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湖
我们花了三天时间让潜艇驶出这片浅海海域,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当我们接近苏门答腊岛北部的时候,潜艇外壳终於修复,可以下潜了。
这三天我们基本都聚在一起,除了商量上岸以后的对策,谈得最多的,还是关於感染者、病毒、观察者、刘云宏这些话题,三天不受干扰的时间,足够我们把各自了解的信息充分交流,当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萧恩在向我们解释。
“五次生物大灭绝之后,就是人类崛起。”萧恩抿了一口可乐,又把一只泡椒凤爪塞进嘴里啃,这个金发碧眼的老外这几天狂热地爱上了这种垃圾食品,他把一截骨头吐到桌子上,才再次开口,“不过当时的地球上并不止我们一种人类,还有尼安德特人、佛罗勒斯人、丹尼索瓦人,但后来其他人种都灭绝了,只剩下我们智人这一支……”
我点头,指指三土说:“吕叔他们也做过这个研究,说是跟多巴火山喷发有关?”
萧恩意外地看了三土一眼,点头表示同意:“确实如此,当时的智人因为多巴火山喷发,差不多被灭族了,而后来多巴火山的几次大喷发也跟人类历史上的数次大变革有正相关。”
“轴心时代、十字军东征、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三土喃喃说道。
萧恩再次点头,“这些历史转折性事件,差不多都伴着一次大型的灾难—比如大型的战争、瘟疫等一起出现,我们认为这是观察者干预的结果。”
“按照你的说法,”狼爷把手中酒杯在桌上一顿,“他们也不全是在害咱们,你说的这几次,还是在帮助人类?”
“这就是我们骷髅会的教义来源,我们相信有一位神灵,一位女神,她也来自观察者,她正在帮助我们,让人类获取智慧,对抗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观察者。”
“她为什么这么做?”狼爷问。
“因为她爱我们,”萧恩马上回答,“事实上,经过我们的基因测定,发现观察者跟人类有着98%以上的基因相似程度,超过了我们跟黑猩猩的基因相似程度,人类很可能就是观察者用自己的基因片段繁衍的后代。”
“你刚才说,这几次大变革都跟多巴火山喷发有关?怎么做到的?”我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火山上来。
“也许是在火山内部植入了某种细菌、病毒之类的,然后通过火山灰传播到世界各地。”萧恩答道。
“就像这次的逆转录病毒,”李瑾点头附和,“你们有没有对火山沉积物进行采样调查?”
“这就是多巴火山神奇的地方了,”萧恩苦笑,“印尼政府把整个多巴湖都设为自然保护区,禁止对外开放。”
“啊?”我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怎么会这样?”
“多巴火山从古至今都笼罩在一层神秘色彩之中,”萧恩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震惊结果,呷了一口酒之后才开始讲述,“从古代开始,苏门答腊岛土着中就有一个传说,称多巴湖为‘神湖’,凡是看到多巴湖的外人,都难逃一死!
“十六世纪,荷兰人来到苏门答腊岛,当时岛上有很多个土着王国,这些还处在蒙昧时期的岛民对长枪大炮的荷兰侵略者毫无抵抗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被荷兰人打败。但侵略者来到多巴湖一带的亚齐国后,却遭到惨败,一队超过两千人的士兵被全歼。后来荷兰人带着正规部队卷土重来,却还是遭到大力阻击,他们的军队在丛林中被分割后各个击破,士兵被无情的冷箭狙杀……一直到二十世纪,荷兰人还是无法征服亚齐王国,这就是‘亚齐战争’。后来印尼独立,荷兰人被赶出苏门答腊岛,亚齐王国加入印尼联邦,但一直是高度自治,可以说是国中之国,他们的边界从不对外国人开放。”
“那么说,我们连一点资料都没有?”李瑾问。
萧恩无奈地摇了摇头。
“舰长……”扬声器中突然传出声音。
萧恩来到通话器旁边,“收到,请讲。”
“我们已到达预定海域。”
“好,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我马上过来。”
这是苏门答腊岛上最大河流锡伯龙河的入海口,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将在这里改乘橡皮艇,沿着锡伯龙河逆流而上,然后在沿岸最大的城市第戎巴莱登陆,寻找陆地交通工具前往多巴湖。
这时又是夜晚,我们借着星月之光把装备搬上橡皮艇。萧恩只留了五个人看守潜艇,剩下的人加上我们一行人,一共二十四人,分乘三艘橡皮艇前往多巴湖。
凌晨,我们趁着潮水,沿着锡伯龙河逆流而上。东南亚是最早发生感染者疫情的地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肆虐,苏门答腊岛的沿海地区基本不可能还会有人类生存,即便还有幸存者,也必定早已遁入类似多巴湖的丛林深处。即便有心理准备,我们还是被那种荒凉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们目力所及范围内,全是黑乎乎的江水,没有一丝灯火。等我们深入锡伯龙河,因为没人疏浚河道,河面上布满了水藻和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我们不得不慢下来,随时清理缠在螺旋桨上的水草,移开挡路的枯枝。直到天亮时分,我们离预定的登陆地点还很远。
“这水路没法走了,”三毛站在船头,吃力地用船桨推开一段枯木,“我看还不如提早上岸。”
“没错,而且江面上太开阔,天亮以后很容易暴露。”萧恩蹲下身子,将一件雨衣披在头上遮住灯光开始研究地图。片刻后,他掀开雨衣,拿出指南针比了比,指着一个方向道:“往那边走,地图上显示大约两公里之外有个观景平台,地势应该高一点,咱们从那儿上岸。”
於是我们修改航向,将船驶向已经不存在的河岸,沿着被藤蔓覆盖的房屋缓缓前进。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河面的时候,整条锡伯龙河都活了过来。
鸟先鸣叫起来,一开始是零星的几只,但马上便连成了片,像是沸腾起来一般。几只长得像鹿一样的小动物,在我们船头不远处涉水而过,看到我们,还好奇地驻足张望,三毛扬了扬手,它们便又飞快地跑开。一条比我手臂还粗的蟒蛇,缓缓破开水面,从橡皮艇一侧滑过,把李瑾吓得脸色苍白。
经过一段沉默的旅行之后,远处出现一座高耸的绿色藤蔓瀑布。站在船头了望的猴子一手撑在额前挡住阳光,一手遥指前方,“应该在那儿。”
我们慢慢驶近,发现那些如凌空长出来的藤蔓,其实是缠绕在一道凸出江面的游廊之上,游廊后面则是一片缓坡,斜斜地从水面伸出来通向远方。地面也被各种藤蔓、杂草覆盖,但总算不是泛滥的河水,而是坚实的土地了。
三毛将橡皮艇驶向游廊下方,关闭马达,在支撑游廊的钢架上绑好缆绳,其他两艘橡皮艇也一样停了下来。
“我先上去看看……”猴子耸身攀住游廊的钢架,用力拉拽了一番,试了试牢固度,便手上一用力,整个人像是荡秋千一般向上飘起,然后轻轻落在了游廊的地板上。
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板发出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呻吟,但好歹支撑住了。猴子马上又爬上游廊后面的缓坡,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片刻之后,他便重新回来,从游廊上伸出脑袋,“把绳子给我,顶上有个电线杆,还挺结实的,可以绑住,你们直接爬上坡顶就行了。这玩意都烂光了,上来太危险。”
我们扔上绳子,然后一个挨一个爬上坡顶。沿着坡道向前走了差不多一公里以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一侧临着锡伯龙河,另一侧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也是爬满藤蔓,一些房子中间甚至有高大的树木穿破天花板。从偶尔露出的商店招牌来看,这里以前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方,应该就是萧恩说的观景平台。
“从这儿开始吧……”萧恩从河面上收回视线,面向我们,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们知道他的意思,纷纷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防毒面具戴上。萧恩的四个手下身上背着打农药的喷雾器,走到前面开路,他们每隔几十米便会抽动喷雾器的水泵,将里面的药水喷洒到道路两旁。
那里面是乙醚,我第一次上潜艇的时候,便跟萧恩说过乙醚能让感染者暂时昏迷的事,他听了以后,便搜集了一些储藏起来,并且进行了更全面的实验。他们发现乙醚不仅能让感染者昏迷,而且它的味道还能刺激感染者,就像雄黄之於毒蛇一样,乙醚能让感染者避而远之。
从这里开始,道路不再沿江,而是深入城市。虽然第戎巴莱是苏门答腊岛上的大城市,但道路两旁尽是低矮的尖顶木板房,最高不过三层。越往内陆,藤蔓渐渐稀疏,露出建筑的本来面目,但大多已经破败坍塌,只剩断壁残垣。路中间也有一些废弃的车辆,车壳已经完全锈蚀,被野草占据。
我们此行的目标是第戎巴莱市中心的“城市花园”,地图上显示那是这个城市的商业中心。其实不用地图,我们也能辨清方向,因为视线之内,只有那里有几座十几层的高楼如鹤立鸡群般耸立。
我们在那片高楼里找到了一个丰田4S店,很幸运地找到几辆虽然锈迹斑斑,但还能发动的“陆地巡洋舰”。我们又搜罗了一些机油,给车辆做了一次保养后,驶向了地图上标注的“第巴高速”。
“你说印尼政府禁止游客靠近多巴湖?”三毛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没错……”萧恩点头。
“这岛上经济很发达吗?”三毛又问。
“据我所知并不是这样。”萧恩回答。
“那为什么要建造这么一条高架公路?”
在我们前方,灰白色的公路蜿蜒前行,四周全是墨绿色的丛林,第巴高速犹如悬浮在绿色海洋上的一条白色锁链,伸向无边无际的丛林深处。
“在原始森林里修一条全程高架的高速公路,成本不小吧?”三毛继续说,“我只能想到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旅游开发,二是要把里面某种珍惜资源运出来,但按你的说法,貌似二者皆不是。”
萧恩没有回话,紧锁着眉头凝视前方。
“这是一条战备公路。”一直沉默的Maggie Q突然低语。
“没错,”萧恩像是如梦方醒,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声说,“看这中间的隔离墩,都是活动的,随时可以把双向通行的公路改成单向,以增加通行量。还有每隔几十公里,公路都会有一段从双车道拓宽成四车道,这是给飞机降落用的临时跑道。还有那些服务区,规模非常大,应该是用作战时补给的。”
“可是,他们在自己国家的内部修一条战备公路干什么呢?”我满头疑云。
“没道理啊。”三毛继续嘟哝,“修这么宽的一条高速公路,却不让人出去,脑子坏掉了吗?”
这时车子经过一条长长的坡道,三毛深踩油门,汽车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吼声,快速冲向坡顶。
“当心!”萧恩突然一声大吼。
车子猛然一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三毛踩下刹车的同时鸣响喇叭,以提醒后面的车。
在坡道的另一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坐稳了!”三毛大吼一声,猛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子撞向中央隔离带。在剧烈的撞击声中,车子翻滚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撞了无数次。等车子终於停下来,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我睁开眼,却感觉到一阵刺痛,伸手摸了一把额头,手心湿漉漉的一片。
“陈源!陈源!”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声音空洞而遥远,有人握住我的手用力向外拉,我顺着力道蠕动,很快被拉出了车外。
“给你,自己抆一抆。”一团纸巾塞进我的手里,我分辨出这个声音是Maggie Q。我稍稍安心,开始抆拭我脸上的血污。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一些声音传来。
“陈源,你坐着别动。”是李瑾的声音,“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特别疼?”
我感受了一下我的四肢,并没有什么异常,於是摇了摇头。
“拿水来,给他冲一冲眼睛,我去看三毛和萧恩。”李瑾对其他人说。
片刻之后,一股清凉的液体洒在我的额头和眼睛上,我努力睁眼让水流直接冲洗眼珠,很快,眼前的景物慢慢浮现,猴子拿着水壶在浇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推开。
“三毛……”我焦急地想知道死党的情况。
“三毛哥没事,”猴子说,“Maggie姐把他和萧恩都救出来了,李医生正看着呢。”
我挣扎着想起身去看。
“别急啊,得看看你有没有脑震荡,来,这是几根手指?”猴子在我眼前竖起两根手指头。
“二!”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站起身却打了个趔趄,猴子连忙扶住我。
我看到自己刚才乘坐的汽车四脚朝天地躺在路中央,外壳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前车挡像蛛网般碎裂,安全气囊弹出,车前轴也断了,一个轮子不翼而飞。三毛和萧恩躺在旁边地上,李医生蹲在一旁说着什么。
我紧赶两步上前,看到二人除了头上有少许抆伤以外,没别的明显伤口,三毛见我过去,还朝我笑着摆了摆手,而萧恩却双目紧闭,像是昏过去了。
“他没事,”李瑾抓着萧恩的手测脉搏,“被安全气囊打晕了,一会儿就好。”
我这才放心,点点头朝豁口边缘走去。Maggie Q正站在那里,我和她并肩远眺,发现前方百余米的路面全都坍塌了,我向下看了一眼,十几米高的桥墩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像是惨死巨人的残肢。而豁口的另一边,高速路的双向都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车辆,绵延向前,一眼望不到头。
“那些都是军车。”Maggie Q低声说道。
“那是M1A2,那是K2……”三毛把望远镜递给我,啧啧赞叹,“简直是一支联合国军啊,还全是精锐武器。”
我接过望远镜望向对面,那一望无际的车队中有各种军用车辆,无数坦克、装甲车、运兵车、指挥车、后勤补给车整齐排列着,而且车辆除了积满了灰尘和淤泥之外,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
“是什么力量把如此强大的军队给全歼了?”我惊惧道。
“还能是什么,感染者呗,它们从那一头攻过来,然后在这里截断了军队的后路……”三毛指着前方的豁口说。
“你的意思是感染者这么厉害,还会搞战术了?”猴子说。
三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这里是感染者的发源地,也许就是比外面的要厉害呢?”
“总之,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我指向前方,此刻虽然刚过下午四点,还远没到日落的时候,但因为阳光被高耸的雨林遮蔽,显得幽暗阴森。远处有鸟兽隐没暗处,发出阵阵怪叫,久久盘桓不去。密林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我们,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多远的路?”猴子问道。
“最多还有五十公里,”萧恩答道,“因为路况好,咱们的速度远超预估,如果能开车的话,顶多再有半天就能到了,可要是步行的话,就不好说了。”
“今天先在上面宿营吧,”我说,“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下去,尽量在一天之内赶到多巴湖,别在雨林里过夜。”
大家似乎都对前路有些担忧,便没人反对我的建议。这里地处热带,自然不需要生火取暖,但雨林中气候多变,随时都可能下起倾盆大雨,所以我们还是搭起了帐篷。
大家都没有聊天的雅兴,安排好岗哨后,都早早休息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帐篷里闷热无比,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到了后半夜,终於开始下雨,雨不大但带来了些许清凉,雨滴落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催眠般让我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以为是轮到我守夜了,睁开双眼却看见Maggie Q低头看着我。Maggie Q穿着一件紧身背心,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股女性特有的体香幽幽传来,让我心头一阵悸动。从范惠尧陨落到现在,我们的关系日趋亲密,但还没到睡一个帐篷的地步……正当我心驰神往的时候,Maggie Q马上竖起一根手指贴在自己嘴唇上,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肯定出事了,连忙抽出枕在头下的步枪和九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