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决意逆风去
面对迷茫的未来,
她渐渐学会隐忍。
只因为开始懂得:
自己并不比别人幸运,
而冲动,
永远比坚强容易。
上海的春天,确实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来得早。三月出头就有微微的热风扑面,让人从容脱去厚重的外套,轻装上阵。
有了好的气候,才能告别一季残冬,重新站回起跑线,迈开一年的序章。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气派非凡,尤其隔道两边主楼间还修了封闭式天桥,桥身挂着一排巨大的广告语——「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马」。
徐斯先把他新买的雷克萨斯停在马路一边,卷起手边的报纸,在扔到车后座之前又瞧了一眼。经济版头条一排黑体大字,写着:「红旗集团控股方四水市纺织一厂拟於近日对外出售原红旗分块业务」。
他丢开了报纸,打开车窗,探出头往这边的天桥上张望,看到有工人正在作业,准备将广告牌缓缓放下来。
徐斯把车开入厂区,才停好了,就看到了舅舅方墨剑从车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工作人员和服装业的大老板。
方墨剑见到徐斯并不太意外,但也没有当众招呼他,只管同身边人讲着话。徐斯就意态悠闲地在旁等着,直到觑见舅舅独自往二楼的大会议室行去,他才跟了上去。
方墨剑先是瞪他一眼,「你今天这麽急吼吼过来是打的哪门子算盘?」
徐斯笑嘻嘻地讲:「我来学习参观。」见方墨剑板牢了面孔,他才又接着讲道:「我一直对自由马的童装副牌小红马挺感兴趣的,这回来看看。」
方墨剑骂道:「小狐狸,我早知道你没安好心。」
虽然被长辈说中了心思,但徐斯并没有心虚。他会选择今日赶来,的确是没打什麽太光明正大的主意。
稍后,一旁的会议室内即将由四水市经济系统的领导代表红旗的股权方来宣布红旗集团的分块业务出售计划。今日到此的企业家们全部都是打着同他相同的主意。
但徐斯多一层笃定。
在这位严苛的表舅面前,他只需要将意思表达清楚,一般是会得到意想得到的帮助的。他也相信舅舅对自己的盘算也是有所耳闻的。
果不其然,方墨剑又问:「我听你婶婶讲,你还想要腾跃制鞋厂?」
这却让徐斯有些意外了,没想到舅舅会关心到他的一盘大计划中额外的小计划。
他这回野心勃勃想托舅舅的关系,把红旗集团的童装品牌用个较为优惠的价格买下来,也预备着再购进一两间制衣厂、制鞋厂以备生产之需。方墨剑口中提到的这间腾跃制鞋厂就是他计划购进的其中一间。
徐斯寻找合适对象收购时注意到腾跃制鞋厂,倒是因为这是间成立於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厂,生产的胶底鞋在十几年前曾红极一时。这些年来却渐渐没落了,只能托赖接红旗的订单和外贸订单来维持经营。又适逢红旗动荡和金融风暴,就有些支持不住的意思,但胜在行业经验还是丰富的。
徐斯托中间人寻到鞋厂的一位裴厂长套了套意思,没想到对方竟然十分愿意,徐斯自然顺水推舟了。
只是舅舅特地一问,让徐斯好生疑惑,他答:「是啊,有什麽掌故?」
方墨剑讲道:「这鞋厂以前的厂长是老江的丈人,老江就是从腾跃开始入这行的。那时腾跃还是国有企业,后来是老江帮着私有化后还给了老丈人家,现在他们的厂长是他的小舅子裴志远。」
徐斯一呆,实在是没有想到无意插手的鞋厂也会同江湖家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今日也是约了腾跃的厂长在此地进一步洽谈。这麽一想,他的心里立刻生出一些些道不明的别扭劲来。
也真是白日不能说鬼,他跟着舅舅一路上了二楼,一拐角,就在二楼会议室门外的等候区看到了江湖。
江湖坐在会议室外大型布展区的台阶上,她身后的布展区还有三五个木模特身着去年自由马的冬季新款,摆着很好看的姿态。
她坐在模特下首的阴暗角落里,蜷着腿,没有动,更不知道目光放空在何处。徐斯乍一眼看去,以为那也是一个不会动的模特。
江湖身上穿着自由马的春季新款露肩的修身长绒衫,一直盖到臀部以下。绒衫是黑色的,她的腿上又配了黑色的打底裤,下面一双棕色的羊皮长靴。一身的衣服朴素而得体。
从徐斯的眼里看过去,江湖的这个姿态很美。从她的额线到鼻尖到下巴,还有窍长的颈,过渡到从圆领中袒露出的圆润的肩膀,以及修身的绒衫包裹着的身体,线条一路都很流畅,几乎就是个假人了。
方墨剑上前一步,唤了声:「江湖。」
江湖抬起头来。
她的短发稍稍长长了些,盖住额头,她下意识用手拂了一拂,答:「方叔叔。」
方墨剑走上前去,徐斯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他并不如一般情场玩家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都能岿然不动声色。那一夜的荒唐和惊变,是让他有一点尴尬的。
尤其,他当时还打着她父亲公司的主意。往深层讲,他委实太过欺负妇孺了。
洪蝶婶婶也严厉地警告他,「这件事情你要快点忘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有关人家小姑娘的清誉。」
徐斯不是不警醒的,他甚至自认确实做了一桩至大的丑事。他这般偷香窃玉的行径,同江湖之后那刚烈求死的对比,即可让他狠狠羞愧一番。
这实在是稀里糊涂的乘人之危,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徐斯甚至有想过,自己其时并无女友,他可在江湖丧父这段时间,给予她一些情感补偿。
但似乎江湖并不这麽想。
就在那夜次日的清晨,徐斯走进旅馆大堂用早餐,远远看见江湖独自倚窗而坐,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他走近一些,可以看见她上的是中国的门户网站,网页上偌大的标题很显眼——「服装大王江旗胜覆没实录」。
徐斯在自己房间里上网时就看过这篇报道。报道写得很详细,该记者似乎从多方面了解了江旗胜的过往商业行为,将其猝死归根为两个原因——其一,是江旗胜股改失败后,转而与房产商沈贵投机房地产,投资的房因施工方偷工减料而猝然塌方,相关人等自然免不了吃上官司;其二,便是江旗胜私人投资的香港利都百货股票因其和澳洲环宇金融以购股及物业换股形式收购计划失败而下挫,这一役让他的私人账户浮出水面不说,经济损失也十分惨重。
这两点都在点子上,和徐斯知道的基本一致。
不过,那时候,他在想,以江湖当下的精神状态不太适合看这样的报道。
果然,江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徐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递上一张餐巾纸。
江湖回头一见是他,起立转头想走。
这般无礼得太过明显了。徐斯面色不由沉了一沉,存心拉开她身边的椅子款款落座下来。
江湖面上青白不接,是发觉了自己的反应失态了。但她没有立时说话,或者她根本就认为她与他,全然没有话题,也无进行话题的必要。
徐斯心里一冷。
通过江湖的态度神情,他也能大致猜测她的心理。
恐怕她当昨夜是一出荒诞剧,是她放纵自己堕入深渊的魔幻夜。白日一线光现,她就得脱离,尽量让自己远离。
这个念头,让徐斯不是那麽舒服。
而江湖只讲道:「我得回房了,少陪。」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腕。
昨晚他曾经沿着她的手,握牢过她的腰,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反应,迷糊而热情。如今,她的反应是忍不住地自然地打了一个寒噤。
不过一夜,她对他的碰触,竟然本能起了抵触,再加上这麽个无视的厌恶的态度,令徐斯心头无端端起一阵无名火。
他松开手,讲:「昨晚我大意了,没做其他措施。」
口气佯作稀松平常就事论事的。但他注意到江湖咬咬牙,闭了一闭眼睛,方觉自己的口气有问题。
她是谁?至少江旗胜在江湖上威名犹存,她的千金身份依然有效。他这样说出来,之於她,是过分了一点点。
但徐斯不会收口,也从不认错。
直到江湖清了清嗓子,这样同他讲:「出来玩的总是要承担一点责任的,做好点防备工作,对人对己都有好处。这个道理我懂的。」
讲完以后,她疾步走出此地,逃也似的。
徐斯愣了一两刻,看江湖走远。忽然手机就响起来,那边有一把好听的女声说:「徐先生,你好。我是齐思甜。」
这麽一个轻声细语的开场白之后,齐思甜用温柔的又不失身份的、邀请的又并非乞求的语调讲:「我第一部电影要上档,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捧场?」
徐斯是太有空去捧场了,他答:「回国后我让秘书到你经纪人那边拿票。」
齐思甜讲:「好的。」
这才是徐斯该得到的异性的态度。
而反观江湖,前晚疯癫浪荡,第二天便整装变作淑女,翻脸赛过翻书,无情更胜男子。连生在女士掌权家族的徐斯都无法习惯。
这个女人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江湖当无事发生,他徐斯也发扬女士优先,跟着当无事发生了,也算成人之美了。只不过心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不是滋味。
尤其现下方墨剑唤了一声江湖,江湖的目光明明往这边扫过来了,她是看到了他的,但她就是当作没有看到他。
徐斯不希望自己第二回自讨没趣,干脆就立定在原地,并不走上前去。
方墨剑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先看到展台对面的窗没有关牢。虽然三月微暖,但令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受这冷风,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先将窗户关牢了,待回过头来,江湖已经站了起来。
她说:「方叔叔,我就是来看看,还有一些爸爸的旧物要整理,弄好了就走。」
方墨剑关心道:「你要注意身体。」
江湖欠了欠身,想要转身离去,方墨剑又叫住了她,招手让她过来低声嘱咐,「你爸爸生前同沈贵在高尔夫球场赌过一场球,赢了沈贵五百万。沈贵上周进牢里之前,已通知助理把支票转给你。」
江湖惨然地笑了笑,茫茫然问:「爸爸怎麽会赢沈叔叔这麽多钱?」
方墨剑没有回答。
江湖便明白他的不便之处,也就不问了,只向他又欠了欠身,转身往另一头的江旗胜旧日的办公室走去。
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实在没有勇气踏入父亲去世的地方。
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湖转头,是在红旗集团服务了二十年的财务经理岳杉,她同时亦打理着江旗胜的私人账户,同江氏父女关系很亲厚。
江湖看到岳杉,就像望见了亲人,迷迷糊糊孩子气地问她:「岳阿姨,我爸爸走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痛苦?」
岳杉中年富态但又不失白皙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是第一个发现江旗胜在办公室内气绝的人,她记得江旗胜最后的样子,倒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冷冰冰的,皱紧眉头,微微张着嘴,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
这根本不像一贯意气风发的江旗胜。
岳杉一直没有将这一幕告诉江湖,她只是宽慰,「是的,你爸爸临终面容安详,就像在梦里过世。他不曾受苦。」
江湖的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
岳杉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我还有些事情同你说。」
她默默看一眼江旗胜办公室的大门,转了头,把江湖领进了另一头一间小会议室,把门关上锁住,再把自己随身拿的文件一一放在了江湖的面前,说:「这是你爸爸生前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所有的手续都清了,我也确认了可以动用这部分财产,今天正好全部交还给你。这些是他在本地、北京、广州和香港以你的名义购买的房产;这些是他存在本地银行保险柜内的珠宝首饰;除此以外,你爸爸有海外股票投资,不过你也晓得这部分亏蚀厉害,而且上面在查。他个人的银行户口全部被冻结了,要做清偿工作。」
江湖一份一份拿过来看,一份一份都令她惊讶。她说:「爸爸比我想象中有钱。他考虑得这麽周到。」她把文件一一阅览完毕,问:「他亏了好几亿,怎麽可能还剩下这麽多?」
岳杉伸出手来,她紧紧握住了江湖的手,「这些问题,你不要多想了,於你无益。」
江湖反握住岳杉的手,急促地发问:「爸爸买的股票亏了,投资的楼房倒了,连累红旗跟着瓦解了,可是,他可以想办法还的,虽然——虽然还是要去坐牢,但他都是可以活着的,他为什麽会支持不住,为什麽会突然心肌梗塞?」
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问好了,自己又哽住了。她侧头,玻璃窗上折射出她的容颜。
她分明看清楚自己的惊恐。
有一种心底缓缓酝酿的惊恐在盘旋。自天城山的那个下午开始的恐惧——她不敢再想。
岳杉并不知道江湖的心头万千情绪,但见她神情悲戚,只怕她又要伤心,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说:「他是个爱护女儿的父亲,他是个走在许多人前面的企业家。」她紧紧握住江湖的手,紧得江湖无法再思考下去,「这就够了,对你来说,够了。」
江湖茫然点头。
不要想,不要想。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岳杉最后还是忍不住讲了一句:「江湖,你要记牢,这条路是你爸爸自己选的,没得怨。」她讲好这句话,终於也落了泪,低下头,忍了好一会儿,让眼角什麽痕迹都没露出来。她抬起头来,还对江湖嘱咐说:「下半月有个晚报做慈善晚会,昨天发来了邀请函,希望你代表你爸爸去领了这个慈善奖章。这是他的荣誉。」
江湖吁一口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岳杉依然是不忍心,再三嘱咐说:「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好好自己照顾自己,你爸爸才会放心。」
江湖黯然着,在历经丧父之痛以后,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是万不得已的无奈和不得已而为之的悲戚。
岳杉打开了会议室的门,红旗的营销总监任冰正捧着箱子站在外头等着。这位业内人人称道的江旗胜得意门生的眼圈也正微微泛着红,看到了江湖,说:「江董生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任冰和岳杉都坚持为江湖拿了东西送到停车场。
江湖再三道了谢,也是因为父亲的葬礼正是任冰一手操办,帮衬了自己不少。她还关心地问道:「你的去向定了吗?」
任冰冲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江湖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那就好,你们都会有新的开始。自由马也会有新的选择。」
任冰跟着笑了笑,「江湖,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确实,岳杉、任冰连同这边的红旗厂房,如今已成为属於父亲的历史,一切都过去了。
江湖心中一痛,打开车门正想上车,偏偏瞥见了舅舅裴志远陪着徐斯走出了大门,让她心底这一痛痛至大吃一惊。
舅舅裴志远要卖腾跃制鞋厂的消息,她从日本回上海时就听说了。
这是父亲逝世后江湖心头的另一宗剧痛。
外人不晓得,而江湖明白腾跃制鞋厂对江家,对父亲意味着什麽。父亲几经周折想要把红旗私有化而始终不得如愿,但他曾经实现了将腾跃私有化。
这是父亲完成的一个事业的奠基石,是父亲对母亲的一份真情挚爱,绝不容玷污。腾跃鞋的历史带给她的骄傲,甚至超过了曾经的自由马带给她的荣誉和身价。
江湖曾几次三番寻舅舅磋商此事,她只有一个念头,腾跃是母亲和父亲仅剩的了,是属於裴江两家的,舅舅不应该轻易卖掉工厂。
但舅舅裴志远因为炒股亏蚀了本,是铁了心要卖厂套利的,嫌这外甥女麻烦,总是想办法回避着她。
江湖根本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舅舅,而且他又是一副谄媚的情状跟着徐斯。这实在不能不促使她把事情往她最不能接受的一个方向想。
而任冰为她揭晓了答案,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不瞒江湖,说:「你舅舅打算把厂卖给徐风集团。」
江湖狠狠咬唇,拔腿箭步上前,高声唤道:「舅舅。」
这一声极不友好又极其尖利,裴志远乍听江湖这样语气甚无理的呼唤,马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徐斯察言观色,不知这对甥舅有何公案,但显然他是不想做炮灰的,赶紧同裴志远道别,寻到自己的车就钻了进去。
裴志远见他要走,颇有几分焦急,想要撇下江湖跟着徐斯,却被江湖一把给拉住了。
江湖气急败坏又喊了他一声,厉声问道:「舅舅,你要把工厂卖给徐风?」
裴志远根本就是理直气壮兼气愤江湖坏他大事,出口也不算客气,讲:「连红旗都被卖光了,我小小腾跃又怎麽了?你也晓得我每年做的那点贴牌生意是红旗的,还有一些外单,这回全部落空,我厂子几百来号工人也是要活口的。你捞着遗产可以坐吃山空,不要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到我厂子里一干民工弟兄头上。」
一句话就噎得江湖不知道说什麽才好,心头气本就不顺,被他一顿抢白,更是脸色愈发惨白。裴志远见状把口气软下来了,「江湖,我谅解你关心家里的产业,但是你实在得面对现实,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拍拍江湖的肩膀,就像哄一个孩子,哄完以后又四处找他的金主去了。
江湖站在原地发了好一阵的呆,只觉得自己刚才就是个傻蛋。她根本什麽都干不了,她人在这座厂房里,却什麽都干不了。
岳杉在她身后担心地唤她,她垂头丧气地摆摆手,也没有同岳杉和任冰道别,缓缓将车驶离了此地。
慢慢出了厂区,江湖闭了闭眼睛,悲伤得好像离开的是一片断壁残垣。她想,以后自由马广告语没有了,天桥也没有了。
想着,猛一闭眼,踩下油门,想要速速超车开过去,不用在这里徒惹伤悲。
这一路上不是很通畅,这时候又临近下班的高峰期,路面很堵。好不容易过了江,前头路面稍微通畅了些,却有车挡着,还是一辆雷克萨斯的跑车,速度开得很慢,一直拦着江湖的道。
江湖一时间心急,想要超车,谁知前头的雷克萨斯竟也突然改了道,又一下挡住了她的道。她一时闪避不及,往雷克萨斯的车尾灯上抆了过去。
两辆车都不得不同时急刹车停下来。
江湖心急火燎怒不可遏地下了车,冲过去,雷克萨斯驾驶位的窗也跟着摇下来。
竟还是个她一看即刻会火上浇油的熟人。
江湖简直是嚷了出来,「徐斯,你给我滚出来!」
雷克萨斯里头坐的正是徐斯。
江湖站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饰勃然怒意,吼完便伸手过来抓在他的车门窗上,使劲往外拽。
徐斯先是一头雾水。
刚才他只是想靠边停车接个电话,这个电话好像是刚才那位裴厂长打过来的。他本来不想接,但是手机一直响,他听得心烦气躁,便决定停下车来接了这个电话。
他是看准了的,此段路正临近公交车站,允许车辆停靠,而且他打了灯。在技术上规则上,他都没有错。
后头的红色保时捷Cayman是怎麽抆上来的?
这女人又是怎麽突然出现的?
他的脑筋还来不及转过来,但是,紧接着,这女人的粗鲁动作、粗暴态度一下触到他的神经上头。
在他徐斯的面前,这位江湖小姐不是漠视便是歇斯底里,小姐脾气发得太过无理了。他自小到大,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待遇?
於是徐斯也懒得摆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干脆就坐着不下车,只微微把头一抬,轻佻地对江湖讲:「打122吧,开单子,我的保险公司会处理。」
江湖是头一回这麽清楚地看着徐斯的面孔,也是头一回这麽正视了他。
徐斯有一副风流倜傥的卖相,眉眼周正,不可谓长得不好。但是有一点,只要他想,他就能明明确确摆出一副气焰嚣张的神情。此刻,他就是这副神情。
徐斯没下车来,只从副驾座那头的包里掏出了手机,拨了电话。他有条不紊地说,发生了事故,有红色保时捷抆到了他的车尾,他的车在某路某段。
他根本是懒得同她计较。
可是江湖瞪着这样态度轻忽的徐斯,她想,刚才舅舅就是要巴结他;她想,就是有人这麽虎视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这些人……
短短几秒锺,江湖想了很多,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随着这些想法喷薄而出,终於憋不牢了,索性发泄出来。
她指着徐斯便叫:「你长没长眼睛啊?这叫什麽态度啊?路上随便乱停车啊?你妈没教过你公德啊?算不算个男人啊?」叫完伸脚就往他的车门上踹了一脚。
江湖这一脚用狠了力气,踢出大大的一声咚。她还嫌不解恨,又补了一脚。
车里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来的撒泼吓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车门了,还连连踹了几下,也撑不住了,噌一下就打开车门走下来。江湖一脚没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这一下还挺重,徐斯皱了眉头,心头火起,跺一下脚,冷笑,「哟,力气还挺大的。违规超车你还有理了?说吧,想打架还是想耍无赖?哥哥都奉陪!」他讲完还撸了一下袖子。
围观的路人见了,真怕这开跑车的男人当场揍了那开跑车的女人,热心肠的赶忙过来拦了徐斯一拦,讲:「朋友,说归说,别动手,人家毕竟是小姑娘。」
那头的江湖握紧了拳,即刻也是一副随时想挥过去的架势。
路人又劝,「小姑娘火气不要这麽大,你快把人家车门都踹出坑了,这可是一百来万的车!」
交警来的时候,看到这一男一女当事人站在马路旁边冷冷对峙,谁都没说话。热心的路人不是正忙着劝解,就是在议论这两辆车理赔起来所费多少。
交警一番检验,得出结论:车头车尾的碰撞不碍事,雷克萨斯的尾灯碎了,保时捷车头抆了点漆,开了单子嘱当事人寻保险公司理赔即可。本次事故应该是由保时捷车主担全责。
这个结论一下来,雷克萨斯兄弟立马利落地上了车,绝尘而去。独留保时捷小姐在此地,继续接受交警的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