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这就是人生啊
纯从个人的角度来评价,陆克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俗人。什么是俗人?
就是那种没什么高雅的兴趣爱好,不会打理桌面花瓶里的水仙花,分不清衣服裤子种类名称,看到穿黑丝腿很漂亮的妹子经过忍不住多瞅两眼,偶尔和朋友一起出去就着烤串和冰啤酒对国际形势高谈阔论,吐槽傻逼的同事老板工作的那种普通人。
庸碌平凡、随处可见。
普通,真的很普通。
陆克很难在自己身上找出超过普通人范畴的地方。
他身高175,不高不矮,体重128,不胖不瘦,长得还算清秀但也谈不上多么帅气,二本的学历被埋进千万大学生毕业人数里,工作履历也只是失业率里的一条数据,钻进人堆里就像融入大海的一滴水,看不出任何显眼之处。
倒霉,确实有点倒霉。
毕业那年刚好疫情爆发,所在的城市正好是第一批被封锁的七个城市之一,别说回学校参加春招,门都出不了。
好容易可以出去找工作,时间和机会不等人,岗位早都饱和了,陆克硬着头皮将自己完全没有含金量的简历递过去,面试官们轮番上阵,把他当做玩偶一样翻来覆去看一遍,开启简短扼要的评价。
对不起我们只要研究生的,对不起你得有个产后康复服务证书、对不起我们希望应届生有三年实习经验……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离开。
惹到他可算是踢到棉花了!
混吃等死的小渣渣刚出象牙塔就正好撞见百年难得一见的龙卷风,连同同批次的倒霉蛋被卷上天,再重重摔在地上,摔得半死不活。
要他说当初还不如选择当男护士,虽然在医院里男护士是被当牲口使的工种,什么脏活累活都归他们,起码找工作不用愁,各个科室都会抢着要人。
事已至此,陆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条条大路通罗马,本专业的工作不行就找别的,这年头有几个工作是专业对口的?老马当初还是英语老师呢,不也照样搞得风生水起,说不定他换条赛道就可以“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样想的陆克留着哈喇子冲向人才市场,迎来新一轮的对不起。
对不起你脑子不够灵活,对不起你手里头没活,对不起双休和加班费是没有的,对不起你道德底线太高,对不起你运气太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段时间陆克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听得他满肠都是精神呕吐物,偏偏没法对着面试官发际线倒退严重的脑袋吐出来。
往后几年他干过销售,去过电子厂,进过物流公司,但遇到的老板就跟不知道“劳动法”这仨字怎写一样,永远把员工当做牛马。
中途他想过买个游戏头盔去《九州世界》搬砖,这大概是最靠谱的选择,遗憾的是昂贵的游戏头盔售价表示这年头搬砖也得有起步资金。
在某次顶着倒夜班叠加一个月加班双重debuff,看到微信上那对败家父母腆着逼脸跟自己要钱的消息时,陆克看了看镜子里面容憔悴如同死人一样的自己,突然就有点悲愤。
这踏马的叫生活?这踏马是人过的日子?
他想起高中课本里一篇印象深刻的文章,叫《包身工》,里边用朴实无华却震撼人心的文字描绘了包身工艰难的处境,恐怖的工作时长,不能请假,生病了被冷水浇着继续干,吃的是残羹冷炙还得抢,当时读得他幼小心灵被摧残得不要不要的,还留下了同情的泪水。
而现在,他一天得工作十四个小时,流水线夺命call,吃着猪饲料一样的玩意儿,不敢生病不敢请假,日子居然比“芦苇棒”好不了多少。
包身工竟是我自己?
陆克心里越发悲伤和惆怅,感觉自己就是《悲惨世界》里的芳汀,家里那堆破烂家人就是德纳第夫妇和女儿珂赛特的结合,一路走来只能卖卖卖,卖了尊严卖劳力,卖了劳力卖健康。
接下来能怎么办?应该也只能像芳汀那样在卖完头发和门牙后大喊一声“全他妈卖了吧!”
陆克选择辞去工作,无视黑心组长假惺惺的劝导,用尽毕生能想到最恶毒的话辱骂一番黑中介再删掉她的微信,决心再换一条新赛道。
他花了一段时间把自己的脸色养回来,拾到还算干净清秀的脸蛋,托关系找了个有点名气的女网红,打算和她一起整点抆边视频,指望哪天被赏识他长处的“姐姐”看中,过上开路虎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通过MCN的面试,努力说服心高气傲的女网红,和罗姓房东抆肩而过,准备好迎接新生活。
然后他就被泥头车创了。
一枚冉冉升起的直播新星在准备阶段的最后一步胎死腹中,他刚琢磨着放弃尊严和贞操找个需要男朋友帮忙切五十岁生日蛋糕的姐姐,转头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好像整个世界在跟他说,兄弟我是真的不忍心你吃这碗饭,好好的勉强自己承受钢丝球和喷火枪干什么,干脆重开罢!
陆克总觉得世界从疫情开启后就变得格外魔幻,不过再魔幻,他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思考自己重生到异世界的可能性。
又不是看小说看多了。
所以当那辆呼啸而来的泥头车时,陆克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在给穿越者大军冲业绩,而是自己将来会被埋在哪里?
墓园肯定别想了,记得老家村里前两年整了块免费的墓地,不用钱,只用每年交一点管理费就成。
因为廉价,每块碑离得很近恨不得贴在一起,前边的空间小到甚至无法让一个成年人跪下去拜。同样因为廉价,很多村里人选择了那里。
按照废物老爹的说法,活着住的憋屈,死了住的同样憋屈不行,当时陆克还跟他争论过死人没有感觉,身后事纯粹给活人看,用以满足虚荣心,不过轮到自己……他觉得其实好点的墓墓园才配得上他这些年吃的苦,就是墓园的位置不能买断,二十年后挖出来一扔好像比村里那块破烂小墓地更惨。
就该去鹤岗买套房当灵堂供着,那地方偏远破老小的房子跟白菜价一样,又宽敞又亮堂,住几十个骨灰盒都不挤,五十年到期还能再续……
身体飞起来的时候,陆克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好像只要想得多了一切烦恼就会远去。
他感觉自己的鞋飞出去了,落在地上的时候也感觉不到多大疼痛,明白这种情况意味什么的陆克突然就觉得很多事变得不重要了。
比如将家里积蓄放高利贷结果被骗光钱的母亲,比如陷入杀猪盘买基金开始卖三无保险的父亲,比如结婚生俩娃被冷暴力想离婚又担心孩子软弱到只能找他诉苦的姐姐……
还比如一直找不到正经工作,各种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也许可能会迈向新生活的自己。
通通不重要了。
落地后的陆克咳出一滩血和几块粘稠状的团块,他琢磨着大概是碎掉的内脏,抢救的机会等同於零。
以前老是抱怨活着没意思,抱怨工作难找、朋友难得、知己难寻,生活像个臭婊子一样把他摁在地上反覆强健,完事后还不乐意花俩钱侮辱他忠贞的人格,反而喉咙收缩挤压吐出一口浓痰,让漫天大雨把他淋得透心凉。
但临了,陆克觉得还是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