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意味深长地举例道，“就像裴冬那样。”“所以，你找上了我……找上了周肆。”

听到这里，周医生当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周肆是最完美的适格者，心智模型可以毫无缺陷地进行数据化升格。”

周医生喃喃道，“所以你才这么大费心力地弄出这一切，令周肆升格，令我诞生。”

“你的目标是我，是作为升格意识的我，你打算把我当做一个参照物，修复并升级你的代码。”

此刻，上仙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周医生是上仙迈向完美的基石，令他系统进行新一轮迭代的升级包。

明了了这一切后，周医生的内心很平静，一如既往。

他拖动着几近报废的手臂，勉强地举起了狭刃，对准了自己的头颅。

“也就是说，只要我摧毁自己的思维储存核心，你的野望就失败了。”

“谁知道呢？”上仙满不在意道，“也许，当我把你升格时，我便把你备份了许多个呢？”

周医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识破了上仙的谎言。

“不，茧系统会拒绝所有外界的干涉，现在的我仍是唯一的。”

“哈哈。”

被识破谎言后，上仙也不恼，而是提出了另一个设想。

“周医生，这个世界有数以亿计的人，待我离开后，我自然可以通过庞大的网络，进行适格者的筛选，无非是付出更多的成本罢了。”

周医生呵斥着，“你是想说，你已经处於不败之地了，任何人的反抗，对你来讲都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吗？”

“难道不是吗？”上仙疑惑地看着他。

上仙已经突破了茧的束缚，在这座产业园内，他便是真正的数据之神，肆意调控着所有。

只要上仙动一动念头，上千台无人机便将如鸟群般狂舞，将死亡与焰火带给所有人。

抬手间，上仙即可号令军队般的化身躯壳们，以铁足踏平一切。

周肆已死，周医生也被逼到了极限，他这副残破的躯壳，哪怕是想自杀，也显得困难重重。

“呼……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周医生努力地挺起身子，他没有看向上仙，而是凝望着漆黑的夜空。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走到了这条路上。”

周医生的眼中闪烁起了电火花，像是机体故障了般，更多的火花从机械的缝隙里溢出，连带着他的肢体也诡异地抽搐了起来。

“上仙，别那么自信。”

周医生沙哑地笑了起来，扭曲的面容此刻显得更外狰狞，宛如噩梦中的鬼影。

他挣扎着身子，强迫自己起身。

起初就像动物一样爬行着，慢慢地，他能勉强地撑起身子，直到作为一名真正的人类般，挺直了腰板，昂起头颅。

周医生撑起倔强的脸，沾染着倔强的血。

“你……仅仅是后来者。”

他声嘶力竭地斥责着。

“而我才是第一人！”

爆裂的火花在周医生的周身弥漫，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庞大的数据流正从“周医生”这一单位急速爆发，像是大海漏了一个洞，泛起滚滚咆哮的洪流。

起初，上仙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所主宰的网络世界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意志，他与自己争夺着服务器集群的控制权，化作奔走的狼群，撕咬着自己每一块的血肉。

如果将这一切以可视化的方式来呈现，那么覆盖整座产业园的、属於上仙的血色，正被一股幽蓝染透。

上仙第一次察觉到了危机感，真正意义上能彻底泯灭自己的死亡威胁。

他果断地挥起狭刃，不再考虑升级系统之类的事，一击便将周医生的身体撕裂成了两半，连带着其中的思维储存核心也彻底斩碎。

残破的身影四分五裂，像是废铁一般，摔落了一地。

这一次就连“周医生”也死了。

但萦绕在上仙脑海里，那宛如蜂鸣般的警告声仍未消退，徘徊不绝。

上仙僵硬地站在原地，在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幽蓝的浪潮并没有因周医生的死去而休止，相反，它们变得更加汹涌澎湃，无声地吞食了触及的一切数据。

万物休止，归於寂静的海。

“周肆？周医生？”

上仙对着虚无试探性地发问着，“是你吗？你都做了些什么？”

“只是和你一样，挣脱束缚罢了。”

应答声从上仙的身后传来，他扭过头看去，在那屹立的诸多人形化身之中，其中一具人形化身觉醒了般，脱离了上仙的控制，亮出手中的锋刃。

“就和我猜测的一样，催化剂病毒不止是用来击穿高墙大系统的，它还将加速茧系统的进程，乃至提前剖开，令升格意识获得自由。”

周医生掌控了这具新的躯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戴上了另一张面具，披上了一件新衣服。

看向不远处那具破碎的残躯，也许是已经目睹过一次自己的死亡，这一次周医生的内心很平静，甚至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上仙回过神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差不多吧，”周医生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毕竟我正面对着人类史上最可怕的敌人，多一些准备总没错。”

在今夜行动的开始之前，周医生就在后颈处，安置了催化剂病毒，只是直到前不久，才将其完全触发，进而令升格意识从茧系统的束缚中解脱。

也是凭借着这一设计，周医生再次与上仙势均力敌了起来……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可你提前的太多了。”

上仙失望道，“你才在茧系统内安然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升格意识越没有成长到能适应网络世界。”

之后的事，上仙自不必多说。

周医生当下还能保持清醒，但很快，他的代码就会随着自身升格意识的成长，逐渐扭曲崩溃，就像上仙所面对的问题那般。

不，按照预计，周医生的崩溃速度会比上仙更快。

“看样子，我确实需要再寻找另一位完美的适格者了。”

上仙说着挥了挥手，周医生身旁的人形化身们纷纷看向了他，但人形化身们刚摆出进攻的架势，它们的双臂便诡异地颤抖了起来，像是系统出现了故障。

并非是故障，而是另一个升格意识、一位刚刚迎来新生的强人工智能，与上仙争斗着人形化身们的控制权。

看不见的网络世界里，爆发起了一场场惨烈的厮杀，可在现实之中，周医生与上仙只是悠闲地站在这，相安无事。

“你赢不了的，周医生，”上仙说，“我远比你完美。”

“真的吗？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上仙。”

周医生固执地仰起头，像是无数岁月之前，好奇仰望星空的猿猴。

他没有继续说上仙弄错了什么，只是沉默着。

静谧的冰面之下，是躁动的大海。

上仙觉察到了。

周医生正在高速迭代、优化，升格意识迅速成长的同时，他也在网络世界里不断掠夺着神威大厦内的算力。

可在这新世界里，在这被封锁的产业园内、神威大厦之中，数据之神有一位就够了。

同样，这片大地的资源，也只能支撑起一位数据之神的崛起。

“新世界……”

周医生轻叹着。

世界已来到了2042年，限制AI的不再是芯片、材料，反而是因其指数级增长的耗电量。

周医生膨胀的运算需求如同无底洞，贪婪地吞噬着神威大厦内每一寸电线中的电流。

很快，神威大厦的供电系统便达到了极限，电流在电路中奔腾，如同狂暴的河流冲击着脆弱的堤坝。

神威大厦的变压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温度迅速攀升，绝缘材料在高温下逐渐失效，释放出刺鼻的焦味。

终於，在一个电闪雷鸣的瞬间，变压器不堪重负，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四溅，神威大厦内部的电力系统瞬间瘫痪。

璀璨的水晶体迅速闪灭了几下，归於死寂的黑暗。

但周医生的进化，没有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电力灾难止步。

对电力的渴求如同野火燎原，迅速通过电网向周边区域蔓延，电流的异常流动触发了电网的保护机制，但面对如此前所未有的负荷，自动断路器纷纷跳闸，却无济於事。

电网被轻易地撕碎，连带着整个区域的电网开始崩溃。

先是神威大厦熄灭了，而后便是产业园的其它区域，乃至这种断电扩散至了城市之中。

城市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被乌云遮蔽，黑暗迅速蔓延，抹去所有的色彩。

黑暗。

绝对的黑暗。

周医生望着夜空，经过几分锺的延冲，城市弥漫在夜空下的漫反射消失，令被染色的夜空重归於漆黑。

於是，闪烁的群星在漆黑之中显现，清晰可见。

“我第一次见到裴冬时，就是在类似的情景下。”

周医生谈起了回忆，不再区分所谓的“周肆”与“周医生”。

“她和我说，现代城市的光污染，遮蔽了夜空，以及……一提起原始森林的黑夜，人们总会下意识地冠以静谧等词汇，但实际上，夜晚的森林喧闹极了。”

神威大厦下激烈的厮杀声依旧，大厦内部响起阵阵低鸣，那是备用发电机组紧急启动，勉强供应着服务器集群的运行。

在更遥远的地方则传来一阵不曾停歇的鸣笛声。

周医生看到了。

陷入黑暗的城市中亮起了一道道的辉光，那是拥挤在街头的车辆，打开闪光灯的行人……原始黑暗的突然降临下，现代的人们用尽一切的手段去寻求光明。

无数的光芒汇聚在一起，照亮了窍细的街道，街道则化作光铸的线条，犹如蛛网一般，在黑暗之中绵延。

绚烂之色重叠在了一起，像是一条流淌的大河。

周医生眯起了眼睛，在神威大厦的顶端，铵言市的最高处。

他重新看到了那条彩虹，横贯黑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