。
周肆讨厌这张脸,自己的脸、陌生的脸。
“周肆,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宛如幻听般,陈文锗的声音从遥远之地传来,带着笑意问询着周肆。
“是和解,还是妥协呢?”
周肆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也懒得去思考这些事,他披上白大褂,朝着门外走去。
即便身负重伤,即便只能依靠化身躯壳行动,但周肆仍不肯停下。
他还有案子要破,有真相要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