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1 / 2)

寒假 明琲 147068 字 1个月前

简介

此刻,不管是谁,

只要在我面前出现,

都能清楚看出我的落寞,

我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危险,

但是危险又能怎麽样?

谁能在这样凑巧的时刻被我攀附,

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机缘吧!

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雨,无论怎样压抑强迫,

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我似乎始终是那个,16、17岁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像是一块还没动工的原石,

等待另一块石头的碰撞,来产生炫目火花。

当学生的,一辈子总会经过十几个寒假。

你记得高二的寒假,你在做什麽吗?

每个人都有所谓的个人特质。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特色。有的人的特色是长得很

美(或丑),有的是有心机,有的是很直爽……当然某些人的特色明显到让人过目不忘,

留下深刻印象,而有些人就是终其一生平平淡淡,不显眼地活下去。

有的时后,别人看到的未必是你的重点特质。比如说,有些金玉其外的败类,给人

看到的都是外表,而没有内在可言。相反地,就是有些人乍看并不抢眼,可是有如老酒,

越陈越香,你会渐渐发现他的甘醇可人。

现在我要开始谈的这群人呢,个个都是非常有特色的人,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

刚认识他们时,我才十六岁多,是个中部某升学女中的高二学生。被学校抓去参加一个

救国团办的营队,名称叫什麽我早就忘了,内容倒不是健行登山看星星之类的,而是所

谓的研习营。

我一向对救国团活动兴趣缺缺,每年寒暑假同学争相排队抢热门营队名额的队伍里

也一定没有我。可是那一年不知为何有好几个研习营队开办,学校得派代表出去参加,

我们几个平常在学校皮得出名的社团干部马上躬逢其盛,一个个被教官幸灾乐祸地点名

出去。说不想去是骗人的。出公差不说,光是寒假可以离开学校和家里一个礼拜,对当

时的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刺激和冒险了。

其实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好笑,明明是个简单的高中生研习营,说康乐营还差不

多,偏偏安上个漂亮的名字,还有一堆名人来帮我们上课。后来才渐渐发现,营队里好

几个表现优秀,锋芒毕露的伙伴后来都有所发挥,还有的到大学以后变成所谓的学生领

袖级人物,甚至有直接投身政坛的。说真的,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前瞻性和远见,远从

高中时期就已经有所准备。不像我,直接把这个各路优秀人马聚集的营队当成南横中横

去玩,看在当时的李锺桂主任眼里,大概顶多是庸才一名吧。

背着行李上山,虽然穿着厚外套,还是觉得气温骤降很多度。到处都潮潮的好像有

雾气,感觉得到,又看不清楚。爬了一小段山路才找到报到的地方。在门口先看到一个

背着值星带的大男生晃过来,脸色不知道为什麽很臭,脸上线条颇硬,看起来很吓人。

「叫什麽名字?哪里来的?」他看我一眼。

「我……」才高二的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瞪着眼睛一声也不敢吭。

「问话不会答吗?」值星略提高了声音,丢下这一句转身又进去:「跟我来!」

我走进聚集了一堆人闹哄哄的大厅,那个很酷的值星把我丢给一个身上挂着「辅导」

二字名牌的工作人员,又走开了。吃值星这麽一吓,我根本完全傻掉,迷迷糊糊报了到

签过名领好资料名牌,低头一看,才发现我的名字印错了。

「啊?真的错了。难怪没有你的编队记录。名册上也没有。」辅导大哥们大概也忙

昏了,在一堆资料跟人来人往中挥汗作业。眼看旁边比我晚来报到的,都有各组辅导来

「认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边边,很哀怨。

「好了,注意!拿到资料的通通都先到各组去集合!」冷冰冰的值星又晃回来,大

家被他的嗓门一吼,都停下正在交谊聊天的嘴巴,乖乖像被牧羊犬赶着跑的羊群们,回

到牧羊人的身旁。「二十分钟以后,餐厅集合完毕!」

那我怎麽办,我是迷途的羔羊耶。

身边一个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孩女孩们又继续聊天说笑着走过我的身边。推开门一

阵阵山风飙进来,冷得让我打寒战。原来说刺骨寒风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背着行李,手

上握着根本印错我名字又没办法编队的资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区山上,真想就这样转

头回家去算了。

「你,为什麽还在发呆?」值星晃过来瞪我。「名牌挂上,快点去集合,不要慢吞

吞的!」

「她的资料还没弄好啦。」身后长桌上的工作人员埋首文件中,还不忘打救我。

「我们还在整理。修诚你先处理一下。」

值星上下打量我一番。大概是看我一脸傻兮兮又快哭出来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再

凶我,放缓口气说:「先去吃过晚饭,我们把你编进队里再做打算。行李你带着,要编

完队才知道寝室。你叫什麽名字?」

「陈立雯。」我惨惨的说。一面给他看印错成陈立云的名牌。

他居然笑。「错得真离谱。」

大概是人群都往餐厅方向移动了,报到大厅变得空荡荡的。身后埋首各种报到资料

中的工作人员听值星这样讲,马上抗议:「喂!修诚你讲话有点良心好不好,五六十人

的营队,有点小差错还不算太离谱吧?」

值星没讲什麽,领着我出来外面。细细雨丝飘在我脸上,冰冰的。值星随手抓了一

个刚刚要经过的学员:「杨亮钧?这个伙伴你先带去。」

哇塞!这麽熟!我非常的惊讶。这位明明是学员的杨兄,跟值星好像认识很久了,

两人熟稔的打了招呼,他很大方的过来跟我讲话。

「你名牌印错了?那应该是怎样才对?」杨亮钧弯腰看了一下我的名牌,温和地问

着。声音很好听耶,态度又客气,马上让我感觉人间还是有温暖的。「立雯吗?来我带

你去餐厅。我是第二组的,说不定你就会编到我们组喔。」

餐厅里桌次是按着组别排,我一入座,大家就眼光光的盯着我看,好像我是外星人

一样。这也不能怪谁,他们早就联谊过好一阵子了,突然来个外来客,当然古怪。

我好像小媳妇一样沈默的吃我的饭,眼观鼻鼻观心,一面数饭粒一面听着其他人开

开心心讨论聊天。啊你也是中坜来的吗?那你认不认识某某,对对他现在应该是高三没

错。喔那你是那个社团?社长吗?真厉害。那康乐就让你当吧!我们要选干部耶,晚上

就寝前要交出去。谁对康乐比较有兴趣的?

原来度日如年这档子事还真的存在。我埋头只是吃,希望快点撑过去这尴尬的一

餐。我是有点怕生的,面对这些高声谈笑活泼自若的新朋友们,我连头都不太敢抬啊。

各桌越吃越热闹,简直不像第一天见面的伙伴们,纷纷响应值星下的令「饭菜要吃光,

有剩的要留下来打扫!」各出奇招。本桌不知谁提议的采猜拳制度,猜输的要让坐隔壁

的舀一大瓢饭菜,然后受罚吃掉。

天知道我的猜拳运烂到跟只会出石头的小叮当差不多,一路输到底,输到大家都很

尴尬。好吧又不能叫我不要猜拳,那就把我排除在外面得太明显了。可是看我一直输他

们也不好意思取笑我,只好都瞪着眼睛扯着嘴角僵僵的打哈哈。而我还是一直输,输到

我旁边帮我舀菜的伙伴都不好意思起来。

「输得真惨。快吃不下了吧?」才认识没多久的杨亮钧居然笑笑的出来拔刀相助,

不动声色地把应该到我碗里的菜转运到他面前,再若无其事的帮我吃掉。因为他那麽自

然,大家也不觉得有什麽古怪,继续松了一口气似的聊天玩闹。

我只听过有挡酒的,还没听过挡菜的,心存感激之余,一面很惭愧的继续输,然后

开始担心自己的胃肠,还有他的。

熬完这顿最长的晚餐,工作人员终於把我妾身未明的身分给搞清楚了,带我回去我

应属的小队里。来到以组为单位编排的寝室,认识自己同组组员之后,那种归属感真是

感人肺腑啊!原来这就是归属感,难怪十月庆典时侨胞们都要争先恐后的回国……当我

还在谢天谢地的时候,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做起怪来了。

不舒服,不舒服,肠子扭来扭去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脚冰

冰的,外面风大雨大。离开家的第一天,先是像小媳妇一样委屈了很久,然后又孤苦无

依的跟一群人吃饭,现在开始又肚子痛,外面天气坏得好像世界末日……我想家了。

负责点名的大姊姊进来寝室。点完名顺口问:「陈立雯,你有没有不舒服?这是胃

肠药,你留着看看会不会用上。」

我接过药,惊讶得张口结舌,连道谢都结巴:「你,你怎麽知道?」

大姊姊没说什麽,笑笑的出去了。

隔天,经过我的室友兼同组伙伴薛佳仪的明察暗访,发现昨夜是有人托点名的大姊

姊把药送来的。至於这位好心人是谁呢,自然就是跟我同病相怜,昨天晚餐帮我吃掉大

半剩菜的那位仁兄杨亮钧了。据说他也是灾情惨重,拿药时想起还有一个我可能也很需

要,所以顺便托值星把药交给我,以防万一。可是值星是男生,又不能上来女生这层楼,

所以峰回路转,托到点名大姊姊手上。我想,大概连点名那位姐姐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

麽我需要吃药吧?

佳仪很尽责地打听完这种八卦,还顺便附赠其他毫不费力听来的八卦。像是那位仁

兄叫杨亮钧,已经当选为该组组长等等。说真的我很羡慕像佳仪这样的个性,虽然才认

识她一天,可是马上可以感觉她的特色:开朗,活泼,一点也不做作,而且标准自来熟,

跟谁都马上处得来。我则是在陌生人面前会有点别扭,熟了以后是很夸张的。

「立雯,你觉得我的身材怎麽样,跟陆小芬比,不输她吧。而且我比她有气质。」

这位薛佳仪小姐换衣服的时候常常会强迫我同意这件事。她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

材也圆润但不胖,其实算蛮好的。我被她这样逼问,总是傻笑点头。后来被问太多次,

我们干脆直接叫她小芬,陆小芬的小芬。

我跟她很快熟起来,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躺在床上交换八卦,对营队男生品头论

足。每每扯到忘形处,两人又是笑又是鬼叫的,同寝室另外两位室友不堪其扰,直警告

要把我们赶到走廊去睡。

而这位杨亮钧先生呢,就是我们后来八卦中常常说到的一名大将。我跟小芬在第二

天就决定私下给他一个绰号叫情圣。原因?很简单,他就是有那种味道。无论何时何地,

他的身边总有一个到多个不等的女生,而他也总是很亲切地在跟她们谈笑着。遇到每个

他认识的人,总是带着微笑地打招呼,礼貌周到。比起一些专门耍宝或耍嘴皮子企图吸

引注意的男生来,他就是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小芬说是风度,我不太明白。小芬一

本正经讲的话或开的玩笑,我有一半以上不明白。她觉得我是恐龙。

我们同寝室的另一位室友宴玲也赞同这个说法。宴玲跟亮钧是同一个学校的,据温

柔的她说,亮钧每学期都当选什麽最佳学弟或最佳学长,人缘好得不得了,堪称彼校的

名人一位。学妹们尤其拥戴他。但每隔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又有学妹为他心碎的事件,因

为他虽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和气,可是好像都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小学妹们受到了迷

惑,芳心暗许,却不知学长其实是个同志……喔不好意思,这最后一部份是我跟小芬擅

自加上去的。

「其实,对每个人都好,也就是一种距离。我觉得他很会保护自己。」我自以为聪

明地推测。

「亮钧是很真诚的。他不是那种有心机,很有城府的人。」显然这位室友听懂了我

对亮钧的批评。她委婉但认真的为他辩解。

「什麽啊?」更显然的是,一脸迷惑的小芬没有听懂。

「我是说,像这样的人,对谁都笑笑的,你很难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我觉得,他

的温柔可能只是表面吧?那是保持距离的一种方法,又不伤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心里暗

暗在骂你?」我越假设越大胆了。

「不会啦。杨亮钧虽然一副情圣样,可是他不是那种伪君子吧。」小芬耸耸肩说。

如此这般,亮钧兄在我们寝室八卦时间就变成情圣了。小芬神通广大,跟亮钧一样

很快变成全营队有名的宝,耍宝可以耍得那麽一本正经的爆笑,对一个艳星来说,还真

不是件简单的事,我跟其他的组员都以她为荣,也深深觉得她以后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成就铁定超过陆小芬。

我总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排完最后一天惜别晚会要上台表演的音乐剧,都过了午夜

了。同组组员们有的回去休息,还有的,像我和小芬,以及另外几个负责另一个表演的,

都留下来继续排练。上了一整天的课,大家都很累了。趁着没轮到我们的空档,我跟小

芬窝在楼梯口,挤在一起取暖。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山上的风很有力地一道刮过一道,把门窗都震得格格作

响。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每天一大早起床,上课听演讲,上团康研习时更是又要唱又

要跳,然后上完课还没能休息,小组研习讨论、准备表演节目……每天都忙到头晕眼花,

隔天一大清早又是苦哈哈地被值星的哨音叫醒。老实说我真佩服小芬,每天总是开朗有

精神的样子,常常大老远还没走近就听到她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声。

现在她像一只猫一样挤在我身边,身下的磨石子台阶冰凉感一阵阵传上来。在中台

湾出生长大的我,还第一次见识到北部山上冬天的寒冷潮湿。小芬安静了很久,久到让

我以为她睡着了。

「喂,立雯,你知道吗?」就在我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身旁的小芬突然低

低的开了口:「其实,我很害怕。」

「啊?怕?怕什麽?」我脑筋还是不太清楚的反问。

「怕想到我的学长。」小芬一反往常的嘻嘻哈哈神采飞扬,声音沈沈地说。「去年

年底,一个跟我很熟的社团学长,突然出车祸,昏迷不醒了好几个礼拜。我去看他那一

天,天气就像这样,风大雨大,黑漆漆的,我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后来,我要来

这里的前几天,他们班的人告诉我,学长已经往生了。你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怎

麽说,如果学长没出事的话,现在会在这里受训参加活动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了!」

她说着,眼泪一面滚下她的脸颊。

「别哭,小芬,你,你不要哭嘛。」我登时清醒起来,手足无措。

「这几天,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我努力认识新朋友,努力让自己开心,就是

希望可以不去想。我真的不明白,为什麽一个好好的人,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说不见就

不见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机会跟他说?」

小芬声音里的悲痛和不解把我震住了。这样开朗的外表下,居然有着这样窍细的心

与想法,也难怪同寝室的其他室友会说她是外表惹火霹雳,可是感情丰富了。反观我自

己,宴玲她们则是说,我是外表窍细,可是内在其实是只恐龙。这些伙伴们的观察力,

真是惊人。

此时我这只超大号恐龙只能一面拍小芬的背,一面摸索着口袋,想找到面纸或手帕

之类的东西给她抆眼泪。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那时的我们都那麽年轻,又怎能明了

命运之神是怎样运作如草芥一般的、我们的生命呢?对於人事的无常,生离死别的巨大

悲痛,又怎麽可能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接受呢?除了哭,也就是不解了吧?

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情绪失控,哽咽着的小芬,一面自己也陪着难过起来。可爱的小

芬又哭又说地发泄一番之后,觉得好过了一点。她趴的一声很帅的站起来,决定去洗个

脸,对我保证洗完脸就一切没事了。我有点担心地要跟她一起去。她回绝我。

「洗手间就在那里。」小芬指着楼梯间旁的厕所,离我们坐的地方只有十公尺远:

「你怕什麽?而且我要擤鼻涕,很大声,很恶心,你如果跟我去,我会擤不出来。」

我怎麽可能说得过她,只好继续坐在楼梯口,等她出来。在排舞的其他组员们也了

解地把我们的部份先跳过去,让后面的人先排。

这时,楼上有人下来,我赶紧往墙壁移近,怕挡到要下来的人的路。

「你们……还好吗?」一群显然也是刚刚排练结束的别组伙伴从我身边经过。有人

停在我身边,开始跟我说话。

我抬头,看到的是我们的情圣杨亮钧先生。他一面作个手势,示意要其他人先走,

不必等他。

「啊?」

「刚刚我们要下来,好像看到你们在哭?所以就在楼上先等了一下。现在好点了

吗?」他一直是那个温和的笑,好听的声音,从容的态度。

「欸,好多了。谢谢。」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麽。

「你们也练到这麽晚?听说你跟佳仪(就是小芬)要表演双人舞?这种机会应该让

给男生嘛,怎麽女生跟女生配对?」亮钧轻松地开着玩笑,大概是想要改变一下气氛吧。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回应,只是干瞪着他。

「你想配对,可以啊,有多少人想跟你跳舞啊!」幸好小芬回来了。很自然的接下

去。「最后一天表演结束之后,听说有舞会,到时你可以好好物色你的舞伴。」

「到时就太晚了。我现在就开始物色,不可以吗?」他微笑,转过去跟小芬讲话。

「当然可以。你是不是在邀请我?」小芬当场吃起亮钧的豆腐。我趁这个空档往排

舞的场地走过去,开始加入排练。小芬跟亮钧还扯了好一阵子,虽然眼睛还有点红,可

是看她一脸正经的耍宝样,我很放心地知道她已经回复原状了。亮钧走前还不忘对我们

这边打个招呼,礼貌周到得无懈可击。

「佳仪跟那个杨亮钧,好像很熟?」组里另一个女生偷偷问我。

「佳仪,她跟谁不熟啊?」我笑。

「我觉得杨亮钧长得帅帅的,个性又亲切……啊!在那一组真幸福,有帅哥。」她

一脸羡慕样。我很同情地看着她,心里在想,又是一个被情圣电到的纯情少女。

「对啊,今天杨亮钧上台报告的时候,我就在跟宴玲说,他的声音,好迷人好好听

喔!」看吧,当场再来一个。

「小姐们,舞还练不练啊?」旁边遭到冷落的本组男组员们无奈地摇着头,看着我 们这几个三姑六婆你一言我一语地大肆八卦。

其实也不必羡慕别人,我们自己组里也有几个很不错的男伙伴。有的逗趣,有的机

灵,有的就是一副未来社会菁英的模样,发言掷地有金石之声,连营主任他们都另眼看

待。像吴正颖就是其中一名,相貌堂堂眉清目秀不说,讲话已经颇有大将之风,有条有

理。他代表我们这组上台报告讨论结果时,列席的讲师、工作人员都在交头接耳,互相

询问这位闪亮新星的姓名。小芬把正颖外套上的名牌传到前面,主任还特别拿笔抄了下

来。我们预测,正颖可能是二十年后的台北市长。

「啊唷!哪有那麽伟大!大家不弃嫌而已,错爱,错爱。」在台上虎虎生风的吴正

颖,一下台就变成这样。想来小芬也要负点责任,是她带头把全组或多或少都变成耍宝

高手的。不像杨亮钧那一组,男的绅士,女的淑女,果然物似主人形,有怎样的领导人,

就有怎样的组员。

我被分到这一组,只能说,气数。

第五天是参观日,我们终於可以出去享受一下北台湾的罕见冬日太阳了。清晨出发

时,天色还暗暗的,甚至有点下毛毛雨。我跟小芬包得跟粽子一样,厚厚地穿了毛衣、

外套、围巾、手套,帽子……应有尽有,边走边取笑对方。

「你跟只熊一样!」小芬说。「如果你在楼梯上摔倒,一定从四楼一路滚到一楼都

不会受伤,连痛都不痛!」

「你还不是包得像颗球?」我很不服气的反驳。「不用在楼梯上摔倒,我在这里推

你一把,保证你就滚倒在原地,根本爬不起来!」

小芬不堪被激,信誓旦旦说,她绝对可以站得起来。两人争论半天,看时间还早,

我们决定作实验。

我推她一把,她跌坐在地上,挣扎半天,很辛苦的终於站了起来,脸都涨红了。

「好,现在换你。」小芬拍拍身上的灰尘说。

「换我什麽?」我大吃一惊。

「换我推你了。」她真的过来,作势要推站在楼梯口的我。

「不行,我不要!」看这她一步步逼近,我往后退,一面求饶。「这楼梯好高,你

看到没有?而且湿湿的,又滑,我一定会摔死。小芬,你冷静一点。」

小芬一脸认真相,根本不想放过我。我反身就往楼梯死命的跑,赶在她前面下楼。

她在后面毫不放松的追,我们身上又都穿了一堆臃肿冬衣行动不便。待我喘吁吁的连下

两层楼,小芬才慢下来,在楼梯间探出头来对我喊:

「好了,这次放过你,不要跑了啦!等我一下。」

我才不上当。「等你?你开玩笑?」

我还是继续狂奔下楼。光顾着低头看台阶,果然砰地一头撞上一个正要上来的人。

幸好大家穿得都厚,痛是不痛,只是来人被我一撞,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被撞的倒楣

鬼连忙一手抓住扶手,另一手揽住一撞之下也差点滚下楼的我。

「这麽急着上哪去?」说话的人声音好熟,不但没生气,还带着笑意。我还没抬头

看,心中已经灵光一闪。这是情圣的声音嘛!

果然是亮钧。微笑着,一点也没有怪罪我这个冒失鬼的意思。

「看吧,早让我推不就没事了?」小芬此时赶到,也是喘吁吁的。「杨老大,你……

可以放开立雯了吧?你是趁机吃她豆腐啊?」

亮钧确定我站好之后放开我,被小芬一说,脸上居然稍稍红了一下。

「原来是后有追兵?小姐们,在楼梯间追逐是很危险的,小心一点吧?」他点个头,

还是微笑着离开我们,上楼去了。

「他们那组是明天才出去参观吧?」我们一面下楼,我小心地看着楼梯一阶阶下,

一面问。

「应该是。幸好我们是今天,可怜明天他们要被赵修诚值星带出去!」小芬说。

调好呼吸,整顿严肃的仪容,我跟小芬正正经经地出现在同组伙伴面前,准备点名。

「薛佳仪,陈立雯,下次不要在走廊上跑。又不是小学生了,自己注意一点!」没

想到装也是白装,值星不知怎麽发现的,点着名还顺口训我们几句。我开始偷笑我撞到

的不是值星,他要是知道我跟小芬不但在走廊上跑,还在楼梯间追逐,大概会叫我们去

罚站吧。

「是的值星,您教训的是。」小芬一本正经地说。「谢谢值星的教导。」

「薛佳仪,不要跟我嘻皮笑脸!」值星自己都忍笑忍得很痛苦,小芬摆明了就是在

耍宝。这个值星是比较和蔼的,另一个冷面的赵修诚就一板一眼得多。小芬在赵值星面

前可收敛的呢,我总笑她是恶马也要有恶人来治。

参观完第一个定点,我才发现原来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毛线手套不翼而飞。我趁着仅

剩的一点时间回头找了一下,还是不见。上车之后我愁眉苦脸地跟小芬报告。

「这麽可怜?我的借你一只好了。」小芬慷慨地分享我她的手套。

「不用啦,没有那麽冷,只是丢掉东西就是有点哀怨。」我说。「奇怪,到底掉在

哪里?我早上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摸到在口袋里啊。」

后来的行程果然都没用到手套,连厚外套可以都脱掉放在车上,因为天气奇蹟似地

转好了。难得的好阳光,加上再两天营队就结束了,大伙儿纷纷拿出相机拍照留念。这

几天紧密地相处下来,说掏心掏肺可不为过,要分开还真的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呢。

小芬成了大家合照的中心人物,左一张右一张照个没完,红得不像话。我看着她做

鬼脸或假正经的怪样,忍不住在一旁笑。她在人群中还不忘对我挤眉弄眼,用嘴形叫我

闭嘴。我笑得更厉害。

「叭喳!」一个不留神,有闪光灯一亮,当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我也被照了一

张。我回神一看,居然是我们的明日之星吴正颖。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转头对旁边的

伙伴说:「我跟立雯照一张!」

「我也来!」没想到被要求帮忙拍照的伙伴也吵着要加入。后来越加越多,最后是

七八个人一起拍了一张。带我们的林大哥由此得到灵感,请别组的人帮我们全部照一张

团体照。杂七杂八照了好久,上车时间都耽搁了。连值星都在跟我们拍照,所以冲了也

没被他电。小芬不甘寂寞,还去逗值星:「咦,不是说四点上车吗?值星,请问你的表

现在几点?我的表好像快了?」

「陈立雯,请把你的室友带回座位管教!」值星回头对我喊。

回到营队,已经夜幕低垂。因为白天天气很好的关系,此刻夜空很清澈,可以看到

许多清楚的星星。走回寝室放东西的途中,我指给小芬看。

「我们晚上出来山坡上看星星?」小芬兴冲冲地说。

「很冷耶!要看在房间外面走廊上看就好了。」我泼她冷水。

「你这个人,一点情调也没有,真是不解风情的一条牛。」小芬教训我。

「你怎麽知道牛不解风情?」我反驳她。

「我不知道牛是不是不解风情,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不解风情。」

「薛小姐,这是从何说起?观星本来就应该是轻罗小扇扑流萤,卧看牵牛织女星

啊,是夏天的事!谁要冬天晚上外面只有八度还出来观星?您好兴致,感冒了我可不

管。明天晚上表演如果出错,你就等着被砍吧!」

小芬还是摇头,一副我无药可救的样子。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我们吃完晚饭还在吵。我们得要走一段暗路过去另一栋大楼,

准备上晚上的课,之后还要彩排明天惜别晚会的节目。平常这段路大伙儿会尽量等齐了

一起走,因为外面黑,路灯又少,走起来怪可怕的。可是小芬因为忙着跟我辩论,忘了

带她老人家的笔记本和讲义。我们只好折回寝室去拿。再下来时,同组的大家都走了。

我们两个只好硬着头皮互相壮着胆,走那段黑漆漆的山路。

一面走一面大声唱歌讲话,越讲越响,好像不敢静下来一样。走着走着,深深觉得

平常大家嘻嘻哈哈一下就到的上课大楼,今天怎麽特别远啊?

暗暗的小径,越走我们越毛。不知是小芬还是我先开始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

像后面有人追赶一样。到后来干脆发足狂奔,往已经可以看见的大楼灯光死命跑过去。

跑着跑着,眼看已经在望……说时冲,那时快,我脚下不知绊到什麽东西还是踩到

石块,我在自己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啊!」

当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有星星在我眼前盘旋……着地点下巴、膝盖跟地面亲爱

的缠绵了一下,手肘撞上旁边突起的砖头,抆破皮了。

小芬连忙折回来扶我,她也吓了一大跳。

「要上课了,你们两个还在……」从大厅闻声出来的,是今天内勤的值星,也就是

不苟言笑的赵修诚。他本来是要骂人的,可是看到小芬搀扶着一拐一拐又灰头土脸的

我,本来要骂的话也打住了。

值星跟小芬扶着我坐下,他指示小芬先去找医护组的工作人员拿急救箱。眼看上课

的时间快到了,赵值星必须过去整队,他只好一面走还一面不放心叮咛我好好坐着别乱

动,等小芬跟医护组的人回来。

我孤零零坐在大厅里,一面觉得哭笑不得。早上才被另一个值星骂过,现在又发生

这样的惨剧,等晚上他们开工作会议时,两个值星一对照,我跟小芬一定会被选为今天

最大的麻烦人物。想想我还真倒楣,早上还没出门就在楼梯上撞到人,参观没多久手套

就丢了,现在又是血光之灾……

「不上课,一个人坐在这儿做什麽?等佳仪吗?」从大门进来,一面微笑着走过去

的,是杨亮钧跟几个他们组里的人。我努力笑一下,跟他们点头打个招呼,没说话。他

们一起上楼去了。

奇怪我怎麽老是遇到他在附近晃来晃去?

等小芬久等不到,坐在那儿觉得很是凄惨。膝盖又一阵阵火烧似的痛起来,逼的我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楼梯上有人下来,我以为是小芬终於找到救星了,松了一口大气。

可是,一看之下,发现不是。

是刚刚走过又折回来的杨亮钧。

「你还好吧?我看你怪怪的?怎麽回事?」他直直往我这边走来。

我连忙抆掉刚刚掉下来的眼泪。没敢多说话,只把手上的伤给他看,当然还有膝盖

上的光荣战果。

亮钧叹口气,一面摸出身上的手帕,先让我把脸抆干净。手帕上抆下来的土跟砂里

还有血迹,於是我知道我下巴也破了皮。

「这麽不小心?疼不疼?」他温和的询问令我莫名其妙一阵委屈,眼眶就红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忍耐一下,有没有人去找值星或医护组?」不说话还好,亮

钧一安慰,我就更无法控制的掉下眼泪。他一面轻轻拍我的肩安抚我,一面因为手帕已

经脏了,就只好用他衬衫的袖子帮我抆眼泪。

「小芬……佳仪去找了。」我带着鼻音哽咽说。糗死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居然哭

成这样。不过他也要负责,谁叫他声音好像深夜广播节目主持人一样,让人委屈都忍不

住。

小芬这时才带着医护组的大姐姐赶到。大姐姐帮我消毒,痛得我龇牙咧嘴的。她还

得把我的牛仔裤破洞剪大一点。这下子好,我一直想要一件破洞牛仔裤,现在真是如愿

以偿,粗犷得很了。

「应该只是皮肉伤,不要紧。」大姐姐说。

楼上响起一阵掌声,演讲人开始上课了。值星此刻也下来,看到一堆人都聚在这边,

愣了一下。

「怎样,没事吧?」赵值星问。「可以上课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没事。」我勉力站起来。

「下次走路就好好走,不要跑来跑去的,冲到就冲到,我有那麽凶吗?」赵值星说,

冷硬的脸上就是「我很凶」三个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看小芬吓得噤若寒蝉。「还有

你,薛佳仪,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

「我会啦。」小芬垂头丧气的嗫嚅着。医护姐姐把透气绷带和优碘交给小芬,要她

睡觉前帮我再抆一次药。

「可惜了这麽漂亮一张脸,希望下巴不会留下伤痕。」大姐姐要走前还说。

「留下疤的话,我会负责的。立雯,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小芬小小声的跟我海誓

山盟。又在耍宝。我心情再坏都被她逗得笑出来。

「没事了就上去上课吧,进去的时候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其他同学。有什麽问题就

马上来找我,听到没有?」赵值星陪着我们往楼梯走。他只看了杨亮钧一眼,对於这个

没关系的人为什麽在这里也没有多问。

光走路是没什麽,倒是爬楼梯,膝盖弯曲度变大,就很吃力了。

「可以吗?」小芬搀着我,担心地问。我点点头,继续咬牙很困难很吃力的,一手

撑着小芬的肩,一手紧握住楼梯扶手,往上爬。

值星跟亮钧交换个眼色,亮钧过来示意小芬让开,他略弯身,喝的一声就把我拦腰

抱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还没说话时,亮钧已经很轻松地往上走了好几阶。

「我,我自己会走,不用这样,真的!」我讶异得语无伦次起来,全身像是被丢到

滚水中一样,火烫烫的血液循环增快数十倍。「我很重的,我……」

「你不重。这不就到了吗?」他还是微笑,轻而易举地把我放下。

「还好课在二楼上,要是在四楼,杨亮钧就糟糕了。」平时不苟言笑的冷面值星居

然开起亮钧的玩笑,我们都傻眼了。

折腾一个晚上,膝盖淤血的地方还是阵阵作痛,其他伤口也不甘示弱的用发肿发疼

证明它们的存在。

「演戏的部份没有问题,反正走动不多。可是后面跳舞怎麽办?」组长苦着脸问。

「换人来不来得及?」有人提议。

「舞根本是小芬跟立雯编的,跳得最好的也是她们两个,现在要换搭档,真是有点

勉强吧?」

「不然我们改一下好了,把我跟立雯的部份换成别人跳,反正改一下走位,观众也

看不出来?」小芬思考一下之后说。

「那你呢?立雯不跳,那你要跟谁搭档?」

「我就不上场啊!」小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行啦!立雯不跳已经很麻烦,你再不跳……」组长一脸为难。

我觉得很愧疚,因为我的不小心,害得表演节目要开天窗,小芬也没办法上台……

「我试试看好了,应该没关系吧?」我毅然站起来说。

「你,不要太勉强吧?只是表演,不需要卖命啊!」小芬瞪我一眼。

「可以啦,我只是手上抆破皮,膝盖有点淤血而已。试试看嘛?」我硬逞强。

禁不住我的坚持,大家只好让我试着排练一次。痛是真痛,不过在不想因为我而麻

烦大家的考量下,这样的疼痛还可以忍耐。彩排结束,大家还在我的破牛仔裤裤管上签

名留念。

「我看立雯可以多一个绰号叫铁拐陈了。」吴正颖签着名,还忍不住开玩笑。

「哪来的柺杖?」我抗议。

「我就是你的柺杖。」小芬很够义气地说。「真的不是我在讲,这柺杖还有曲线雕

塑的,很有美感吧?」

大伙儿笑得疯了。巡视到这边的冷面值星晃过来,一面对我们说:「差不多了吧?

可以回去准备就寝了?」

「值星才该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要带队出去参观不是吗?」组长很善体人意地说。

「就是我们在这碍事,他非得赶我们回去以后,自己才能睡嘛!」小芬在这个值星

面前比较不敢放肆,可是还是忍不住咕噜了两句。

「你在说什麽啊?薛佳仪?」赵值星冷冷看她一眼。

小芬还想回话,被我用暴力制止了。我拉住她,一面把她的嘴捂住。组员们对我投

以赞许的眼光。

下楼对我来说是比较简单的,大伙儿还嘻嘻哈哈地想推选一个壮男来担任我的交通

工具,被我拒绝了。

「只是点外伤,又不是残废!」我说。

下来到门口,我们一群人才出门,有人就叫起来:「啊!下雨!」

真是奇怪的天气,本来还好好的,山上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现在怎麽办?」小芬看着我。

「就跑回去啊!」这段路不算远,顶多淋湿一点点,回去反正要洗澡了。

「小姐,你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啊?」小芬叹气。「您老大的脚,可以跑吗?

不怕悲剧重演?」

「试试看嘛?」我看着不算小的雨,不太确定地说。

「这样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先用跑的回去,然后派人把伞送过来,这样你们

就可以慢慢走回去了,又不会淋湿。」组长建议。

「好,这点子不坏,你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小芬夸奖组长。害他啼笑皆非。

看着大家纷纷把外套蒙在头上往雨里冲,我跟小芬并肩坐在台阶上望着雨势,只衷

心期望几个明天要上台的伙伴不会像我一样倒楣,摔个四脚朝天。

「好快喔!马上要结训了。」小芬又开始风花雪月了。「我们短暂的缘份……」

我笑。「你是怎麽了?这麽感性?」

「没有啊!只是觉得,在山上其实很快乐,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一下子就结束了。」

小芬把下巴靠在膝头,短发披到颊边。她静下来的时候其实是很淑女的,可惜这一面只

有我看到。「立雯,你想十年以后,我们还会记得这些可爱的伙伴吗?大概下山以后就

渐渐失去联络了吧?」

「哇,十年以后我就……二十七岁了!」当时觉得二十七岁真的好老好老,可是谁

不会长到二十七呢?除非在二十六岁之前就死了。废话。「我当然会记得啊!毕竟这大

概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救国团活动了!」

「你怎麽知道是最后一个?」小芬「余岂好辩哉」的本性又出来了。「说不定以后

你会一个接一个,参加个没完!」

「我就是不太会参加这种活动的嘛,只是预测一下。」赶快结束战局。

「回台中以后还要继续联络喔!」静默了一下,我说。

「当然啊,我们可是同居人呢。只是,你们这种优等生,一定天天要念书要补习吧?

唉。」她叹气,然后突然火起来似的越讲越大声。「我们学校的最看不起你们了!土就

算了,有些还跩得跟什麽一样!厚,去哪里都穿着制服,好像唯恐人家不知道她念哪里。

跩什麽跩嘛!装高雅!」

我哑口无言。只能傻笑。小芬她们学校是专科(还是职校啊?我从来弄不清楚),

同龄的高中生还是清汤挂面甚至念书念到不修边幅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是亮丽动人、青

春灿烂了。真羡慕。

小芬还在继续痛批我们学校有多臭屁、她有多痛恨的时候,我的救星好不容易出现

了。一个撑着伞的人影慢慢走过来。黑暗中还看不出是谁,小芬已经开始大叫︰「救星!

救星!」

那人手上提着两把伞,看半天我也没认出是那个倒楣鬼被派到这个劣差。一直到他

走上台阶,我才恍然,原来我没认出来的原因很简单,这人不是我们组里的嘛!他是杨

亮钧!

「咦?怎麽又是你?你们组里也有人不良於行吗?」小芬奇怪地问。

亮钧只是微笑。

「你们怎麽在外面吹风?」他温和地说。

还没来得及回答什麽,又有人匆匆忙忙往这边跑来。这次就是组里的人了,吴正颖

也带了伞过来。

顿时气氛变得有一点奇怪。连耍宝成性的小芬都没出声。亮钧跟正颖好像不熟,照

了面只是点个头。

「走吧!」还是小芬打破奇怪的气氛。她接过亮钧手上的伞,一面拉了亮钧一把。

「我给你这个荣幸跟我一起走。」

「他怎麽也来了?」我们走在他们后面,我低声问正颖。

「我不知道啊!」正颖也一头雾水。

「你是猜拳猜输了,被派过来的,对不对?」我笑。

「可惜你猜错了。」正颖也笑着,没有说下去。

到了宿舍大楼,我们谢过这两位救美的英雄。我一面跟小芬说着话一面往楼梯走。

爬楼梯比起练舞,对我来说已经可以算小意思了,杨亮钧还是问我有没有问题?

「可以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放心。」想到他早一点居然抱我上楼,耳根子就

辣辣的烧起来。这里,像赵大哥讲的,可是要爬四楼的。

最后一天研习,大家都心神不属。离别晚会在晚上,可是那种分别在即的气氛,从

一大早就已经很浓了。晚饭前出去参观的各组也回到营队,大家忙忙准备晚上的表演节

目,谁也没心思吃饭,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人马跑来跑去。

七点整,晚会正式开始。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把名牌除下,连值星都把值星带拿下来

了。这几天来含薪茹苦地照顾我们的大哥大姊们接受我们诚心的感谢。本组感谢的方式

果然与众不同,由组长献花,小芬献吻,一个红红的唇印(可是特地向邻组的大姊姊借

来的口红呢)印在我们老实的林大哥脸颊,他的脸红了好久都不褪。

「没关系,不是我的初吻了。」小芬下来以后偷偷跟我说。我大吃一惊。

「你,你,你是说?」我结巴起来。

她大笑。「这不是第一次献吻啊!立雯,你真的好纯情喔!」

幸好我的脚没有给我太大的困难,我是说在表演之中。当最后一个音符滑出,我还

保持在结束姿势的时候,心里真是松了一口大气:终於不负所托的把它表演完了!此时

火辣辣的膝盖跟淤血的手肘都不是问题了!

待表演全部结束,接着就是舞会。音乐一响起我就开始找撤退的地方。幸好为了气

氛考量,灯光都调暗了,我很容易地选到一个角落坐下,一面开始吃喝我的零嘴跟饮料。

舞池里人影双双,非常有气氛,我很悠闲的东看西看欣赏着。当我看到小芬跟冷面

值星赵修诚在跳舞时,下巴差点掉下来!

一曲结束,小芬找到躲在一角吃喝的我,脸上红扑扑地,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

「你觉不觉得他很酷又很帅?」小芬兴奋地问我。

我一口果汁险些喷出来,一面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你是说值星?赵修诚先生?」

「对啊!」她眼睛都发光。

「不会吧?他,你,可是……」我登时哑口无言。

「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他很棒。」小芬才不理我。她陶醉地看着舞池,一面宣布:

「最后一只舞,我要去找他跳!」

我们坐了一下。有人来邀舞,我都指指我的膝盖,很抱歉地婉拒。够义气的小芬陪

我坐了一两只曲子,又被我赶回去了。

「帮我把我的份跳回来!」我勉励她。

组里几个男生也很够义气,轮流跟女生们配对,大伙儿玩得不亦乐乎。我在一旁当

壁花当得正高兴,冷不防有人拍我的肩:「可以赏光跳只舞吗?」

我转头,是笑吟吟的吴正颖。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是自己组里的人,还不知道她的脚有伤吗?」小芬下来休 息,一面骂着他。

「刚刚表演的舞都能跳了,现在这种慢慢的舞只是像踱步,没问题的啦!」正颖居

然不受劝。「我保证不会踩你的脚。」

扰攘半天,正颖还是坚持。拗不过他,只好下海伴舞一趟。

「跳得很好嘛!一点都不像脚痛的人!」他老兄居然还很愉快的说。我没好气,只

能瞪他一眼。

「我是心里在滴血。你看不到。」

正颖仰头大笑。我突然发现,其实他是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堪称唇红齿白,当之

无愧。

「喂,说真的,你以后要是出来选民代或市长,可以打那种美男牌耶。」

「这算是夸奖吗?」他斜眼看我。

「算吧?」我也不太确定。

一曲结束,正颖被别人邀舞,我趁机溜开。途中被捉住,都推说要去上厕所。舞会

已经接近尾声,阵阵感人的轻柔音乐响起,已经有几个情感窍细的女伙伴开始掉眼泪了。

「这是最后一只舞了。」担任DJ的大姊姊温文的嗓音响起。「请去找你最欣赏,最

想认识,或最难忘的人,告诉他,你珍惜这段缘份,希望跟他共舞这最后一曲……」

场中气氛已经是离情依依了,加上她这麽一说,真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登时找

舞伴的找舞伴,邀舞的邀舞,诉衷情的诉衷情……

因为不想又被拉去跳人情舞,加上脚又痛,我趁着场内一片混乱之际往外移动。在

门口被另一个白脸值星遇到。

「咦?你上那去?不跳舞吗?最后一只了呢!」值星身边也已有一位学员美眉抢好

位置。

「出去透透气!我脚受伤也不方便跳啊。」我陪笑,还是慢慢往外走。「没有人要

找我的啦!」

「谁说的?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好好值星笑。「你这样一走,多少人要失望你

知不知道?」

我还是傻笑。

到了外面走廊,我找了张椅子坐下。膝盖其实整晚都很痛,连站都站不太住,可是

为了表演节目,在伙伴们面前,我还是硬撑过来了。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休息,那种火辣

辣灼痛的感觉才略略舒缓了些。我跟着室内传出来的音乐声轻轻哼着,心里模模糊糊地

觉得有股酸意阵阵涌上来。这几天充实愉快的日子真是要结束了,也要跟这群才气宝气

兼备的伙伴们说再见了。短短几天,居然有这样浓烈的离情,真是令人吃惊。

舞曲音乐轻轻回响着,大家都在享受这最后一只舞吧?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

乐声哼唱,一面揉着自己的膝盖。

这样子结束也很好,一个人享受着最后的时光。以后想起来的时候,会……

「你怎麽在这里?」

思绪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问话声打断。

我吃惊的抬头看,发现从门外进来的,居然是行色匆匆的杨亮钧。

「那,你呢?又怎麽会从外面进来?」我张口结舌。

「我回寝室去拿东西。」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居然是我昨天丢掉的手套!

「怎麽会在你身上?」我接过,很不解地问。

「是你昨天撞到我之前掉的吧,我在楼梯上捡到的。」他温和地说着,一如往常地

微笑,眼睛弯弯的。「我怕明天结训一片兵荒马乱,找不到你,所以趁现在赶快回去拿

来还你。」

「谢谢!」我开心地道谢。「我以为是掉在外面呢,没想到还找得回来!」

「那,你可以报答我吗?」他微笑着,很自然的问了出来。

「啊?」傻住。

「跟我跳这只舞?」

我无奈地指指膝盖。他了解地点头,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一起唱完这首歌好了,就当作在跳舞吧!」他说。

我们果然哼唱了整支歌。不过,显然负责挑音乐的工作人员剪接了带子,歌曲左唱

右唱也唱不完。我边唱边笑起来。

「笑什麽?」

「这歌未免也太长了!」我忍不住说。

「这样才能让大家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只舞啊。」他一派轻松自然。

「对了!」我到这时候才突然灵光一闪。「亮钧,你不在里面!一定有很多人要找

你跳舞找不到。糟糕了!」

「彼此彼此。」他也说。

舞曲结束,响起热烈的掌声。我们也自己拍起手来。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跌倒了!」亮钧转头看着我,很温和的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没好气地回答。

「So remember good-bye doesn't mean forever…girl remember good-bye doesn't

mean we'll never be together again…」他继续刚刚最后一只舞曲的歌声,一面摸摸

我的头:「很高兴认识你,立雯。希望很快可以再见。」

「喔,彼此彼此。」我用他的话回敬他。

我承认,上大学之前最大的错误,就是看了未央歌这本书,而且很天真的相信,里

面那种男的性格女的美貌没坏人没恶念的环境,是真的存在的。

所以我充满了期待要去上大学。而且要考上那种很棒的学校,一面充分燃烧自己、

热爱自己的学业,一面跟一些很棒很伟大的人相亲相爱四年,每天煮酒论英雄。当那种

新时代好青年。

高三的我真是这样想的。

不这样想也不行,我总得帮自己找点信仰吧,否则每天念书考试这样的日子,怎麽

过得下去?

尤其是高三苍白的寒假时,看到暌违一年,却越来越美丽的小芬(这是她强迫我同

意的),还有她那几个活泼亮眼的同学时,当场就觉得我这样暮气沈沈的埋头苦念,一

定是有很好的报应在后面吧。不然平平是十七八岁,凭什麽人家那麽青春灿烂,我就是

呆呆的只会傻笑穿条牛仔裤一点少女的美都不见。

「来看吧,好学生都长这样的。」小芬在麦当劳还要笑我,她跟她另外两个同学都

打扮得很俏丽,其中一个还化了点妆,特别抢眼,害我不停的盯着人家看。

「你们都好厉害喔,这麽会念书,这些我光看都头晕。」美女拿着我包包里的化学

参考书翻了一翻,娇呼着。「还都有念耶,画这麽多重点,你真的好厉害唷。」

我还是傻笑,不敢跟她说画了不见得有用,化学是我最烂的一个科目,每次考出来

都是低标那种。

「我们等一下要去逛街,你要不要去?」小芬喝着加冰可乐,一面问我。「过年这

几天很多店都没开,干脆去看电影算了?」

「我,我要去补习耶。」我很惭愧的小小声说。

「蛤?还要补习喔?现在不是在放寒假?」小芬瞪大眼睛,和同学交换一下不可置

信的眼神。

「高三没有寒假啦,我们下礼拜开学还有假期作业考呢……」我越讲越小声,不知

道为什麽非常心虚。

「那祝你功课进步。」从麦当劳出来,我们在台中公园门口分手。应该是假日的关

系,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游人。几个年轻男孩子对小芬她们看了又看好像很有兴趣的样

子。小芬的同学们掠着头发,很泰然自若,完全见怪不怪。

「你有跟其他伙伴连络吗?」我随口问着,对於面前这些青春男女上演的眉来眼去

非常专心。

「嗯……」小芬沈吟了一下,好像在考虑什麽,不过到最后还是没多讲。「就是比

较熟的几个啊,你啊,涌德,正颖,组长。还有……」

「还有谁?」我顺口接下去问,回头看到小芬有点犹豫的表情。

「没什麽。」她笑了一下,圆圆的脸上又是阳光一般毫无心机的快乐模样。「立雯

你要加油喔!我想你一定可以考得很好的,再撑几个月就过去啦!」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啊,只是这剩下的半年不到,大概要更苦闷了吧。」

「忍着点吧立雯,我觉得你以后是会变成很伟大的人物那种人。」小芬居然很认真

的对我这样勉励,一脸正经八百。「要好好用功,多念一点书知道吗,别忘了我辛辛苦

苦赚钱让你读书,你不好好念不如给我回家放牛。」

我当场在台中市着名景点、游人如织的台中公园门口,暖洋洋的冬阳下,笑得快要

岔气。笑得小芬几个同学都用很不解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是念书已经念疯了的书呆子。

「好啦!快去补习吧,我有空再找你。」小芬很帅的拍拍我的肩道别。「那几个男

生看我们看很久了,我去问他们要不要跟我们去看电影。」

这麽惊险刺激的事情,在我苦闷的高三生涯是不多见的,可惜我补习时间已经快要

到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三四个花枝招展的走掉。

不过那次见了面之后,果然如我们所预言,我被功课和考试压得乖乖的扁扁的,每

天只忙着翻那永远翻不完的书,读那永远读不完的数学物理化学,写那永远写不完的小

考复习考月考模拟考。其实人在其中并没有什麽感觉,因为我身旁四五十个同班同学,

以及全国数万考生,都是在同样的境况下,期待着七月份的到来。没有怀想,没有目标,

唯一的奢望就是七月三号步出考场之后,我可以卯起来随心所欲的爱看漫画就看漫画,

爱看电视就看电视,爱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单纯而简单的慾望。日子那麽简单,心思那麽简单,愿望那麽

容易就可以满足。那时候的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而黑白之外的,我们不必也无

能力去想。

「农经系?」虽然是正式放榜前一天,但因为准考证号码榜已经放了,基本上考生

们都知道自己花落何家。别人芳踪如何却不一定知道,所以,查询的电话响了又响是意

料中事。

「对啊,农经系。」我对着电话说,一面盯着手上的成绩单和最佳落点之类的资料:

「我的生物才刚刚过低标耶!结果照着分数填,居然跑到农学院!」

「有教无类嘛。」电话那头,打来探听消息的吴正颖哈哈大笑。

「农经系要学什麽?」我很沮丧。「我生物真的很烂,种花都会种死,怎麽办?」

「你烂的只有生物吗?」每次都兔槽我的吴正颖今天当然不会例外。

「你到底是打电话来干嘛的?」我没好气。

「关心你一下嘛。」他笑嘻嘻的:「我们就要变成同学了,连络一下感情。」

「谁跟你变同学,机械系跟农经系什麽时候可以变同学,你在睡觉吗?」

「好吧,算校友。」他还是不以为忤。

从高二营队之后,比较有在连络的,除了小芬以外,大概就是正颖了。我们三不五

时会写写信,互相吐吐身为高三生的苦水。不过正颖这个人有点嘻嘻哈哈的,带点玩世

不恭的潇洒,他根本没什麽苦水啊。我每次都把他归类成「北部优秀人才」。比起他又

能玩社团又能念书联考总分还是比我多上很多分,我还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奇怪我怎

麽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是个啥世面都没见过的土蛋?一定是这些伙伴太优秀的关系。

「今年考大学的伙伴好多,我们过两天大概会弄个新的通讯录。」正颖说。「喂!

台中的你们等着吧!我们上成功岭的时候,放假一定会抓你们出来当导游的!」

我转述正颖的话给小芬听,叫她准备好接待蝗虫一批,顺便跟她报告,我过一阵子

要去台北念书了。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小芬很高兴。「你考得这麽好唷!不过农经系听说要念很

多经济会计之类的东西,你数学还不错吧?」

「还好啦。」我对这个系的认知好像还远不及小芬呢。

「那我以后去台北就可以借住你那里,我们可以再做室友。真方便!」小芬兴高采

烈的在电话那头说。

「你要去台北干嘛?」我迷迷糊糊的反问。

换来她一阵傻笑。小芬会这样有点腼腆的笑,这还是我头一遭发现,真稀奇!这里

面一定有什麽文章!

不过任我再怎麽软硬兼施,她大姊就是什麽都不说,只说时机未到,只要时机一到,

很快我就会明白的。

刚进大学的混乱就不必多说了,我常常会有回到高二营队时的错觉。周围的人们一

个个优秀又活跃,他们的自信开朗常常让我觉得挫败。在一个全新的团体、环境中,我

一直都不是个可以很快融入的人。我的闭塞与怕生,往往被解释成孤傲或不易相处。

谁有耐心和时间去温热一块石头呢。也许石头不是石头,是璞玉。不过,那又怎样?

所以我在系上的第一个学期很是独来独往。反正大一很多都是共同科目,大班教室

上课,我有去没去大概也没什麽人注意吧。联谊家聚等活动我也不爱去,反正去了也是

撑在那边。跟学长姐大眼瞪小眼实在也不是有趣的事情,而且要一遍遍重复自己的背景

来历未来志向……很累耶。

不过幸好我有温暖的寝室,呵呵!

喔对对,怎麽可以忘了我亲爱的伙伴们。我在台北的第一顿大餐,还是前一年考上

以及之前就同校的伙伴们,联合起来请我们这群菜鸟的呢!也幸好有他们,我的大一过

得还不算太悲惨,该过的都有过,课还跷得很有技巧。比方说什麽时候老师会确定选课

名单一定会点名啊,或是有的老师会把随堂小考当点名之类的,要不是有这些伙伴们的

温暖照顾,我还真的会很惨吧。

十二月中的时候,我终於领受到所谓的寒流威力。深深觉得台中真是个山明水秀、

气候温和、阳光普照的好地方,比起台北来说。以前秀才不出门不知天下事,老觉得台

湾就这麽大,风土人情应该是大同小异的啊。结果,不是。冷得我跳脚,湿度高得让我

猛买克潮灵堆满衣柜。看到那些还可以穿短裙的伟大女性,简直想上去询问人家冬天都

进什麽补,吃狗肉蛇肉是不是真的有御寒强身的作用。

这种天气做两件事情最好:窝在被窝里,或是吃火锅。

大一新生的火锅聚会汤圆聚会大概永远吃不完吧。我们营队也不落人后,纠集了北

区的众校人马,大家杀到很没气氛的自助式火锅城去大开杀戒。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跟伙

伴们聚会了,来到餐厅,还是瞠目结舌了很久。负,负责连络的人,到底是谁啊?怎麽

能找得这麽齐?这些人,这些人全是快两年前山上认识的没错,但是现在已经分散在各

个学校,远从阳明山甚至淡水来的,居然不在少数。大学生真的都饿惨了吗,这种飘着

细雨的十二月冬夜,浩浩荡荡开了三四桌,各桌都是人声鼎沸,让我有回到了营队时的

错觉。

「立雯!来来来这边坐,我们组又添生力军一名!」以前同组的涌德眼尖看到我,

很热情的站起来大声招呼着。我瞪着眼睛一个个数过去。脸稍微发福了点的涌德,一样

憨厚微笑着的组长,还有高雅大方笑起来有一双弯弯眼睛的美女宴玲……

「陈立雯来啦?」我一听到这略低的嗓音就头皮发麻,果不其然,是那山上一别就

没再见过的冷面杀手,不是,我是说冷面值星赵大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值星,喔我是说赵大哥好。」我硬着头皮乖乖招呼。

「叫学长啦。」他线条冷硬的脸上还是似笑非笑,吓得我像只老鼠一样半个字都不

敢再讲。学长?哪门子的学长,大一菜鸟如我,遇到谁应该都得叫学长吧。

「他真的是你学长,听说你不知道?」宴玲笑盈盈的过来,很自然的挽住我的手,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传过来,啊真是美女啊美女。

「开学两个月,跷课就跷到昏天暗地。陈立雯,你经原再不好好用功,搞不好以后

个经总经都可以不必修了。」赵修诚凉凉的说。

等一下,等一下。

「赵大哥,你……」我想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很蠢,瞪着眼睛张着嘴巴。

「他是你们系上的研究生啊。」还是宴玲看不过去赵大哥那种一副猫抓到老鼠不给

他痛痛快快死,还要玩弄一番的冷血模样,帮我把谜底揭晓。

「啊!」我失声惊叫。怪不得,怪不得我直属学姊说有研究生学长认识我,而我还

完全丈二金刚了这麽久!居然就是他!

因为惊吓过度的关系,我完全丧失战斗力,连面对我最爱吃的薄肉片八分熟加沙茶

酱拌蛋黄都只是愁眼相对。冲到的吴正颖一进来就笑。「立雯是听到什麽晴天霹雳?」

「没有啊,还没跟她说呢。」涌德自顾自大口吃着他的蛋饺,很无所谓的说。

「你们还要跟我讲什麽?」我戒备的瞪着面前笑得很有内容的高人们。

他们还来不及回答,隔壁几桌开始鼓噪起来,原来是要推一个辅导出来致词。大伙

儿一片乱,叫好的,鼓掌的,提名的,吵得翻天。我趁乱回神,赶快开始收拾旧山河,

卯起来吃面前一整盘已经离水很久有点冷掉的肉片、鱼饺。

「慢慢来,吃这麽快小心等一下肚子不舒服。」突然,我身旁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心头突然有一股暖流流过。

「亮钧!」果然是他,一转头就看到那和煦依旧的微笑。他不知道什麽时候过来我

们这桌的,本来坐我旁边的涌德早就跑到别处去串门子了。亮钧大概也冲到,刚进来没

多久的样子。额前的发稍还沾着点雨珠。跟两年前的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气定神闲,稳

稳的坐在我身边。

「还记得我?」他微笑。「我听说你考上了,可是不知道怎麽连络你。上次你们在

人性空间聚会我本来要去的,不过有事情耽搁了。」

「哇,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开心的笑起来。

辅导群里已经推出了最众望所归的赵修诚老大出来致词。大伙儿吵闹鬼叫吹口哨通

通都来了,幸好这是在房间里,要不然大概别桌都会被我们吵死吧。

「今天,很高兴可以跟大家再度相聚。首先向刚刚考上大学的伙伴们说声恭喜,希

望各位可以从大学这个环境里学习到许多许多……」赵哥一面讲,一面还瞪我一眼。

「这致词像不像以前山上开训那时候,李主任给的那篇?我怀疑赵哥他抄袭。」我

趁乱皱着鼻子压低声音问亮钧。他笑。

「这餐饭像不像第一天晚上,你被塞到我们组里那一次?」亮钧反问,一面帮我

烫肉、夹菜到面前的小碟子里。温暖的感受如同面前蒸腾的水汽一样包围住我们,天

啊,山上一别居然已经是两年过去了,感觉上好像是上个月的事情一般。

「你那时是帮我夹了很多菜吗?好像不是吧?」我已经有点印象模糊了。「还是

帮我吃了很多剩菜?」

「吃饭还交头接耳,等一下要罚!」原来致词已经结束,赵哥晃过来电我。「刚

刚致词讲了什麽?陈立雯,你整理一下重点给我听?」

被他一凶,我还是只会傻笑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幸好一向谈笑用兵的亮钧出马寒

暄。好像一直很熟的两人讲了几句,赵哥又被别桌的捉走了。

「他怎麽还是老爱电我啊,还一直记得我。」我余悸犹存的吐吐舌。

「谁不记得?」亮钧还是微笑。

来不及多说,赵哥突然又很酷的回头:「对了,忘记问你,寒假有空吧,上山来

帮忙。」

「帮什麽忙?」

「来带第三梯啊!」

「我?」我大吃一惊反问。「你是说,当,当辅导吗?」

没想到赵哥居然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你这麽惊讶做什麽?不是让你带小组,是

当工作人员。去年杨亮钧大一的时候就做过。让他跟你说好了。」

看我瞪着他,亮钧失笑。

「你怕什麽?只是去帮忙。我大一寒假时也被他们找去过。其实就是打打杂而已。

带小组、当辅导,有噜啦啦的专人负责。不过你要带也可以,跳舞你没问题,唱歌也

唱得不错。」

「你什麽时候听我唱过歌了?」我没好气地反问。

「当然有啊。」他的眼神很温柔。亮钧就是这里厉害,讲什麽话题都好像可以放电。

「你忘了?最后惜别舞会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Good-bye Girl,最后一只舞,对不对?」我叫起来。那时还真是唱

完一整首加长版的这只歌呢。

他点头,沈默了一下。

「你都不大记得了?」

「这是哪一国话?」我很不服。「我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亮钧看着我。还来不及说什麽,有人过来找他了。

「我还以为你没来呢!原来在这里!」是别组我不认识的伙伴。硬是把亮钧拉过去

他们那一桌。我这厢也没闲着,涌德一阵风似的又回来了。反正大家都是周游列国似的

每桌跑来跑去,混乱得很。

「等一下,你们在喝酒吗?」我这可不是胡乱问的,一抬头就发现桌上有台啤玻璃 罐,还有玫瑰红。涌德他们几个男生的脸都红红的。

「没办法,气氛嘛,而且赵大哥他们都在,总要敬一下。」涌德笑嘻嘻的。「你要

不要也喝一点?刚刚听到晴天霹雳没有?」

「上山帮忙吗?怎麽算晴天霹雳,很棒耶。」真是刺激,居然可以当干部了!以前

在营队里老觉得大哥大姊他们都好成熟好伟大喔,现在,我已经可以当那些高中生的大

姊姊了!我开始自我陶醉的傻笑不止。

大概是我得意的傻笑被发现,赵哥晃了一圈回来,在我身后顺手K了一下我的头。

「你不能当辅导啦。站在那些高中生中间,看起来一点分别也没有,怎麽带人家?」

心中再不服我也不敢跟这位冷面值星争执。真是,不知道以前小芬为什麽觉得他很

酷?真是眼睛被蛤仔肉……

宴玲此时也捏了一下我的脸。「没关系,我们立雯以后一定会很有女人味的。乖。」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她还是像小朋友一样,怎麽当辅导?」

越听越火,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令这些人刮目相看。

「奇怪。」连涌德都说。「立雯怎麽看都不像大学生。」

我一肚子怨气不知道可以怎样反驳。大家正在互相认同相见恨晚的时候,一直没搭

腔的正颖忽然起身,说要出去透口气。他突兀的举动让大家静了几秒。

「正颖怎麽了?」我偷偷问身边的宴玲。

「他有点喝醉了,不用理他。」涌德轻描淡写地答。

这餐热热闹闹的饭一直吃到十点多才散。涌德他们还要去PUB 下一摊,我则是要

回宿舍。

「你怎麽来的?」在餐厅门口,涌德问我。

「公车啊,站牌就在对面,我要过去搭公车了。」

「正颖,你先送立雯回去吧。我们会在Roxy。」涌德回头叫刚刚出来的正颖。

「真的喔?会不会很麻烦?」我看着眼睛还有红丝的正颖问。

他只是摇摇头。

「没问题。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把车骑过来。」

跟大伙儿挥别之后,我站在人行道上等正颖。大队人马走了没多远,有人折回头往

这边走过来。我认得那件浅色衬衫。是亮钧。

「把你的连络电话给我,我会通知你工作会议开会的时间。可以吗?」亮钧把笔跟

一张名片递过来。「你不去下一摊?」

「不行啊,我该回去了。明天有会计作业要交。」我写完,翻过名片的正面,发现

居然是他的名字在上面。

「哇,好伟大!」才大二就印名片耶!

「没什麽,只是出去跟别校开会的时候要用,所以社团里都一起印了。」他居然脸

红。「给你一张。你有没有参加社团?」

「没有。」我还在欣赏他的名片,拿来撕撕看。这是我的坏习惯,老是要看人家的

名片材质好不好,是不是撕不破那种。

「为什麽?没时间吗?才大一而已不是吗?」

「去了几个,可是……」我抬头。他的眼睛弯弯的。笑容在这样的冬夜里还是一样

和煦。「不晓得耶,我就是不太能贸然加入一群陌生人当中。然后,在一起也不知道要

说什麽。虽然社团啊系上学长姐什麽的都很亲切,可是还是让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已经

成形的核心团体,我是一个外人、陌生人。」

大概是他一向温和的态度让我放心,我很容易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也大概是因

为他算是老朋友了吧!

「这样啊?」亮钧好像还想说什麽,可是停了一下。「你的司机来了。骑车小心。」

我转头,果然是正颖骑着摩托车慢慢靠近。

「该小心的是他,我又不用骑车,也没有喝酒。」

「吴正颖喝了酒?」亮钧微微皱眉。

「我没事的。立雯,走吧!」显然正颖也听到我们最后这几句对话。他扬声说。

亮钧向正颖点个头,转身追上前面的大伙儿。我走过去正颖车边。他抱着安全帽,

一向唇红齿白的他因为喝了点酒,皮肤泛起淡淡的红。

「你真的没事吧?今天看你有点怪怪的。」我问。

「保证你平安回到宿舍。」他把自己的安全帽往我头上套。

「我不要戴这个!」我哇哇叫。

「别吵,上车就是了。」他根本不理我。

一路从中山北路飙回公馆,正颖把车停在校门口人行道边,陪我走进校园。

「你也要上山帮忙?」他问。路灯下的正颖看起来少了一份飞扬浮躁,沈稳不少。

也可能是酒精的关系?

「对啊,你怎麽知道?」

「其实今年的筹备会议一开始就有找我去。」那是当然,正颖以前在营队时就是本

届的闪亮之星。「行政工作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开始在找工作人员。大家都想到你,尤

其是团康组,想找你去帮他们编几只舞。」

「可是我不太会那种团康用的……」我没啥信心地嗫嚅。「所以你也会上山吗?」

「对啊。」

「真好!」我雀跃。「都是熟人要去,好好玩喔!」

「你啊,真是很天真喔。」正颖不以为然。「上去帮忙是很累很累的。你看以前的

值星跟辅导他们就知道了。每天跟我们纠缠不说,晚上还要开什麽工作会检讨会,开训

前一个礼拜就要上去行前准备……你以为像以前一样是去玩啊?」

「你不要说得这麽恐怖好不好,难道你当过工作人员?」我不服气。

「上一梯涌德去过,大一的都是打杂,两个礼拜下来都瘫掉了。」正颖看我一眼。

「杨亮钧也去过,你不信可以问他。」

我也奇怪地看他。「问涌德就可以了,为什麽特别去问亮钧?」

「我不知道,你们看起来很熟。」他转回去看着前面。语气有点冷。

「还好啦!」我拍拍他的肩。「谢谢你送我回来。等一下骑车小心。你们也真拚命,

还要去第二摊。」

「别客气。」正颖笑。「能在这种时间站在女五前面,是男生的荣幸。」

我也笑。「那你该去交个女朋友啊。或是好好烧香拜拜,看明年可不可以收到个学

妹给你照顾。不过我看后者比较难喔,贵系男女比例太悬殊了。」

正颖走后,我才刚踏进宿舍区的铁门,冷不防旁边有人冲过来大叫一声。「立雯!」

「你吓人啊!」我骂,这是我的室友慧,显然是才跟学长约会完回来。

「刚刚那是吴正颖?」她的眼睛发光。

「哇,你认识他?」我诧异,跟她一起往寝室方向走着。她今天穿着毛短裙,我欣

赏之余还不忘调侃:「不冷喔?爱美不怕流鼻水?」

「今天吃火锅啊,不冷。」慧兴奋地抓着我不放。「常常打电话来找你的男生是不

是就是他?是不是?是不是?」

「你别闹了,有时是我学长,有的是我同学,有时候是他,有时候是别的伙伴……

你到底为什麽这麽兴奋?」

「那是吴正颖耶!」她不管这是在走廊上,就叫起来。「谁不认识他啊?他在高中

时就很有名,以前我们班上有人暗恋他耶……你居然认识他?跟他熟不熟?什麽时候认

识的?社团吗?他是什麽社?听说是大新还是大学对不对?」

被她这一串问题问到头晕,我举手制止。「停!一个一个来!」

「你认识他多久?」

「快两年吧,高二的时候救国团活动认识的。」

「跟他熟不熟?」

「还不错。他跟谁都熟啊。」

「才怪!听说他傲傲的耶!」慧又叫起来。

我们已经上楼到了寝室。才开门,学姊就问:「你们在闹什麽?老远就听到声音?」

「学姊!立雯认识吴正颖喔!他们是好朋友说!」慧大叫着,整个脸都发光。

「你完蛋了,我要去跟你学长告状,说你听到别的男生名字还这麽兴奋!有贰心

喔!」我恐吓她。

「这个人我也知道,很有名嘛。不过听说很跩?」

「不会啊,我并不觉得他哪里跩?」我有点困惑。

「我是听说他人缘不是顶好,不太有亲和力。」学姊说着。慧从高中就离家到台北,

是台北的高中毕业的,认识正颖就算了,可是连学姊这个南部上来,一点地缘关系都没

有的,居然也知道他,这可好玩了。

「我们在说同一个人吗?正确的正,聪颖的颖?」我不确定,再问一次。「你们说

他有点跩?这跟我认识的吴正颖不太一样呢。」

「绝对是同一个。我刚刚有偷看到。」慧信誓旦旦。

「立雯安排一下,请吴正颖跟小慧吃个饭好了,你看她这个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

啦。」学姊也笑起来。

「这是可以,不过你要保障我的人身安全,我不想被你学长追杀。」我一本正经地

对慧说。

「啊!我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高中同学,她一定会疯掉!」慧继续陶醉。我跟学姊

一起叹口气。

被发现我跟所谓的名人吴正颖认识之后,寝室里有好几天不得安宁。我被迫要

报告正颖的点点滴滴,连小细节都不放过。像喜欢吃什麽啦,生日星座血型身高体

重户籍家中排行父母职业……我很抱歉地告诉她们,其实我也并不是那麽清楚。

「你好没用喔!」慧失望地批评。

「那你要我怎样?抓着他作问卷?」我不平则鸣。

「有何不可?我告诉你,以前我们班上还有人珍藏他的照片呢。」慧用一副我

暴殄天物的表情看我。我翻白眼。

「好好好,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话没说完,电话响了。

「你会怎样?」离电话最近的慧还充耳不闻,认真地等待我的海誓山盟,睁着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不放。

「去接电话啦!一定是你那学长爱人打的。这种时间,可以打进女生宿舍的,

应该要颁奖表扬才对。」我说。

慧不甘不愿地去接。然后不甘不愿地回来。

「你的!」她对我做个鬼脸。

我过去接,居然就是刚刚才荣登本寝室最佳男主角的吴、正、颖。

「哦!正好,我有事情问你。」真是天助我也。「正颖,你的生日是什麽时候?

血型呢?你最喜欢吃什麽?最讨厌什麽?有没有欣赏的女星类型?喜欢女生留长发

还是短发?有多少兄弟姊妹?」

正颖答到第四题以后就拒绝作答了。

「你在做什麽?户口调查也不用问这些啊!」

此时慧已经闻声前来,紧张地抓着我的手臂一面小声问:「就是他?是吴正颖?」

我一面对慧点头,一面还要应付正颖。这样下去,都快变成双面人了。「没有,

只是问问嘛。我的室友对你……啊!好痛!」才说到一半就被慧用力掐了一把。

「不用跟他说这些啦!」慧小声但很坚决地告诫我。

「我怎麽知道?那不然你自己问他好了!」我摀着话筒回头瞪着慧。

「不要不要!」她紧张地说,还一面摇头摆手。

一旁耐心已经耗尽的正颖清了清喉咙。「我可以说话了没有?这电话是有限时

的。」

「可以可以,敬请指教。」

「谢谢你啊。」我都可以想像他在电话那头翻白眼。「涌德说宴玲的生日快到

了,大家找个时间聚一下吧。还有,要买个礼物送她,你去买。」

「我?为什麽?」

「这还用问吗?就你跟宴玲是女生,她过生日要买礼物,不是你去还有谁?」

「你的意思是我去买,然后你们会一起摊钱吗?」我见猎心喜,看来可以好好

敲他们一笔。嗯我要去哪里买呢?呵呵呵呵呵。

「不要打什麽鬼主意,我会跟你一起去,监督预算。」短短一句话,就把我的

美梦敲醒。

「这样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所以,你什麽时候比较有空?啊,时间到了。」电话里响起提醒即将断线的

噪音。「我再打一次好了。」

「不用,我可以……」话讲到一半,他就收了线。我很同情地把话筒放好。这

种时间要打进来,真是难如蜀道啊。晚上十点多,正是很多人的热线时间。

「他的声音蛮好听的耶!」慧一等我挂电话,就急急的发表评论。

「他说要再打,等一下你去接,让你说个够,可以了吧?」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要不然,这样好了,我跟他要去买另一个朋友的生日礼物,要不要一起去?你可

以帮我出主意。」

这借口很不坏。我暗暗夸奖自己。

「其实,没有啦,其实是我高中同学很迷他,我可以帮她收集一点资讯……」

慧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电话又响。我对慧使个眼色。「快去。」

「不太好吧?」慧忸怩了一下。

「快接就是了。说我去洗手间,这样你可以多扯两句。」我拿起话筒塞到她手

里。

她果然声调比平时温柔了两三分:「喂?找立雯啊?请问哪里找?」

我笑。这是睁眼说瞎话嘛。

慧用奇怪的表情对我挤眉弄眼。「她……在啊,你等一下。」

我顿足,真是,连串供都作不好,以后还有什麽希望做大事?接过电话,慧耸

耸肩回书桌前去了。丢下一句话:「不是他!」

「不是谁?在等别人电话吗?我好像不受欢迎是吧?」杨亮钧温和的声音带着

笑意传过来。我吃了一惊。

「是你啊?我以为是……喔因为刚刚在跟正颖说话,到一半电话就断了,所

以……」我笨拙地解释了一下。

「这样啊?」亮钧没说什麽。「我是要告诉你,这礼拜开会要改时间,本来说

礼拜四晚上,现在要改成礼拜六中午,地点一样,可以吗?」

「开这种时间的会,是不是要饿肚子?」我抱怨。「活动中心餐厅又那麽香,

不觉得开午餐或晚餐时间的会,是一种大大的折磨吗?」

「你乖乖来开会,我请你吃饭。」亮钧的说法好像我是一只狗。不对,是鸟。

人为财死,鸟才为食亡。

「好吧,好吧。」我叹气。

「别这麽沮丧,开完会,带你去吃麦当劳?」他的声音任何时候听都是这麽温

柔。我可以想像他现在微笑的样子。心头不禁一阵温暖,有点太温暖了,甚至像是

一把熊熊的……怒火!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义正词严地警告着。

「星期六见,立雯。」亮钧笑着收线。

这下事情就简单多了,礼拜六反正我们都得碰面一起开会,跟正颖连时间地点

都不用约,开完就直接去买礼物给宴玲。省时省力。只是便宜了杨亮钧,欠我一顿

麦当劳。

说真的,我们这些伙伴们几乎个个都是校内的大头,什麽院代系代学代,满满

一桌子名人。要凑到大家都可以来开会,多半是正常人吃饭的时间。我这种小卒也

只能哀怨地饿肚子听他们调度人马,排课程,决定演讲及活动,有的没的。好在大

家效率惊人,三两下解决掉一堆琐事,眼看散会在望,心情当场轻松起来。作记录

的亮钧好几次看到我在打呵欠,总是很了解地远远对我微笑。

终於开完会,我第一个起身往外跑。跟慧昨天晚上就商量停当,她要来社办找

我,跟我们一起去晃晃,买礼物。借口呢,就是我推说不知道应该买什麽,找她一

起去,帮忙出出主意,想来正颖也不会有意见才是。我为我的计画沾沾自喜很久。

果然一出社办,就看到慧在等我。我很高兴地跑上前去。

「你怎麽跟你学长讲的?」

「就说要帮你出主意啊,下次他如果骂你,可不要太意外。我们本来说好去看

电影的。电影可以改天看,帮忙朋友看帅哥,这机会不可轻易放过。」慧简直慷慨

激昂。

吱吱喳喳说着话,慧突然拍我一下,指指我身后。是亮钧。他手上还拿着会议

记录。

「这麽急着走?你还没签名呢。」他含笑把记录本给我。我抓过笔来签了。一

面听他闲闲的讲着话。「有事情?那麦当劳就得等下次罗。我可是准备好要请你的

呢。」

「不好意思。」我把记录本还他,还是只会傻笑,不知道该怎麽反应。

亮钧好风度,微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转身进社办去了。

「那是谁?」慧眼睛都直了。我看再这样下去,慧总有一天会变成所谓的花痴,

而且她男朋友的地位真的岌岌可危了。

「社团的另一个伙伴,应该说学长,不对……」我也搞不清楚。「你又怎麽了?

该不会是又有高中同学暗恋他了吧?」

这我比较相信,比起正颖来,亮钧绝对放电放得更严重。这个正颖,我真的不

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发誓我绝对看过他。这种人就叫做玉树临风你懂不懂?唉,有这些人在你

身边,真是糟蹋。你根本不懂欣赏。不解风情。」

等等,这小妞还越骂越顺口,怎麽自古至今「不解风情」这评语永远都常伴我

侧呢?我正打算跟她好好沟通一下的时候,正颖出来了。我满腔的抑郁不得志就发

泄到他身上。

「你在里面包水饺啊?怎麽散会这麽久才出来?」

「赵哥在跟我商量开训典礼的流程……奇怪了,你是怎样,肚子饿就闹脾气?」

正颖诧异地看我一眼。我决定收兵,反正这些人都是滔滔雄辩之才,我还是闭嘴为

妙。

「这是我室友,林琇慧。我找她跟我们一起去选礼物。多一个女生,也许可以

选到比较适合宴玲的礼物。毕竟你是男生,而我又不大知道可以买什麽。」

正颖这小子胳臂往外弯,居然点头称是,还斜眼瞄我。「想得很周到。我也正

在伤脑筋。把这种事交给你……」他没说完,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们三个人逛了一整个下午,逛得我腰酸背痛,双脚发涨。真亏了我伟大的室

友,她穿着有跟的鞋子,还是健步如飞。终於完成使命后,我迫不及待地要找地方

坐下来喝茶。周末下午到处都是人满为患,正颖带着我们在小巷中转来转去,找到

一家小小咖啡店。坐下来以后我拿起水杯,仰头咕噜咕噜喝掉一整杯水,眉头都不

皱一下。放下杯子,看到慧很淑女地正襟危坐,正颖则是从头到尾看着我喝水,一

脸不以为然。

「你是牛啊?」他终於皱着眉这样说。

我才不甩他。「你管我是牛是马。」

正颖摇头,这才开始专心看菜单。慧就坐他对面,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我使

个眼色,要她不要太夸张。

「想喝什麽?要不要点心?」正颖没发现我们的眉来眼去,头也不抬地问。

我也端详起正颖的侧面来。浓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短而清爽的头发……

果然长得不错,唯一可以算是美中不足的,应该是他的皮肤?正颖的皮肤可说是白

里透红,说好听是唇红齿白,可是有点太过秀气,是标准小白脸。我当然打死也不

会说出来。开玩笑,我还要命呢。

「栗子蛋糕怎样?这里的招牌哦。我每次来都要点。试试看吧?」正颖抬头看

我。

「好啊。」我无可无不可地说。

「你喜欢吃蛋糕?」慧很谨慎的开口问正颖。

「嗯,还好吧。这里做的不错。」正颖停了一下才回答。

「你常常来这里啊?」慧尽量不动声色地继续帮她高中同学收集资料。「都是

跟……女朋友来?」

正颖锐利地看着浅浅笑着的慧一眼,摇头。

待吃喝一阵,总算元气恢复不少。我起身。

「你上哪去?抢付帐?」正颖一脸取笑。

「去洗手!这也犯法?谁跟你抢付帐?」我没好气往洗手间走。小小的洗手间

居然还要排队,我等了有点久才轮到我。待我出来,我们小桌上的杯盘都已收得清

清爽爽。慧拿着小调羹,低眉敛目搅着她的茶,而正颖跷着腿,眼睛在看窗外。

「怎麽不聊聊天?」经过慧身边,悄悄问她。一面坐下。

慧没说话,只是苦笑一下。

「你在看什麽?」我很奇怪的问。正颖一直看着窗外,而且是很专心的盯着什

麽东西看,不是在发呆。

「没有。」正颖说。头没有转过来,还是看着窗外。

「到底是什麽?」我也转头很认真的端详。「有辣妹吗?」

平常不跟我斗嘴好像会死的正颖,此时依然不搭腔。

「啊!」过了几秒钟,我才蓦然懂了,找到了目标:是两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亮钧,和,宴玲!

「他们好像要进来?」慧也注意到我们张望的目标了。

「完蛋,快,快,找地方把礼物藏起来!」这家店这麽小,他们要是也进来喝

茶,我们一下午的努力就马上见光死了。

「你忙什麽?喔,礼物是要送那个女生的?」慧总算搞清楚。我们买了很大的

一盏立灯,反正宴玲住外面,有地方摆。就算拆成几部份包装好了,还是很大一包。

我东张西望了半天,发现藏无可藏,正在紧张,正颖发话了。

「不要紧张,就算给她看见,她也知道不能问的。」正颖还是不为所动。

「你们男生都这样没情趣吗?礼物就是一种惊喜。今天就给她看见,多麽没趣

啊!」我忿忿不平,一面继续努力:「我知道了。拿去吧台请他们藏一下?」

我马上身体力行,提了那一大包礼物往吧台去。和老板扯了半天才说清楚。待

我放好回来,果然亮钧他们进来了,两造人马正在寒暄。

「我以为遇到正颖在约会。」宴玲笑盈盈的。「有女朋友都没说,结果给我抓

到,还以为可以回去大大宣传呢。」

「不是不是……」慧非常不好意思地一直否认,脸都红了。

「原来你们是约好来逛街的?」抬头看到刚刚走过来的我,一向谈笑风生的亮

钧脸色有点怪。他声音稍稍冷淡。

「我们……买点东西。」我对正颖使个眼色,免得他三两下又给我穿帮。他乖

乖的闭嘴,闷声大发财。

「要不要一起坐?」慧很客气地招呼。

「没关系,我们过去坐,谢谢。」亮钧客气的婉拒,没有了我习惯的和煦,我

很困惑的看看他与宴玲的背影,又看看自顾自在喝水没事人一般完全没有惊讶表情

的正颖。

「他们在约会吗?」慧问。「看起来很配,应该是一对?」

她这麽一问,我的注意力马上从亮钧不太寻常的态度,转移到充满八卦气息的

两人关系上。「对喔,以前怎麽没听说?正颖?」

被我点到名的正颖一副「我怎麽知道」的表情。

「你觉得是不是?」

「你啊,唯恐天下不乱吗?」正颖教训我。「就算是,人家不说,你也不要乱

问!照你这种个性,下次一遇到杨亮钧,一定马上劈头就问,对不对?」

「我有这麽口没遮拦吗?」我很不服气。「何况,为什麽不能问?这是好事啊!」

正颖继续教训我。「告诉你别乱问就是别乱问!」

「你要提出理由说服我。」

「什麽说服你?你真的很冲钝,如果他们想公开,大家早会知道,何必要你问

呢?」正颖这样的回答让我疑云四起。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真是在一起,只是没公开?」我追问。「你知道对

不对?告诉我嘛!」

「我什麽都没说。」

「你明明知道!太不够意思了,都不告诉我!」

「你不是跟杨亮钧很熟?干嘛不去问他,来这边逼问我?」正颖给我金蝉脱壳。

「是你不给我去问的!我就说要去问啊!」这个人怎麽逻辑怪怪的?

「告诉你,事情不是像你想得这麽简单。」正颖继续告诫:「不准乱问,知道

吗?装做你今天什麽都没看见!没人提,你也不要提起就对了。」

我还是很不甘愿,可是说不过这位雄辩滔滔的明日之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

答应。

______________

不懂的事 多还是少

不懂的事 月亮知不知道

不懂的事 人怎麽会变老

不懂的事 明天会不会明了

______________

春雨绵绵是蛮诗情画意的,不过冬雨潺潺就很讨厌了。我老觉得来台北两个多

月以来,看到的蓝天白云,用我一双手的指头就够数了。

其实不能怪我爱跷课,我只要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色,就直觉可以倒头回去睡-

反正天还没全亮嘛!这样糟糕的习惯让我早晨的课通通都阵亡。老实说我觉得我自

己真是蛮强的,室友们起床梳洗吃早餐看报纸之类的声响通常都不小,她们还会故

意讲话大声一点看能不能吵醒我。我还是照睡不误。奉命要叫我起来的到后来受不

了,会爬上床来使出各种绝招,诸如搥我、摇我、在我耳边尖叫等等,不一而足。

「干嘛吵人家睡觉!」我被吵醒之后,照例坐在床上闹脾气。

「是你自己要我七点半叫你的!昨天晚上睡觉前,你千交代万交代说今天早上

的课绝对不能跷,就算用大炮轰也要把你轰起来!」慧很委屈的一面泡牛奶一面说。

「立雯你的赖床症状还真严重耶。」学姊已经换好衣服准备要出门上课了,不

忘顺口主持正义一下。

「我……我没……我……」

百般不愿的起床,等我洗过脸刷好牙走回房间,一开门发现慧在讲电话。

哇,这麽早耶,慧的阿那达学长真勤劳。我一面想一面去开衣柜门。

「我不要啦,说不要就是不要!要讲几次你才懂,讨厌死了!」慧的口气很激

动,对着电话很大声的说着,然后砰的一声就狠狠挂上,把我吓一跳。

「你这麽凶干嘛?那是谁?」我瞠目结舌看着眼睛红红的慧。

「我学长。」慧扁着嘴,一脸杀气腾腾。害得我也不敢多问,乖乖的去换衣服

整理东西。远远的已经听到傅钟当当当的在敲了。完蛋,我又冲到了。

「我要出门罗。」我对着坐在桌前发呆的慧喊。正要出门,慧突然又跑过来。

「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开会?」她满怀希望的问。

「对喔,好像是今天晚上。」我这时才想起来。「多谢你提醒我,不然我一定

又会忘记。」

「你们还是在活动中心开会吗?」慧圆圆的眼睛此时闪闪发光,刚刚的阴霾通

通都不见了。心型脸蛋很俏丽的她抓着我的手,非常的认真。「几点开始?会开到

几点?我去找你!」

「应该是九点多、十点吧。你又要来看吴正颖?」我很没力。「拜托喔,前几

次你去找我还不就站在一边,叫你去跟他讲话你又不要,真是有色无胆。我有帮你

制造机会耶!都不会把握!」

「我只是……哎唷纯欣赏你懂不懂,我现在除了看,也不能怎样啊。」慧打听

到她要的消息,很干脆的放开我又回桌前去。「说好了喔!我晚上去活动中心找你。

你们那些伙伴里面帅哥蛮多的,看了心情会很好。」

老实说这种心态我不是非常了解。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我所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

了,也不差这一桩。

拿宴玲的事来说吧。我就一点都不懂。她跟亮钧是高中同校就认识的朋友,交

情好像很不错。上次逛街买礼物的时候我们也遇到她跟亮钧好像在约会。不过事情

好像真像正颖讲的,没有那麽简单。

就像现在,早上第二节课左右,我要去共同教室上国文,会经过我们系馆。然

后几乎没有例外的,都会看到宴玲。

「我说啊,你现在出现,是要来上几点的课?」这当然不是宴玲的语气。是在

她身边的赵修诚老大。他们从小小福的方向走过来,看到我,赵哥冷冷的电起我来。

「我……」

「你怎麽没事都爱欺负立雯?」宴玲微笑,很温柔的嗔了赵哥一句。赵哥这人

也真是的,对宴玲好声好气讲话轻声细语,就是看到我会给我这种排头吃。真现实!

不过谁看到宴玲不是这样?

「晚上开会不要又冲到听到没有,上山前最后一次,很重要的。今天你要当记

录,最好给我早点到。」赵哥继续用那种会让我头皮发麻的冰冷语调刮我。

「我上次才做过记录……」

「谁叫你上次冲到,我这次要罚你。不要顶撞学长!」

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我在心里用尽所有四个字的同义成语骂个没完。宴玲看

我表情够不甘愿的,轻拍了一下赵哥。「你好了啦,人来疯!立雯不要理他,快去

上课。晚上见喔。」

看着他们很自然的往赵哥研究室方向走,我真的很迷惑。

这是正颖不让我问的原因吗?赵哥、宴玲……那亮钧……

【不懂的事】知己二重唱 词:杨立德 曲:翁孝良

结果晚上我乖乖的早到,连晚饭都没敢去吃。到活动中心的时候离开会时间根

本还有二十分钟,校内名人录上面有登记的各位大老当然都还没到。所以小晃了一

圈,我又走出办公室,打算去鱼池喂鱼。

一出来就看到正颖。不过他背对着我,手插在裤袋里,正在跟别人讲话。

那个「别人」,居然是我的室友慧!嗯,有进步,有进步。

正颖大概是上了一天课很累了,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没讲什麽话。在后面偷看

了一下子,突然觉得正颖蛮帅的。是那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呵呵!认识这种人真是

光荣啊。

我决定不要打扰他们,转头进社办,开始翻留言簿随便看看。结果翻没两页,

正颖就进来了。他看我一眼,连招呼都没打,自顾自的放下背包然后在背后的档案

柜里翻找了一堆文件出来。眉头皱着,好像不太高兴。

「喂,你怎麽了?」我很诧异的问。「没看到我吗?」

「看到又怎样,看到又不一定要打招呼,对不对。」他头也不抬的这样说。

唷!发什麽脾气啊!我好气又好笑:「你这什麽意思?」

「刚刚你没看到我吗?」正颖抬头瞪我一眼。「干嘛又躲起来?」

「你怎麽知道我……」

「你室友讲的,她说你探个头又跑了。」

「这有什麽好气的?」我莫名其妙。看着他板着张脸从背包里拿出笔卷、纸、

墨什麽的,我很稀奇的凑过去。「你要干嘛,写春联?」

「你以为我为什麽早到?」正颖把墨汁跟墨推过来。「帮我磨墨,快点。这些

要在开会前写好。我从上次开会拖到现在,再不写会被打死。」

我乖乖的坐下来帮忙磨墨,然后非常讶异的看着难得这麽正经的正颖,很认真

的展纸打格子,端端正正写下我们营队名称、工作人员名牌、活动名称之类的。每

个字都碗口大。他写起来挥洒自如,而且那一笔隶书,还真是漂亮!没话讲!

「哇,你会写书法喔?」我心服口服。「写得好棒。」

「哼。」正颖不理我。

「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居然……」我是真的很惊讶,平日那麽飞扬

活跃的正颖,居然能静下来练字,还练得这麽好。

「话干嘛讲一半,有胆子你就讲完整啊。」正颖讲着,自己嘴角都不受控制的

弯起来,在笑。

「我是说,看不出来你这麽现代化的人还会写毛笔字,传承中华文化的大任看

来是后继有人啦。」我趴在桌上看毛笔笔尖很神奇的运转,非常赞叹。

「你够了没有?」正颖白我一眼,顺手用毛笔在我脸上画了一道。

「吴正颖,你不要命了!」我唬的一下跳起来要给他好看,举着墨条往他白皙

的脸上印。正颖一面伸手来挡一面哈哈大笑。

「嗯哼!」混战之中,突然门口有人咳了一声。我们这才休战收手。转头一看

发现大家都来了,全都站在门口笑吟吟的隔岸观虎斗。

「你们两个真像小朋友。」宴玲笑说。

「开会了开会了。」就在宴玲身边的赵大哥清清喉咙说。大伙儿这才三三两两

走进来找位子坐。赵大哥很理所当然的走了过来。「我要跟我学妹坐。」

我不敢露出太明显的害怕表情。赵哥坐我旁边,那我从头到尾都不能混,也不

能装作在做记录其实是在画小人吧。讨厌……

「你甘愿一点好不好,真是的,就是欠人管啊。」赵哥敲我的头。

因为是营队前最后一次工作会议,很多细节要弄清楚,所以这个会议没完没了

的一直开下去,好像永远开不完一样,连中场休息都没有。当记录的我手都快要断

了,大家还是讲个没完讨论个不停。到后来还差点吵起架来。

「执行组……这些,不是早该寄出去的吗?」亮钧是文书组的,他不疾不徐的

质疑着。略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太高兴。我很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觉得蛮讶异的。

「你们名单一直到前天才完全敲定,我们要发也没办法啊。」执行组的正颖冷

冷的接口。

「名单里面,只有两个演讲人是不确定的。除了这两个之外,其他的应该早就

可以发了?拖到现在还没发出去,实在有点慢了?」亮钧的语气依然是商量似的,

但带着一股奇怪的张力。

「我并不认为这是我们执行组的问题。本来邀请函都该是文书组的事,现在你

们还回头来要求我们?而且决策的部份……」正颖语气冰冷有力。

本来讨论得闹哄哄的全场,此刻都静了下来。他们两人语气虽然都很客气,也

都是就事论事,但不知怎麽的,亮钧跟正颖之间,好像从以前就有一股奇怪的敌意。

他们接触的机会很多,但总是熟不起来。有点王不见王的感觉。今天不知是会开太

久大家都累了脾气暴躁还是怎样,居然正面冲起来了。

「决策的部份,你们执行组比我们更清楚,责任归属上来讲……硬要推到我们

这边,这才真是说不过去吧。」亮钧的长方脸此时很严肃的板着,看起来很有威严。

「不就是邀请函还没发吗?」看一向温和自若的亮钧、总是谈笑用兵的正颖为

了这样一件小事吵起来,我非常困惑的低声跟坐我身旁一句话都没打算讲的主席赵

哥咕哝。

「都是借题发挥。」赵哥也低声回了我一句。旋即清清喉咙站起来,扬声吩咐。

「咳,我们先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吧。正颖跟亮钧,你们跟我出来。」

我以媲美光的速度冲去洗手间,回来时在走廊上遇到亮钧。他脸色不好看,不

知道是不是刚被赵哥训过。我这才发现,原来亮钧也会有不爽的时候。

「你们……」我很想讲点什麽,不过看到他的严肃表情,就又吞回去了。亮钧

老让我觉得是个很成熟很温和的人,我甚至觉得他比大上两届的赵哥还要老成。而

且亮钧虽然很温柔,但就像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样,我常常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们没事,只是在讨论事情。」亮钧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累了。大概看我

一脸谨慎,他微笑起来。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没有,我,嗯,我觉得事情也不大啊,为什麽你跟正颖……」

「你不懂的事情很多。」面前的他又回复到那个宠宠的、温柔的亮钧。他伸

手摸摸我的头。「也许都不要懂是最好的吧。就别问了,好不好?」

奇怪这是会传染的吗?他跟正颖虽然不对盘,在这点上面怎麽好像有志一同?

不过我就是没办法反驳他,只是乖乖的在他和煦的笑脸中点头。

「立雯!」正颖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很不客气的在系办门口扬声喊过来:

「过来!你把我的墨条丢到哪去了?」

「你是在叫狗啊?」我咕哝着越过亮钧,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又是一僵。

「不要跟那只狐狸多讲话。」正颖瞪了不甘不愿走过来的我一眼,把我推进系

办前,很快的在我耳边丢下这一句。

重新回到山上,是两个多礼拜以后的事了。考完期末考,有可以骑鹤上扬州的

身轻如燕感。不管会计经原是不是会被当掉,不管国文英文是不是会出现很可笑的

分数……啊我考、完、了!

工作人员在正式开训前三天进驻营区。不过人到得不齐。像正颖就要到开训当

天才上来,因为他跟着什麽伟大的代表团去大陆访问了。

「喂你不是指定代打吗?快点把这些誊完,我赶着要。」赵哥从山下荼毒我到

山上,静谧悠远的环境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还是在欺负我。「天啊,吴正颖的字

多漂亮,看你好像在鬼画符!这样他归队的时候还不是要重誊一次,你越帮越忙!」

「……」我一肚子怨恨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宴玲这次不是编制内的工作人员,

没有上山来。少了她帮忙制衡赵哥,我觉得赵哥越来越像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的后

母了。我好可怜。

然后又没有正颖可以斗嘴、宣泄压力与不满,啊我的前途非常无亮。

被丢在空空的会议室里面抄名册,其他人都在布置场地吧。都是正颖害的,人

不能到就算了,还拖我下水要我当他的代理人,真正是够了!

「亲爱的~Honey!」当我正专心抄资料的时候,一个旁若无人的清脆嗓音突然

冲进这间空荡荡的教室,还激起回音。「立~雯!我好想你喔!」

我诧异的抬起头,迎面居然是……小芬!

她冲了进来,很热情的一把抱住我。

「啊!!小芬!!」我也尖叫起来,两人又笑又跳的尖叫个不停。「你怎麽都

没跟我说你也要上来?好棒喔!好棒喔!」

「两个女人音量就这麽惊人。」赵哥在教室门口摇头。「喂,行李我先帮你拿

上去了。」

「好久不见喔,我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才叫他们不要跟你讲啊!」小芬的头

发绑成两根短短麻花辫,肉肉的脸蛋还是圆滚滚的,多了一副很时髦的黑框眼镜。

她此时紧紧抱着我,咯咯笑个不停。

「谁?『他们』是谁?是谁已经先知道的?」

「修诚啊。」小芬理直气壮的叫得非常自然,我闻言马上一愣。

「你……叫他什麽?」

「赵修诚啊,你不认识他唷?」小芬笑得很甜,眼睛都眯起来了。「他一天到

晚在讲你耶,立雯爱跷课,立雯早上起不来,立雯这样立雯那样的。」

我笑容当场有点僵住。不对。我隐隐觉得这整件事情都不对。可是说不上来。

「小芬,你跟赵哥……」

「哎唷!讨厌,你这麽直接问我会害羞啦。」小芬居然有点扭捏,她还推我一

下,故做羞答答的样子。「死相,人家不来了。」

我被她这肉麻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分别这麽久,她耍宝的功力完全没有减低啊。

两人抢着讲话报告近况,吵个不停。我们打算当场重温旧梦,回到我们认识的

宿舍又做一次室友,不过这次已经从女学员的四楼搬到工作人员的三楼,就我们两

个人一间。呵呵!真期待!

不过接下来在山上果然忙得要死,从整理环境到抄名牌,从分配采买到跑流程,

事情多如牛毛。白天我跟小芬在不同的组下面工作,根本没时间多讲。而休息时间

她又常常不见人影。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准准的都会开始下起小雨。窗玻璃都蒙上一层白白的水气,到处湿

答答的,感觉更冷。

终於累得像狗一样洗完澡爬上很硬的木板床时,小芬还是精神奕奕的很兴奋。

她毫不客气的跑来跟我挤同一张小床。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依然吱吱喳喳讲

个没完,还想帮我算命。

「跟你说,我很厉害的喔!」小芬在我耳边大声宣称。「被我算过的都说很准。

立雯听说你最近桃花蛮多的,我来帮你算算。」

「我哪有桃花,乱讲。」我揉着眼睛模糊不清的说。

「有啊有啊,听说正颖跟亮钧为了你争风吃醋耶。立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能让这两个人打起来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小芬在我身边扭来扭去,很愉快的

说着,浑然不觉我已经一愣,僵在那里。

「谁说他们在争风吃醋?」

「修诚说的。」小芬不是很大但有深深双眼皮的眼睛盯着我。「立雯,你跟我

讲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比较喜欢亮钧对不对?」

「我?」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小芬把头枕在我肩旁,像无尾熊一样抱着我。她自顾自的讲着。「我跟你说,

谈恋爱是很棒的一件事喔,立雯。会让你变成全世界最快乐的人。真希望你也可以

赶快体会到那种感觉。」

我唬的一下推开她坐起来。「薛佳仪,你没说我还忘记了,麻烦你交代清楚,

什麽时候开始你跟赵哥变成这样的?」

「变成怎样?」小芬笑得很甜,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知为何,让我想到另一双笑起来也弯弯的、很柔媚的漂亮眼睛。我莫名其妙

的打个冷颤。

「就是……就是……」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那种样子。小芬跟赵哥在同一

组。他们俩偶尔让我瞄到,一些小动作都已经很明显了,像偶尔偷搂一下腰啊,靠

得很近讲悄悄话之类的。小芬会很自然的靠着赵哥、拉他的手等等。这样说没事才

有鬼。不过从头到尾也没人说没事吧。

「哎唷!讨厌,不要问了啦。」小芬咯咯笑着,把棉被拉起来盖住头,像鸵鸟

一样躲起来。然后又自己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眼神流转着笑意。「你觉得……

我们……像怎样?」

「像情侣。」我单刀直入的说,一面去扯棉被。「你讲清楚!为什麽我一点都

不晓得?你们这样有多久了?」

「就是……营队结束之后……嘛……」她也在扯回棉被,两人拉锯战中。「本

来就是讲讲电话写写信而已,是他考上研究所之后……就去年夏天啊……他回家住

了一个暑假,他老家在南投你不知道吧?然后我们就比较……比较……哎唷!是他

不让我讲的,他说大家都是伙伴,这样容易尴尬嘛!都是他!」

小芬这几个「他」叫得好甜蜜,我却听得毛骨悚然。

「那你……你知道宴玲……」我很艰难的想要讲点什麽,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我已经越弄越乱了。

我才吐出这短短几个字,小芬突然静了下来。蒙在棉被底下,不讲话也不动。

我只听到我跟她的呼吸声,还有外面厉声扫过的风声。窗框被震得格格轻响。

「我,讨厌她。」过了很久很久,小芬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天花板这样说。

娇美的笑意、流转的甜蜜都不见了。小芬此时好像陌生人一样,带着恨意,一

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邱宴玲,她是个把爱情当游戏的女人。讨厌。」

我只觉得冷冷的寒气不断从脚底侵袭上来,让我开始发抖。

那天晚上是开训前一天,我睡得很不好很不稳。都是因为小芬睡前讲的话的关

系。梦中不断出现光怪陆离的各种情景,一幕幕的在我脑中闪过。一向温柔窍细的

宴玲先是轻声细语的对我讲话,习惯性的挽着我,然后场景突然一变,她长出两只

獠牙,指甲也突然变尖变利,刺进我被她抓住的手臂。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染红

了整个视野。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惊醒,一头一身冷汗。翻身坐起,空荡荡的寝室里面

静悄悄的,陌生的桌椅橱柜看起来都是那麽阴森,窗上的树影在山风的撩拨下狂放

地扫着。我的心怦怦跳得好急。

一股奇怪的惊恐笼罩住我。我抱着棉被还不停发着抖。宴玲怎麽会这样?她要

我把谁还给她?昏昏沈沈的分不清梦与现实,唯一确定的,是从骨子里不停冒上来

的冷。

我真的很害怕。待眼睛习惯四周的黑暗时,我很努力的要确认小芬的存在,好

让我自己安心一点。我极尽目力地把另外五个空床都看了两遍。

小芬根本不在。

有铺棉被的床位,她应该在上面睡觉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打开过。

平常还算大胆的我,居然开始莫名其妙的想哭。小芬到哪里去了?为什麽丢我

一个人在这里?下床穿了外套,一面发着抖,一面开了寝室门。走廊上一阵强风马

上卷过来,让我连牙齿都开始打架。

走廊头走到走廊尾,又走回来,还到有点阴森森的洗手间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快三点了,同一楼的工作人员应该都在睡觉才对。我莫名其妙的

扑簌簌掉着眼泪,慌慌张张的,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

「立雯,你在干什麽?」走廊尽头,楼梯上来第一间,是我们堆杂物兼开会的

工作室。里面突然响起不算大但还是结结实实吓了我一大跳的唤声。有人探头。

是亮钧。看到我,他大踏步走过来,长方脸上都是忧虑。「我听到有脚步声……

这麽晚了,你为什麽没在睡觉?」

待他走近,看清我一脸泪痕,亮钧很吃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怎麽了?怎麽了?」亮钧握住我的肩,偏着头很困惑的轻声问着。

他双手的温暖立刻灌注进我已经冻僵的身体,我只听见自己抽抽噎噎地在说:

「小芬,小芬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亮钧先是一愣,随即居然很轻松的低声笑了。

「我不是,不是在开玩笑,小芬真的不见了。」

「傻立雯。」亮钧还是闲闲的微笑着。「别这麽大声,小心大家都听到啦。小

芬在赵哥房间里。你不用找了。」

我猛然一惊。走廊上只有旁边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过来,我费力地瞪住亮钧漾着

笑意的眼睛,认真地想看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小芬在赵哥房间?做什麽?」我非常不可置信。

「傻立雯,这还用问。」亮钧脸上笑意更深。他把我拉近,近到我的鼻端有他

的气息钻进来。声音非常非常的温柔。「做一些小朋友不必懂的事情。比如说,就

像这样……」

他的唇温暖而柔软,落在我冰冷而犹有泪痕的颊上、唇角。

开训当天我觉得自己苍白得像只鬼。因为前一天没睡好,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冒着细雨上山来的学员们一个个都那麽活泼快乐的样子。

只是两年前而已。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

我没有办法正视若无其事指挥着大局的营队总指挥赵哥。我没有办法正视快乐

甜蜜犹如一只小鸟的小芬。我更没有办法正视一直用温柔的眼神追逐着我、不管我

怎麽躲,好像都躲不过的亮钧。

「立雯,你身体不舒服吗?」忙了一早上,总算编队都完成了,两个值星和各

组辅导带着学员们进演讲厅准备开训典礼,我们这才有空喝口水休息几分钟。赵哥

丢了一罐奶茶到我面前,顺口问着。

「我没事。」我低着头整理面前的名册,不敢抬头。

赵哥没多问。「那就好,打起精神来吧。你有看到营队队旗吗?等一下授旗要

用的,刚刚正颖说找不到。你帮忙找一下。」

「正颖已经来了?」我猛然抬起头。

「来了。跟主任同车来的。你还没看到他吗?」赵哥有点诧异的看着我。「你

脸色很不好看。真的没事吧?」

我摇摇头,回身在纸箱里翻找出队旗,借口要去送旗子,很快的往外跑。我不

敢保证自己继续坐在那里,会不会问出什麽奇怪的问题来。像赵哥你到底是不是在

脚踏两条船?赵哥你对小芬是怎样的?你们在一起已经这麽久了,为什麽都不告诉

我们?赵哥你跟宴玲又是怎麽回事?宴玲跟亮钧又是怎麽回事?

跑过长长的走廊到了演讲厅门口,果然看到正颖。他正跟我们营队的主任,那

种电视上可以看见的政界名人在讲话。穿着笔挺的衬衫和长裤,正颖好像陡然成熟

了许多。那种自然而端凝的气势让我胆怯。我冲疑着没有走近。

正颖远远的看见我,只挑了一下眉,对我做个手势,让我把旗子递给他。

「主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这边请。」正颖很得体地陪着主任进演讲

厅。他的应对言谈都那麽自然而大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我很陌生的气势之中,让

我很不习惯。这不是我熟识的、嘻笑怒骂着的正颖。这比较像别人所知道的校内名

人吴正颖。

每个人都有好多面。我以为我看到了最真的那一面,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我看

到的只是他们想让我看的。

两年过去之后,为什麽在这里,我还是觉得这麽孤单?

坐在演讲厅门口台阶上,我很空白的喝着赵哥丢给我的奶茶。身后演讲厅里安

静下来,开训典礼开始了吧。一点都不想进去的我只是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奶茶纸盒。

立顿阿萨姆。采买还是我负责的。小芬交代要买立顿的。她喜欢那个广告。一群大

朋友跑到某小学去玩。朋友就要像那样,小芬说。

可是那是红茶广告不是奶茶?我反驳。

随便啦,反正要买立顿的喔立雯,不要买错。

「太好了,我正想喝。」正颖的声音打断我的回想。他从演讲厅里溜出来,一

屁股坐在我旁边,把我手上奶茶接过去咕噜咕噜的一家伙喝完,然后很满足的喘出

口大气。

「你不是授旗代表?」我很惊讶的看着正在把纸盒压扁响应垃圾减量的正颖。

「已经授过啦。」他很无所谓的耸耸肩。随即很认真的看着我,锐利的目光在

我脸上搜寻着。「我不在的这几天,有发生什麽事吗?你的神情很不对劲。」

听到他这样的问话,我的鼻头忽然就是一酸。我忙忙低下头掩饰。

「小芬……」才两个字,我就讲不下去了。

「你知道嘉仪跟赵哥的事了?」正颖有点无奈,我侧眼只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把

玩着那个扁扁的铝箔包。他压低声音说着。「我就晓得你会吓到。」

「你早就知道?」我忍不住抬头,很困惑的看着正颖。「为什麽不告诉我?」

「是赵哥不想讲。我干嘛搬弄这种是非。」正颖看我一眼。

「那宴玲跟赵哥……」我想到昨夜的恶梦,又是一阵冷颤。

「我不想批评什麽。我只把我看到的事实告诉你。」思考片刻,正颖的浓眉皱

了起来,薄薄的唇抿着,很谨慎的说:「宴玲本来就跟赵哥蛮熟的。她跟杨亮钧分

手之后,更常去找赵哥了。就这样。」

「原来亮钧跟宴玲……真的曾经在一起吗?」我发现我的声音很苦涩。

「对。他们从高中就是。直到……」正颖停了下来。

「直到什麽?」

正颖不肯讲。我等了半天,等不到答案,忍不住伸手去摇摇他的手臂。

「你问太多问题了。这些事情少管为妙吧。」正颖把头撇过去直视着前方,我

只看到他的侧面,挺直的鼻梁,和抿着的、很严肃的嘴角。眉还是皱得紧紧的。

「你这烂人,讲这麽多之后又叫我不要管!」不可置信!等这麽久才他才吐出

这种不算答案的答案,让我真的气打没一处出!

「喂喂你不要乱骂人,我什麽都没讲喔,是你问我答而已。」正颖卯起来撇清。

「事不关己不劳心,这种纠纷八卦我向来是不管的。与我无关。我不在乎。管他们

谁跟谁在一起。」

「说不管,还知道得比我多!」我非常不能服气。「不要拿那种政治口吻敷衍

我!你还知道些什麽,快点都讲出来啦!」

「我只知道你是大恐龙。」

「你才是二百五!看我的擒拿手!」我抓着正颖的手臂用力一扭。他扬声笑了

起来,让我继续卯起来折磨他的手,嘴里还不放过我。

「你再扭啊,再扭嘛,反正把我手扭断了没关系,营队所有的标语、说明通通

都你来写好了。有本事你就再扭嘛。」

当我还想继续好好练习我的日式摔角必杀技时,本来任我闹着的正颖突然很警

觉的停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一使力制住我。我这才发现他的力气有这麽大。

「嘘。」正颖压着我的手不让我继续闹。他侧耳听了一下。「里面好像快要结

束了。我应该要回去。你不进来吗?」

打骂过一阵之后,我的心情总算开朗一点了。「我应该要去饭厅看一下……」

话还没讲完,身后演讲厅已经有工作人员先一步出来了。抬起头,三下一照面,

我们都愣了一下。

是亮钧。他看着并肩坐在我身旁的正颖、和被他握住手的我,脸色立刻僵住。

随即非常反常的,连招呼都没打,板着脸扭头就走。

我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没有出声。正颖明明很诧异,目送亮钧像是赌着气的背

影离开,他转过头来,研判着什麽似的看着我。也是什麽都没问、没说。

「干嘛这样瞪着我?」我有点心虚的转开视线。

「算了。我不想知道。」正颖莫名其妙讲了这句话,然后站起身来,顺势拉我

一把。「走吧,干活儿去罗。」

+++++++++++++++++++++++++++++++++++++

+亲爱的你是否记得曾经迷恋哪一个明星 +

+是否记得为何初吻之后你会如此哭泣 +

+什麽时候开始他带走你所有的心情 +

+什麽时候开始放弃成为一个伟大的女性 +

+++++++++++++++++++++++++++++++++++++

「亮钧,他亲了你?在哪里?」小芬听我这样说,登时尖叫起来,让我耳朵嗡

嗡作响。

「就在会议室前面的走廊上啊。」我埋怨着。「还不就是你,半夜给我搞个失

踪记,又不留个条子什麽的,我醒过来找不到你,吓得要命……」

小芬完全不关心前因后果。「笨立雯,我是问他亲在哪里啦!」

我指指自己的脸颊和唇角。

「喔那还好嘛。没想到杨亮钧这个大情圣遇到你还手下留情,大概是怕吓到你。」

小芬评论。她好高兴的样子。「立雯,亮钧是个很棒的男生对不对?要不是我已经

有了我家老爷,我搞不好会去倒追他!我们以后可以四个人一起出去玩。我上台北

去找你!修诚功课很忙很忙,忙到常常没时间陪我,我可以去找你对不对?」

我听她吱吱喳喳快乐得要命的在我耳边讲个没完,完完全全沈浸在爱情里的甜

蜜模样,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可是……我不知道……亮钧他……」

「不知道什麽?」小芬本来钻在我肩窝的脸抬起来,专注的看着我。「你不知

道亮钧喜欢你?拜托,很明显好不好?我看全营队大概就只有你不知道。」

「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叹口气。「从一开始认识他就是

这样。亮钧好像不太生气,也不太讲他心里的想法啊什麽的。」

「他哪里不太生气,他不是跟正颖吵过架吗?」小芬盯着我不放。「还是你……

真的比较喜欢正颖?」

「我已经讲过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亮钧比较好啦,正颖在别方面也许很强势,可是在感情这种事上面还像小孩

子。你们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有什麽意思?谈恋爱就要像大人一样。正颖一点都不

浪漫的感觉!」

这种年纪,最希望的就是谈像大人一般的恋爱吧。浪漫的,唯美的,有想像空

间的,心会怦怦跳,如醉如痴的。正颖确实不像那种人。不过我自己也不像吧。

「快要一点了,他们检讨会应该开完了吧。」小芬一骨碌爬起来,浑然不觉空

气有多麽冰冷,她跳下床光着脚跑到寝室门口,探头观望。「我跟修诚约好了要吃

宵夜,你想睡觉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我完全不敢问到底吃宵夜可以吃多久、她要不要回来睡之类的问题。光想我的

脸就开始火辣辣的发起烫来。只见小芬披件外衣套上鞋就往外跑。我很惆怅的起来

关门落锁。按照前几天的经验判断,她到天亮才会回来。

这就是像大人一样的恋爱吗?我只觉得小芬已经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才锁好门,突然门上就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我以为是过来找小芬的赵哥,没怎

麽多想的就重新开了门。

「立雯。」是我这几天一直在闪的亮钧。因为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什麽态度

面对他,所以我从开训那天开始,就下意识的闪躲着他。没想到今天他直接来了。

只是很快的一瞥他那双温柔得会放电的眼睛,我心跳就开始加速。

【你】 词、曲、演唱都是黄舒骏

「你在躲我吗?生我的气?」他手撑着门框,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只听得出来他语调中有着焦急与苦闷。「那天晚上吓到你了?我跟你道歉。」

「我……我要睡觉了。」我嗫嚅着,隔着纱门,我还是感觉到他的呼吸暖暖的

拂在我面前。亮钧又站得很近吧,我一意识到这件事,就觉得周身血液循环得更加

惊人的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如果,如果没什麽重要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好

不好?」

「明天要结训下山了。我很怕你就这样消失、不理我了。」亮钧停了一下。

「出来走走好吗?最后一个晚上在山上了。」

他温柔的、商量似的请求,让我无法招架。我乖乖穿上外套球鞋,低着头走出

来。沈默地下了楼,头昏昏沈沈的。

「你穿得够吗?会不会冷?」亮钧靠在我身旁,询问的语气那麽轻,钻进耳朵

里,让我从耳根子辣起来。

我们走在子夜的校园里,天空雾蒙蒙的。建筑物一幢幢沈默地蛰伏着,我只听

到我们的脚步声,和自己呼吸的声音。绝对的安静甚至让我有些些耳鸣。

「很暗,你小心走,不要跌倒了。」亮钧的话声带着笑意。「我记得你以前营

队的时候,摔得皮破血流,还痛得哭了呢。真可怜。」

「才不是痛得哭……」我辩解着。

「我牵着你吧,我怕你摔跤。」他讲得那麽自然,随即伸手过来握住我的,让

我连反对都没时间。「你看,手这麽冰,你一定很冷。」

谁来告诉我,怎麽拒绝这样的温柔?

为什麽我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惶惑?

很沈默的走着,被握住的手始终没有回温,简直像是两个系统独立在运作。他

的手那麽温暖厚实,我的那麽冰冷。这几天,不,我应该说,认识这些人以来,发

生的事情太混乱了。我少少的脑容量不足以应付。

当我发现直线思考不再能应付所有的情况,当我发现事情都有表象与许多其他

的面之后,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我一直……都对你有好感。」亮钧稳稳的,沈沈的说着。「就从那个营队开

始,认识你之后,一直都是这样。看到你怯生生像个小女孩的样子,好可爱。让人

好想保护你。」

如果是这样,为什麽下山之后,你跟宴玲变成一对?

无力多想,我的头更昏了。亮钧平日已经够会放电的了,认真起来魔力更是恐

怖。我只能傻傻的任他拉着我的手。走过那条有名的情人道,也就是黑漆漆让我两

年前摔倒见血的地方,亮钧手臂一用力,拉近我,轻轻的圈住。

「你……不能……」我在他温柔的怀中挣扎。

他低低的笑着。「两年前在这栋教室,你跌倒受伤之后,我就已经……」

这就是恋爱吗?为什麽我没有小芬那种迫不及待要奔向赵哥、整个人都浸在蜜

里似的心情,而是只想闪躲?

见我挣扎得紧,急得涨红了脸开始掉眼泪的样子,亮钧很有风度的放手。稍显

狼狈的他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

「是,是我的问题。我,我会怕……」我不是在开玩笑,任何人都可以从我不

断不断发着抖,讲着话声音都打颤的样子看出来。

「我知道。你还小啊。」亮钧叹口气,轻轻帮我顺了一下头发。「不过我会等

的。给我机会,让我等你,好不好?」

+++++++++++++++++++

+你曾经对我说 +

+你永远爱着我 +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

+但永远是什麽? +

+++++++++++++++++++

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后,很多事情,我还是始终没搞懂过。

不过在那个时候,已经可以隐约感觉到转变与结束。心态的转变,属於中性的、

没有男生女生概念的时代结束。成长好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地辗过。我静静的感受着

自己的蜕变,周围的蜕变,一切的蜕变。

大学时期真是一生中最混乱又最光明的段落。所有的价值观社会观都在建立在

稳固中,一切充满希望又完全没有目标。生活已经不只是把书念好联考考好这麽简

单而已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功课、除了身边的几个朋友,又有什麽大事业要经

营呢?这就是大学生活。

开学之后台北进入暖暖的春天。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欣赏过校园里满坑满谷的杜

鹃花,只觉得很俗气。而且美不到两三天,就被春雨打得稀稀烂烂,又不是让人产

生葬花这般诗情画意心理的烂法。我不喜欢潮湿的台北。我不喜欢上下课时分校园

里挤得满满的都是人跟脚踏车,我也不喜欢慢慢在成形的自觉。身为女性的自觉。

也许是长大的自觉?

很矛盾。被追求、被喜爱的滋味是小小的虚荣,少少的尴尬,和大部分的空白

与不知所措。而且,我觉得非常非常不踏实。亮钧对我来说,实在太像是一个童话

故事。我发现我们早早给他的情圣封号真是名符其实。

「我生日快到了。」他晚上社团活动结束,都会来宿舍找我。我们在夜晚的校

园里散步,亮钧总是很自然的握着我的手。我通常很沈默,听着他温柔悦耳的嗓音

缓缓说着。

「啊?真的?什麽时候?」

「十八号,就是下礼拜。」他微笑。「立雯要不要送我礼物?」

「当然啊,你想要什麽?」我很认真的开始思考。书?CD?还有什麽选择?

「嗯……我第二想要的,是你陪我过生日,我们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第二想要?」这人讲话怎麽这样,逼得我非问不可。「那你最想要什麽?」

他笑,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你的心。」

我说真的,我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通通变成鸡皮疙瘩。每次听他这样理所

当然毫不犹豫的甜言蜜语,都让我很想扭头就跑。可是手还被他握着,跑不掉。

算我怕你好不好杨亮钧。

有点昏昏沈沈的回到寝室,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慧从里面出来。好像很

不愉快,脸绷得紧紧的,看到我也没改变表情。

「有人来找你,还有人打电话给你。」慧很快地说。「找你的人在寝室里,打

电话的人是吴正颖。我跟他说你跟男朋友出去了。他说会再打。」

我很惊讶的听着慧略为刺耳的劈啪讲完,一扭头就走了。这学期以来,慧好像

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一下很高兴很活泼,一下又突然变得很沈默甚至有点攻击性。

好像她跟学长两人老在吵架,而且越吵越凶。问她又都不肯多讲,我也只好摸摸鼻

子自认倒楣扫到台风尾。

果然有朋自远方来找我。是……带着行李的小芬!

「你怎麽突然来了?也没打电话跟我讲?」我非常吃惊地看着已经换了睡衣大

摇大摆坐在我床上的小芬。她好像比寒假时瘦了点,看起来更清秀。不过还是圆圆

的脸上此时绽开一个淘气的笑。

「听你室友那样讲,你跟亮钧感情好像突飞猛进?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外宿,根

本不会回来了呢!」小芬笑个不停。

「我不回来,要去哪里?」我被她的话弄得很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你怎麽

有空上来台北?」

「辞职啦。趁找到新工作前先上来玩几天。」小芬不太在乎的样子。她在什麽

贸易公司当管帐的小妹,这是她自己形容的。「我九点多就到了,直接来找你,结

果你居然给我跑出去。据说你晚上常常不在寝室,很晚才回来?」

我叹口气。爬到床上坐。「对啊。」

「怎样,亮钧对你很温柔吧?」小芬贼兮兮的凑到我身边,很有兴趣的问。

我又叹口气。「太温柔了,我会怕耶。」

「没看过你这种人!」小芬很不可置信。「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你还好像不满

意的样子!修诚对我要是有那麽好……」

「对了,你怎麽没去找赵哥?你有没有打电话给他?」我这才想起来。

「我们都约好固定时间讲电话的,现在还不到嘛。这次上来我也没告诉他,是

偷偷跑上来的,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小芬很开心的说。「他平常功课真的很忙对

不对,我们三四天才打一次电话,因为他说他睡在研究室,要几天才回宿舍一次。

研究室电话不方便……」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出来了。我很讨厌这种感觉。系上研究室怎麽可能电话不

方便,我就接过几次赵哥打来连络的电话,都是从研究室打的。好吧,也许是打长

途不方便,赵哥又不让小芬花钱打给他?好一定是这样吧。

「小芬,我觉得……你跟赵哥……赵哥他……」我拣选着措词,有点不知道怎

麽开口。「你们这样分隔两地……不会……很辛苦……吗?」

小芬看了我一眼,圆圆脸蛋上的光辉减弱了几分。她这才显露出有点疲倦的样

子。抱着我的枕头,她想了一下,说:「会啊。」

「那……为什麽……如果……」

小芬伸手拍拍我的脸,语气有几分惆怅。「立雯,你还是不懂啊。我整个心都

在他身上,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可能性。你太嫩了啦,这种事情你是不会了解的。

你大概就是生下来好命让人家宠的,亮钧就跟你在同一个学校,真是幸福唷。」

我很泄气的看着她,突然觉得什麽都不想多讲。

去家教的学姊这时候回来了,小芬马上又活泼起来,很高兴的跟学姊打招呼寒

暄自我介绍。寝室里面登时变得很热闹起来。小芬本来就是自来熟那种人,学姊也

很亲切,我们几个聊得蛮愉快的。也没有注意到慧洗完澡回来了。

大概是冷落她了一下子,她放好东西拿了吹风机,突然砰的一声把门摔得很大

力,又出去了。我们被那个巨响吓了一大跳。

「小慧怎麽了?」学姊很奇怪的问着我。

我很无辜的摊摊手。「我不知道,她今天好像又跟小志学长吵架了?从刚刚就

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刚来说要找你的时候,她还劈头就问我是不是要借住,口气很不高兴说,

害我以为要去睡椰林大道了。」小芬偷偷这样跟我讲,不过她那种皮皮的个性也是

天塌下来都不管的。「那我后来就换好睡衣刷好牙爬上床,我就不信这样她还会赶

我出去!哈哈!这叫霸王硬上弓!」

「你喔……」我还是只能很无奈的摇头。

小芬来借住的几天,在共同教室就没遇到宴玲了。而赵哥看到我依然是闲闲的

刮我几句开着玩笑,莫测高深的,害我什麽话也都问不出来。每天晚上小芬都不见

人影,也没说什麽时候回来。到很晚很晚才进门,有时吵到了已经上床的其他室友,

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不可以请你的朋友小声一点?」我才刚进寝室,慧就非常不满的对我抱怨。

她带着书跟笔记本好像正要出门。「我被她吵得没办法念书,我明天要小考耶。」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慧却是没讲什麽的就出去了。这几天她待

在寝室的时间很短,也极少跟我或小芬多讲话,让我觉得很难受。我不能想像怎麽

会有人不喜欢小芬呢?还有,慧的脾气怎麽越来越古怪,跟上学期都不一样?

很难得早回来的小芬正在讲电话。讲得眉开眼笑的还不时爽朗大笑起来,於是

我断定这一定不是赵哥。小芬跟赵哥讲话的时候多甜美啊,才不会发出这样哈哈哈

一点气质都没有的大笑声。

「她回来了,我叫她……喔好啊你要再打吗?那你加油喔。」小芬招手叫我过

去,先把电话挂好。「正颖啦!我跟他扯了半天。他要找你。他说找你好几次都找

不到耶。结果居然找到我!哈哈!」

「找我干嘛?」不知怎地,我居然有点心虚。我跟正颖很久没连络也没消息了,

我知道他社团的事情好像很忙,也一直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过话是这样说,

心里多少也知道,是为了我跟亮钧越走越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面对曾经很熟

的正颖吧。

我想我是让他失望了。我也对自己有着微弱的失望感,却不知道怎麽回事。

「你最近谈恋爱谈昏头啦?」正颖的电话又来,语气一如往常的戏谑,听不出

任何负面情绪:「请关心一下国家社会吧。大学生不要太糜烂!」

「你有何贵干?」听到他这样的嘻嘻哈哈,我把有的没的情绪也都抛到了一边。

我没好气地问。

「来帮我们社团学长竞选吧。我们需要开发农学院这边的票源跟政见。」正颖

很简洁地说明。

「你要我当桩脚?」我翻白眼。「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啦。」

「喂!要不是有我们的争取,学生有多少权益都会被校方牺牲忽略,你知不知

道?」正颖不以为然。「举例来说好了,女生宿舍区以及附近的照明,你觉得够不

够?晚上回宿舍时会不会怕?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适当管道反应……」

「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政见发表,又不是你要选!」我一听到这种议题就头

痛。「要帮什麽忙?拉票我可不会。」

「来讨论一下竞选政见,你来提供意见。」正颖停了一下,好像在犹豫什麽,

之后才说:「只是这样的程度,开几次会而已,杨亮钧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啊?亮钧为什麽要有意见?」我不解地反问。旁边趴在我桌上写东西的小芬

听见了,这时也抬头很奇怪的看着我。

「杨亮钧不是要出来选学代?」正颖有点惊讶。「你都不知道吗,大概还没讲

吧,学代不用这麽早开始准备。」

「正颖,请我吃饭啦!」小芬这时不耐烦,扑过来在话筒旁边大喊。

「好啦好啦,明天中午。你一起来吧,我顺便跟你讲讲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在

新生南路侧门等你们。」正颖笑。「她刚刚就已经吵半天了,不请她吃饭我可能会

被烦到死。」

++++++++++++++++++++++

+ 为了要讨好你的欢心 +

+ 我经常忘记我自己 +

+ 感情是件疯狂的事 +

+ 多了并不见得好 +

++++++++++++++++++++++

「你要去帮正颖的忙?不怕亮钧吃醋?」挂了电话,小芬开始取笑我。

「吃醋?」我有点茫然。我好像从来也没感觉过亮钧对我有什麽不高兴,除了

那次在山上演讲厅门口之外。亮钧是个温柔的人。跟他几乎天天见面,我却还是会

有迷惘的感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在忙什麽。我无法预测他对这件事

会有什麽想法。他要选学代这件事居然还是正颖告诉我的。

「对啊,男生也会吃醋的,你不知道吗?」小芬俨然感情专家的口吻分析着:

「不过他们都很爱撑,嘴巴说不在乎不在乎,其实心里呕得要死。我就是没本钱啦

才让赵修诚吃得死死的,要是像你一样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念书,有一票人追我的时

候,修诚就会更紧张更在乎我啦。」

「我哪里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念书。」我嗤之以鼻,想到我可怜兮兮六字头的会

计……微积分……结果说得太顺一时不察,话没经过大脑就讲了出来:「宴玲才是

这种人吧,听说她大一的时候还拿过……」

我当场看着小芬的脸色一沈,本来带点调皮的笑突然消褪无踪。

「立雯,我警告你唷,你要是这麽喜欢邱宴玲的话,我就不理你!」她认真的

盯着我,完完全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宴玲她……到底……」我是真的很困惑,以前我们自己在营队时,同一个寝

室,虽然跟宴玲不熟,至少也还相谈甚欢。虽说我老看到宴玲跟赵哥一起出现,但

这不表示小芬也看到了啊。究竟……还是有什麽事我不知道呢?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小芬大概看我一脸不解,思考片刻,

终於下定决心似地说。「邱宴玲跟亮钧以前在一起你知道吧?他们上大学以后就一

直出问题,我觉得是难免啦,两个都那麽显眼的人,身旁飞来飞去的苍蝇蝴蝶一大

堆。反正就是常会闹得不愉快啊,那邱宴玲就会跑去找修诚『谈谈』。谈个屁啦,

修诚说有一次宴玲去找他,门一开就抱住他哭个不停……天啊!小姐她以为她在拍

琼瑶电影吗?真是恶心死了!」

宴玲会做这种事?那个飘逸的,温柔的,讲话总是柔柔的从不升高语调,一双

凤眼细细弯弯的宴玲?

还有,赵哥干嘛把这种事讲给小芬听?难道对情况有什麽帮助吗?我看着小芬

咬牙切齿的不屑样,完全不敢露出我自己的不以为然。

「宴玲为什麽一定要去找赵哥谈,不找别人呢?她难道没有别的好朋友……」

我皱着眉小小声的说。如果我跟男朋友分手,嗯真巧跟宴玲一样对象也是亮钧呢,

我想我一定是找慧或是学姊这些寝室里的密友哭诉吧。宴玲不像是会随便乱麻烦人

的,她去找赵哥应该有她的理由。不过我跟宴玲一直不算熟,资料不足。

「没错!」小芬听我这样说,尖叫起来。「我就是这样跟修诚讲啊!他居然扳

着张脸教训我说,毕竟大家都是认识这麽久的伙伴、朋友,而且亮钧又是他社团学

弟,交情不一样,他们的事他不能不管……屁啦,就是因为很熟,才不能多管啊!

看吧,管成这样,管到邱宴玲赖着他不放……」

「你这麽不爽,干嘛不跟赵哥讲?」

「我哪里讲得过你们这些高材生。」小芬气馁,露出有点落寞的表情。「我又

不会念书,长得又不漂亮,又笨。」

「啊唷,小芬啊,你这麽谦虚我会怕耶。」看她这样子,我居然有点心疼。只

好学正颖来装疯卖傻一番看能不能扭转局面。

我本来期待小芬的正常反应,用很跩的态度跟我说「对啊我本来就是一个超级

谦虚的人呢」,结果她只是沈默了半晌,什麽话都没说。

「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会怕耶。」我推推她。

她只是趴在书桌上,很无力的样子。看她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

隔天中午,上课老师因为太认真了,铃响之后还在千叮咛万交代习题要怎麽做

第三章做单数题第四章做双数题……等到我终於背着包包飞奔在吃午饭社团活动或

是闲晃的人潮里,抵达约定的新生南路侧门时,正颖已经坐在人行道的摩托车上好

像很久了。他倒是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我,看我一脸陪笑的走近,正颖慢条斯理的

收拾着刚刚在看的书,不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先发制人,礼多人不怪吧?而且冲到本来就是我不对,

虽然我有充分理由。「我们会计老师……」

「小芬呢?」正颖依然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虽然我怕赵哥,虽然我被亮钧的严肃吓到过,但是,不好意思喔,吴正颖先生,

你就是没有这种特权。真想帮他唱一首【金包银】。别人的话是框金又包银……

「小芬也还没来?怎麽会?」我很诧异。小芬应该直接过来侧门的,校园她比

我还熟,不可能是迷路。今天中午她跟赵哥没约,要不然也轮不到我们跟她吃饭。

到底为什麽她比我还晚到?我都晚了二十分钟啦。

「不知道,我等了这麽久,都没等到人。」正颖还是凉凉的。

「没等到人?不然我是鬼喔?」我没好气。「又不是我爱冲到,老师不放人我

有什麽办法,你没看我一下课就用跑的过来吗,一路跑到这里耶!」

「冲到不道歉就算了,还都是你的理!」正颖快被我搞疯了。

「谁说我没道歉,我一开口就说对不起啦!我还说了两次!」

「我没有听到。」他把头撇到一旁,不看我。

「那不是我的问题!鬼知道你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我很冤的喊起来。

「这是一个冲到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我们相骂了半天,我越骂越乐。来赴约之前的一点点忐忑与尴尬,都在正颖一

如往常的态度、我们始终没变的相处模式中,像被蒸发掉了一般消失无踪。好吧之

前应该是我想太多了,正颖应该是很忙吧,才会下山之后无消无息了那麽久。现在

不是一切正常吗?

「够了你,去打电话找一下小芬啦!」正颖终於受不了,举白旗投降。已经有

好几个认识他的人从我们旁边经过、跟他打过招呼了,我就站在人行道上跟他吵个

没完,相信这对他的形象有所损伤,他也无胆恋战。给人家听到这麽没营养的对话

出自吴正颖口中,倒楣的绝对是他,不会是我。呵呵!

我们又走回侧门的公共电话亭。拨回去宿舍,寝室里没人接。

我犹豫了一下。「喂,你有赵哥研究室电话吗?」

正颖看我一眼。一面去背包里掏东西。「小芬会在那边吗?」

「不知道。」他掏出来好几本通讯录,拣出赵哥在的大论社给我。我实在忍不

住,很讶异的问:「你……你不是大陆社的?为什麽会有别人的通讯录?」

「知己知彼,下一句是什麽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对不对?」正颖不理我,迳自

翻了一下,找到赵哥电话叫我打。

电话接通,不是赵哥。好像是同学。对方有点犹豫。「找修诚?哪一位找?」

「我是他学妹。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他……或是他女朋友?」

「你说哪一个,台中上来的那位吗?」对方的答案让我大吃一惊。我手中的话

筒险些握不住掉下来。「他们……在这边,不过大概……不会接电话。你……」

「他们在?」我只能白痴白痴地重复着反问。

「对。你是陈立雯吗?」对方继续说,我惊讶到张着嘴合不拢,旁边的正颖眉

头皱了起来,很不解。「你方不方便过来一下?」

「怎麽回事?」正颖看我挂了电话出来一脸困惑与惊诧,皱着眉问。

「小芬在赵哥研究室,接电话的学长认识我,他叫我过去一下。他说小芬的情

绪很激动。」

「这是什麽意思?」

我茫然的看着正颖英挺的脸,摇摇头。

一路往回走。折腾这麽久,经过傅钟,已经开始当当当的敲了。幸好我下午第

一节没课。才踏上农综前的阶梯,就看到赵哥他们研究室门口站了两三个人,都是

系上的研究生学长,表情都有点尴尬。研究室是一大间隔成好几个小间,可以关起

门来互不干扰。不知道为什麽这时候大家都出来了?

走到门口,我们家族的研一学长,跟我有过一两面之缘的,过来跟我说:「学

妹,你去劝劝你的朋友吧。她在这里已经闹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都不好意思待在

里面。」

「到底怎麽回事?」我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

「我们不清楚。你进去看看吧。」

一进门,地下就有个摔碎了的马克杯,还有水洒了一地,很狼狈。赵哥的小隔

间门是开着的,传出微弱的啜泣声。赵哥自己坐在甬道尽头,很无奈的在抽烟。

「你们怎麽来了?」看到我们,赵哥有点尴尬的样子。不过不愧是见过大风大

浪的赵哥,他随即恢复平日的酷样。「立雯,你去跟嘉仪谈一谈吧。」

我硬着头皮走进赵哥的研究室。堪称斗室的小隔间里,已经像是地震过后的一

片凌乱,地上有着一小叠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纸片丢得到处都是,小芬像失心疯似地

红着眼睛抽噎着,一面继续翻箱倒柜在搜着什麽东西。

「小芬!你在干什麽?」我出声叫她,很痛心的走过去。「我们不是约好跟正

颖吃饭的吗?你为什麽又跑到这里来?」

「她打电话……她在跟修诚讲电话……所以我打不进来……」小芬看到是我,

更是泪如雨下,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讲着:「我只是过来,跟他讲一声,他就

骂我……他从来不让我进研究室,我只是想……想看一眼啊,打声招呼……」

「不要哭了啦,怎麽哭成这样?」我的眼眶也热起来,看一向那麽活泼那麽开

朗的小芬这个模样,真的很伤心。我过去蹲在她身旁,轻轻环住她的肩,一面小心

翼翼地把她手上的剪刀拿过来。

「杯子,那个杯子上面,有邱宴玲的照片……印在上面……他居然,居然用那

样的杯子……」小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掩住脸。整个人像是一片风中的落叶

簌簌发着抖。她的哽咽声一下下让人听了好心疼:「然后,然后还有照片,跟信,

还有信耶,立雯,我好气,我好不甘愿……他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可是,可是……

他怎麽可以这样,他们怎麽可以这样……」

我揽住小芬,我们一起坐在地板上。「不要哭了啦,乖,先不要哭了。」

我想起上一次小芬哭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慰着她。可是此刻,我多麽怀念

以前的自己,怀念以前的我们。

感觉到自己鼻子也跟着发酸,我终於知道,小芬的活泼与开朗都是一种武装。

我所不知道的是,前面还有更多的苦要面对。

「我送你们回宿舍吧,在这里闹,太不智了。」正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站在门

口,他依然皱着一双浓眉,很冷静的说。

「你说那是什麽话,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她都哭成这样了!」我把一腔怨忿都

发在他身上。正颖的冷静此时听起来刺耳得要命。

「哭能解决事情吗?同情能解决事情吗?」正颖走进来,蹲在小芬面前,一个

字一个字很低声但很清楚的说:「嘉仪,不要再闹了。你如果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赵

哥心软,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如果有用,他不会放你在这里闹上半小时。站起来跟

我们走吧。」

「你说那是什麽话!」我气得动手狠狠推了正颖一下。正颖只是很凌厉的扫我

一眼,蛮横地扯住我的腕,要我噤声。

没想到正颖这种毒辣的方法居然有用。小芬的啜泣居然减缓了,慢慢的,慢慢

的停了下来。

「我好丢脸。」小芬明明刚刚哭得都要痉挛了,结果就这样两三句话,她就平

静了许多。埋在我肩头的她用我的上衣狠狠抹了脸之后,小芬红着眼、肿着一张脸

站起来。脚步有点不稳的往外走。

正颖顺着势扯了我一把让我站起来之后,才放开从刚刚就用力握住我的手。我

的腕上立刻浮起红红的痕迹,可见得刚才他看似镇定,其实有多戒慎紧张。

「我先送她们回去。」走出门时,正颖丢下这一句。

我没有回头,只是护着小芬往外走。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赵哥。

「那就,麻烦你了。」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也没讲话的赵哥,只是很疲倦地这样

对正颖说。

+++++++++++++++++++++++++++

+我想你不是真心的爱我 +

+要不然 你会将青春都给我 +

+我想你不是真心保护我 +

+看我流泪 却不给我安慰 +

+++++++++++++++++++++++++++

那个下午虽然我有课,当然没办法去上,只是陪着小芬待在寝室里。小芬眼睛

肿成一条线,很虚弱的对我说,她要睡一觉。

然而我一直听到她压抑的饮泣声。

从下午到傍晚,她蜷在床上,我则是钉在书桌前想办法写我的会计作业。可惜

完全无法集中精神,笔记一直停在同一页,字都开始浮起来,还是没有进到脑中。

亮钧照惯例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吃晚饭。

「小芬……小芬今天心情蛮糟的,她正在睡觉,我想在这里陪她。」我吞吐的

说着,不知道为什麽很不自在。

「喔?怎麽回事?我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蛮有精神的?」亮钧微微讶异。

「是跟赵哥吵架吗?」

「对。」我不想多说。

「那……」亮钧思考了一下。「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看看你。只要五分钟。」

我叹口气。

在宿舍门口,有着和煦笑容的亮钧一眼看到我委靡的样子,很惊讶:「怎麽你

脸色也这麽糟糕?他们吵得很凶吗?」

「很糟。」我终於还是忍不住。「亮钧,宴玲……到底是怎样的人?她跟赵哥

有在一起吗?」

亮钧脸色一变,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麽直接问出来吧。他温和的笑容慢慢的减

退,换成略带严肃的思考表情。

「我不好多说什麽。宴玲不是坏人,她只是……比较怕寂寞。赵哥那个人很海

派大家都知道,我们又在同一个社团,她有事都会去问赵哥意见。她跟我说过,对

赵哥只是像依赖一个大哥,这样而已。」他想了很久,才这样说。

这样还「而已」?为什麽就要去招惹别人的男朋友?我想我大概是露出了不以

为然的表情,亮钧有点急的继续解释着:「你不要多想,我们只是偶尔聊一下天,

纯粹像朋友一样。」

听亮钧这样一说,我才猛然醒悟,对喔,我好像应该要觉得不开心?他跟宴玲

在同一个社团?他们还是好朋友?

结果,没有。在这个部份我居然很麻木,并不关心亮钧跟宴玲的状况。我的耳

边还有小芬低低的饮泣声在萦绕,眼前还有小芬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爱情这麽辛苦,

会把人逼到这麽不堪的境地,为什麽我们还在前仆后继?

「立雯,你生气了吗?」亮钧误解了我的沈默,很担心的握住我的手,摇了摇。

「如果你真的不高兴,要讲出来,好不好?不要什麽都不说,这样会让我很难受。」

面对他温柔的询问,他略方的脸庞上担忧的神色,我还是没有感觉。只是一点

都不想再多谈这件事。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累。我想上去了。」我慢慢的说。

「你还是生气了。」亮钧不管旁边下课要进宿舍的人们有多少,伸手轻轻抚着

我的脸。在他的大掌中,我的脸颊缓缓的发着烧。「立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

对不会重蹈覆辙的。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什麽重蹈覆辙?」我有点尴尬的闪了一下,还是不习惯他这麽亲密的举动,

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

「以前,就是因为互相猜忌、彼此不信任,所以才导致我跟她不断不断的争执、

伤害彼此,到最后磨损光了感情,再也相处不下去。」亮钧温柔的眼睛定定看着我。

磨损。好贴切的字眼。小芬跟赵哥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们都在磨损彼此啊。

「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我怔怔的问。

「不会的。我们一定不会。」亮钧拥住我。「相信我,立雯。」

因为我跟小芬脸色都很难看的关系,整个寝室陷入空前的低气压。小芬整个人

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麽,我问她好几句才回答一两个字。后来我也放弃了,开始认

真做我的会计习题。我们会计发考卷是照着分数发的,上学期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羞

辱,这学期发誓要发愤图强。何况套句老师的讲法,一题习题思考一两个小时是蛮

正常的,我这样断断续续的思考方式,一题平均要三小时,所以闹到半夜也才写了

一题。很挫折的爬上床。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天的小芬翻了个身,往里面挪了挪。

「立雯,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小芬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

「好。」我很慷慨的答应。

「谢谢你。」讲了这三个字之后,她像在山上营队时一样,脸埋在我肩头,吐

出一口大气。很久很久没有声响,只是紧紧抱着我。

「喂,你不要只因为跟男朋友吵个架,就决定要变成同性恋啊。我可消受不起。」

我忍不住推推她,开个玩笑。

「不好笑!」小芬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好笑你还笑?」听到她今天晚上第一个笑声,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因为其他室友都睡了,小芬只是低低的吃吃笑着,不敢声张。我伸手过去拍拍

她的背。「不要想太多,事情过去就算了。」

小芬只是窝着我,没答腔。半晌,我觉得肩头有温暖的湿意。一点点的,慢慢

蔓延。

「喂,喂,干嘛啊你?」我叹口气,很想狠狠揍自己一拳。好不容易哄得她笑

了,干嘛又多加那一句。白痴。为什麽我在亮钧这种情圣的传授调教之下,还是完

全不会安慰人呢?他每次讲的温柔话语真该写本书出个语录纪念一下的。

「立雯,我真的很爱他。」小芬哽咽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老实说我一点都不知道。爱他什麽?赵修诚有什麽好爱?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知道过。

「你不知道。你不会明白这种痛苦。」小芬幽幽的说。「亮钧跟修诚完全不一

样,他是会珍惜你的。根本不会跟你吵架、让你哭。所以,你不会懂的。」

结果小芬错了。

我跟亮钧第一次大吵就在亮钧生日那天,本来约好要去吃饭的。结果他来找我

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我看惯了的笑意。他的长方脸本来就很有威严,这样一来,

看起来居然就有点吓人了。

「怎麽了?」我有点讶异的问。

亮钧只是牵着我的手往侧门走,一声不吭。锁着的眉清楚告诉我他正在不高兴。

只是我完完全全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到底怎麽了?」我摇了摇他的手。

他还是不响。只是埋着头拉我走。明明就是在赌气,这我还看得出来吧!问又

都不讲,让我莫名其妙地有点烦躁起来。

我索性停住,不肯再往前走。我们就站在哲学系馆前面,僵持着。

「没事。」亮钧深呼吸了一下。「我们去吃饭吧!」

「你不像没事的样子,到底发生什麽事情?」

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吗?十五分钟,整整十五分钟,两个人就站在人家系馆前面

僵持着。怎麽了?没事。到底怎麽了?没什麽啦。就这样,我问了又问,他还是什

麽都不说。到最后我简直快要抓狂。

「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会看不出来吗?」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吓一跳。

这种口气是在亮钧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我怎麽这麽不耐烦?

可是不能怪我。我问了至少两百遍了!我也不知道干嘛这麽坚持一定要打破砂

锅问出来,只是直觉就不对劲。如果是功课或社团的不顺利,他会讲的。他这样不

开心又闷着不讲,一定跟我有关!

「我只是有点事情想不通。」终於,亮钧眼睛看着别的方向,很轻描淡写的说。

「什麽事情?跟我有关吗?」我继续追问着,一面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麽讨

厌、烦人过。

「你要参加社团,为什麽不考虑别的,一定要去大陆社?」

就这样一句话,我马上弄清楚了亮钧的不爽。

「我没有加入大陆社,只是帮一点忙而已,事实上,我连大陆社的社办在哪里

都不知道。」我很冷静地说。

「那为什麽你……」

「正颖的学长五月打算出来选学生会长,有一点事情找我征询意见,这样而已。」

我耐着性子解释,虽然我已经快要失去耐性了。

「可是,赵哥跟小芬吵架那天,是他陪着你过去赵哥研究室的。」亮钧紧皱着

眉,表情很僵硬。「你为什麽不来找我?」

我险些昏过去。这样也好计较?「那时候正好他也在而已,不是我刻意去找他

的啊!」

「他明明对你有企图。我讨厌他在你身边绕来绕去的样子。」

「正颖没有在我身边绕来绕去,他对我也没有企图吧!我说过了,是他的学长

拜托他找个农学院的朋友……」从刚刚不断询问,到现在费力的解释,我已经开始

觉得口干舌燥了。事实上正颖跟我最近见面都是一群人的场合,讲的东西也都是公

事。他在讨论正事的时候是很不苟言笑的,跟平常打打闹闹的状况大有出入。不过

这有什麽好多解释的?亮钧不会连这个都不相信我吧?

亮钧还是冷着一张脸。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麽办,简直开始手足无措。亮钧让

我害怕就是因为这样。平常的温柔体贴、甜蜜贴心背后,是不是有着这样冷淡顽固

的一面?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习惯於他的另一面。光明的那一面。

我们还是继续僵持着。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的互动是这样的。根本称不上互动,

一直是亮钧在领着我走,在对我好,而我连回应都不必,只要接受而已。

僵持。

如果是正颖在这里,我只要痛搥他两下叫他不要装那个脸给我看,他就会开始

跟我对骂。这样不是简单多了?不过也可能是我不在乎正颖生不生气吧,而亮钧一

扳起脸来,我就会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的慌张。

好像唱独脚戏一样,我讲得声嘶力竭,他老人家还是不动如山,一张脸酷得像

哪个偶像天王,啊对黎明啦。从要吃饭前的傍晚,一直讲到天色全暗,我还是没办

法把我熟悉的那个亮钧叫回来。

「你为什麽就是对正颖这麽感冒?」到最后,我已经口不择言。「我认识他的

时间跟认识你一样久,我跟他比跟你更早熟起来,一直都是不错的朋友,为什麽你

一定要我疏远他?」

亮钧痛心的表情让我很震惊。「为什麽?你还需要问为什麽?他对你的好、对

你的企图,难道你真的都不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却去帮他的忙,我们这几个社

团都是互通声息的,这件事情别人都比我早知道,那种感觉,你了解吗?」

我怎麽不了解。你要选学代的事情,不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只是这个「别人」

的名字我看现在是不提为妙。何况这算什麽,宴玲是你的前女友,现在就跟你在同

一个社团,周旋在你跟赵哥之间,害得小芬肝肠寸断。我讲过一句话、问过一个字

没有?你跟她甚至跟别人要怎麽样,我可不见得有这般气势质问你啊。

这样的念头一起,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什麽时候,这麽苛刻的猜疑已经不声

不响地萌芽了?

老实说我不记得那天后来到底又讲了些什麽,只记得我们根本没出去吃饭,到

后来不欢而散。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惶惑。一个恶质的、毁灭性的自己正在内部

悄悄成长,而我到今天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张牙舞爪。

不过我倒是清楚记得隔天发生什麽事。我有特早课体育,所谓特早课就是在第

一节之前的特殊时间,我是注册的时候带衰被排到这一班。一大早七点就要上课,

我对早起又特别没办法,所以很痛苦的睡眼惺忪拖着脚步走出还静悄悄的宿舍,凉

而带雾气的清晨空气扑面而来。才一抬头,就看见旁边的草坪上,有一堆花。

其实不能算一堆,因为没有堆在一起。是一朵朵杜鹃花,排成勉强可辨认的

「立雯对不起」五个字。

不知道亮钧有没有庆幸自己当初追的不是嘉仪。这麽繁的字要怎麽排啊?

我只记得我对着那几个字发了很久的呆。体育老师是一上课就点名的,那天我

虽然去了,还差点被记缺席。

从三月中到五月初,我跟亮钧吃了十九次饭。吵了八次架。正确来说并不是吵

架,他不会对着我大声,最多就是闷着头不讲话。所以顶多算闹别扭。事后也都是

亮钧安抚我,跟我道歉,请我不要在意他的情绪。

我发现每次我们不愉快的过程几乎都一模一样。他始终无法释怀我这一阵子在

帮正颖的忙。提到这件事,他就会皱着眉不讲话。很不同意的样子。

而我已经学会不再问。几乎是一看就知道亮钧在不高兴什麽。

「我只是要去开会,现场有十几个人。正颖开完会都要继续忙,也不会送我回

宿舍。你若还是不放心,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开会。」我很疲倦的说。

「立雯,你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站在共同教室一楼,教室里面已

经有几个先到的助选伙伴在里面。显然有不少人认识亮钧,不是点头招呼,就是频

频往外看。亮钧是来接我下课的,而我才一说临时接到通知要开会,他的脸就有点

拉下来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听说这种时候只要撒个娇像「哎唷别不高兴嘛,我这边

结束之后马上去找你好不好,笑一个啦,这样人家会怕耶」之类的,事情就过去了。

我的室友慧就是这样对付她的阿那达的,每次都在电话上让我们一个寝室产生可观

的鸡皮疙瘩量。可惜我妈没教我,老师也没教我,所以你要骂我妈骂我老师就请便

吧。谁要是出一本「完全撒娇手册」我一定双手捧上钱去踊跃购买。

「你跟这些人在一起,会学坏的。」亮钧很忧虑。「你讲话已经开始咄咄逼人

了。立雯,学生会长选举这种事情很脏,你不要糊里糊涂的就被拐去当筹码,好不

好?」

我有什麽本钱当筹码?不过被刚刚他讲的「咄咄逼人」四个字吓到,我选择沈

默以对。

「而且,我是你的男朋友,你都没帮了,还去帮他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呢?」

亮钧讲这样的话时,还是用着温缓而商量似的语气,好像在征询我的意见。我依然

紧闭着嘴。

你又没有找我帮忙。而且你杨亮钧根本注定会当选,我们老大学长非常危险啊。

「吴正颖的居心……」

我终於忍不住。「正颖没有居心,他纯粹以找人帮忙的心态来找我,对待我也

跟对待其他同伴一样。你如果不相信的话,我说真的,留下来跟我们开会,你自己

看。」

「你太单纯了,立雯。」亮钧伸手帮我把头发顺到耳后,很平淡但带着点压抑

的说:「不只是这样的。他对你不会是像对其他人一样,绝对不是普通朋友。」

我想我是在这个话题上绕得太累了,平均三五天就来一次。我好像反射一样的

反问:「那为什麽你跟宴玲就可以是普通朋友?我有不相信你吗?」

亮钧的脸色越发阴郁,脸又扳起来了。看他严肃的表情,我心中就是一凛,懊

恼得要吐血。可是碍於面子还是什麽不知名的奇怪原因,我什麽都没解释。

「这是为什麽我怎麽劝说你都不听的原因吗?」亮钧跟我又僵持了好久,他才

沈沈的吐出这句。「你一直都很在意她,一直都很在意我的过去?所以要这样下意

识的报复?」

我没有。到底我要怎样解释,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没有?就像我不知道到底

我要怎麽解释,你才肯相信,我把正颖当作好哥儿们,他对我有什麽想法,我不关

心也不能负责?

开会的时候一切公事公办,正好让我暂时忘记纠结成团的乱七八糟情绪。这会

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散会时正颖瞟我一眼。

「你回宿舍?」

「不然我还去夏威夷吗?」我没好气。

「喔。」正颖只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招呼:「徫升学长你要回研一?那立雯跟

你同路,一起走好不好?她回女五。」

然后也没怎麽多讲,大家累得惨惨的就散了。看到没有。正颖不管是避嫌还是

懒,反正他并没有像亮钧想的那麽痴情好吗!这种事情,难道我一个当事人看不出

来?虽然我的外号叫恐龙,不过恐龙也是会成长的!

刚好跟我同路的徫升学长骑着有点破的脚踏车载我,从小路绕过去本来一下子

就到女生宿舍门口的。但我们一路上在讨论校园安全的议题,决定实地观测着夜间

校园,所以特别去绕几个很暗的点。回头从农产品中心,往园艺系苗圃方向骑出去,

一上椰林大道,才算比较亮了一点,刚刚一路都暗得要命。学长往森林系馆方向继

续骑。

「所以真正要发生事情,什麽都没用,只能自求多福。」一路上我在后座大声

发表谬论。「校警人力是不够,而且照我们的标准,人手再多一倍也不够。」

「据说有人还被巡逻的校警吓到过,而且情侣要谈心的话,都要去找越暗的地

方越好,你知道吗,校警与学生冲突发生最频繁的时间,就是晚上十一点多校警开

始赶人,而情侣还不想离开的时候。这是很大的问题。大部分的人都反应这种赶人

的行为太严格太权威了。」

「我是觉得用扩音器广播叫人家走是很粗鲁的做法,不过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之

前,我还是赞成。毕竟住在学校里的是我们啊!我宁愿他们这样严格。」

「我带你走舟山路。你才知道那边有多暗。不要说女生了,连要回宿舍的男生……」

讲到这里,一向在这个议题上跟我很有得聊的徫升学长突然停了下来,脚踏车

也煞住,害我差点往前扑去撞他的背。

「学长?你怎麽了?」

「没事。」才认识没有很久,却已经建立起战友情感的徫升学长一反往常的慢

条斯理,本来要往小路骑进去的,他很快用力把脚踏车龙头一扭,转往九十度方向。

本来骑得很顺,这下子我差点被摔下车,吓得我大叫。

「学长你怎麽了?看到……吗?」我硬生生的把「鬼」这个字吞下去消音。这

麽晚了四周又暗暗的,我可不想冒这种险。万一谁被点到名出来跟我打个招呼,我

大概就可以因为精神衰弱而办休学了,直接省去二一或三二的羞辱。

虽然徫升学长很奋力的要尽速离开现场,我的直觉是有什麽东西他不想让我看

到!所以当然很拚命的冒着脖子扭断的危险回头去看。结果只看到两个人影(幸好

都有脚,不然我明天就上鬼话连篇校园版)正在往暗地里走,蛮正常的,大概要从

舟山路侧门出去吧。

好吧,也许没有那麽正常,至少对我来说。是一男一女。男生背影我很熟,我

几个小时前才差点跟他在共同教室外面吵起来。女的我也蛮熟,只是最近根本没机

会见到她,除非是跟别人(比如小芬)的,或是我的,嗯,男朋友,在一起的场合。

两种情况都让我很尴尬。

回到宿舍,洗完澡吹干头发,十二点半,准准的,亮钧的电话来了。每天这个

时候他都会打一通来跟我讲个几句。这点上面我必须承认他很有风度,不管情况再

糟,两人之前有多僵,他就是不会赌这种气。

然而我不知道可以讲什麽。我看到的一幕一直映在我眼前。原来,我比自己以

为的还要在乎。

亮钧还是一样温和,我们都绝口不提之前的不愉快。礼拜六要不要去看电影?

好啊。青年公园可以放风筝,要去吗?国父纪念馆也可以啊。青年公园那边还可以

去河堤上散步,现在天气越来越好,怎麽样?

而我只觉得有什麽东西一点一点的在死掉。

躺在木板床上,室友们沈睡中均匀的呼吸声在深夜里听起来有令人安心的感

觉。我只是在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什麽都看不清楚,却无法移开视线。我

不断想起在这床上抱着我无声流着泪的小芬。

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被逼到那样的境地?那样盲目的、无助的、痛苦的境地?

也许我们借由各式各样的过程在把真实的自己不断挖掘出来。小芬不遇到赵

哥,她甜蜜娇羞的一面不会出现。不遇到宴玲跟赵哥,她失控崩溃的一面也不会

出现。

我呢?

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谈这场恋爱。不过现在已经渐渐清楚,我

不想这样谈下去了。

那段日子里我们都忙。除了功课之外,亮钧要选学代,当然大大小小事情是少

不了的。而我虽然是正颖抓去的空降部队,该做的杂事却一样也跑不掉。举凡买便

当抄文件列收支倒垃圾到上会议桌当记录提供意见修改政见,全部有我的份。

正颖的学长,我们私下叫他老大的,后来果然在暗潮汹涌中,成功的整合人脉,

成为所谓改革性社团里推出来的学生会长候选人。正颖他们社团一向某党色彩比较

浓厚,虽然在普选之后势力有消褪,但给人的印象还没有完全扭转。在彼时(现在

也差不多?)给人这样的成见,简直就注定了有接不完的黑函,有打不完的口水仗。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对这种事情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敏感度。不过,渐渐在跟

这一群人接触之后,发现那种大家同心协力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为了一个理想一

个目标,所有的人心无旁骛的努力着,枪口一致对外。这让我想起高二寒假时营队

的气氛。也许我心向往的,就只是那样属於团体、成为一份子的感觉。

不过正颖没有让我参与得太深。他是这次竞选的文胆,所有文宣都是他负责。

前面拟政见定方针的时候我常常去帮忙,到了竞选总部要成立时,正颖很直接的告

诉我,后面不用来了。

「为什麽?」

「这里很乱,情况会越来越复杂。你帮到这里就好,非常感谢。」正颖这样说。

我环顾一下四周。所谓竞选总部,也不过就是一个住在学校附近的同学把住处

小客厅慷慨借出来,大家有个地方开会、写文宣、讨论、让候选人及助选员休息等

等。我看着这一阵子以来常一起挑灯夜战的朋友们,因为一直在拜票,喉咙已经沙

哑的候选人老大学长窝在旁边藤椅上睡觉,墙角堆满了一叠叠我们精心做出来的海

报、文宣……正式竞选期明天才要开始,才要起跑,正颖居然要我退出?

「你太不够意思了!情况怎样乱,我不介意啊!」我很认真的说。「老大学长

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他想做事的心,一开始也许我不是很乐意,但是现在我百分

之百愿意支持他、帮他,你为什麽要我走?」

「你小声一点好不好?」正颖拖着我到外面阳台,还把玻璃门拉上,免得里面

正在工作或休息的大家被干扰。「叫你不要管就不要管。二号候选人是杨亮钧的旧

识,你这样让他很难看,你知不知道?前面帮忙就算了,竞选周这种时候很敏感,

你以后最好连总部这边都不要来啦。」

我是真的很火大。这些男人以为自己在搞什麽?爱讲就讲、不爱讲就不讲,想

找人来就找,不想的时候就赶走?我都没有自由意志的吗?

「你听清楚,我帮不帮老大学长,一开始也许是你的因素,但从现在开始,与

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过了,我跟吴正颖讲话从来不会客气也不会谨慎。「我

要帮老大学长,不是你说走就可以赶走我。也不是亮钧说什麽我就会改变!」

「可是,他是你男朋友。」

「谢谢你啊!」我的口气已经非常讽刺。「你要是在意这一点,一开始就不会

来找我帮忙,不是吗?现在讲不是有点太晚?少来这一套。」

「你这女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正颖快气死了。

「可惜我不是狗,你也不是吕洞宾。你的心要是好的,我会认识得很清楚,偏

偏就不是!」

「你不要使性子!」

「太冲了!已经使过啦!」我瞪着他,对他挥舞一下拳头:「你再多讲一句,

小心我揍你!」

正颖也瞪着我,没多久,突然笑了。薄薄的嘴角扬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真是败给你了。」他很无奈的手插着腰,对着我抬了抬下巴。「不过至少听我

一句劝。自己多小心一点。还有,跟杨亮钧讲清楚吧。我听说他很介意的样子。」

我的莫名的倔强让我在这话题上不肯继续,不愿示弱,所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是说听你一句劝?那不只一句了啦。」

+++++++++++++++++++++++++++++

+有缘相聚 又何必长相欺 +

+到无缘时分离 又何必长相忆 +

+我心里有的 只是一个你 +

+你心里没有我 +

+又何必在一起 +

+++++++++++++++++++++++++++++

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不知道怎麽谈。

我没有跟人分过手,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麽分。

所以我只是逃避。

不意外吧?

竞选周中间亮钧来找过我三次,我找过他零次。最后一次是他在宿舍楼下等,

想找我去吃晚饭。我累得惨惨的跟他说,没办法,我要去送便当。

亮钧看着我两手各提着一大串便当,很重的样子,有点惊讶:「这些是……」

「要送过去老大学长他们竞选总部的。」我说。

亮钧很体贴的帮我提,陪着我走。「为什麽他们的便当要你来买?」

「打杂啊,重要事情他们又不让我做,连传单都不让我发。」我有点无奈。正

颖在这点上面很坚持,跟他吵半天都没用。所以我就沦为打点三餐宵夜的小妹。不

过不要小看这件事,每天张罗吃的可不简单,大家最近忙进忙出的要不是有人照料

根本就没时间也没闲暇吃饭。可以忙到这种程度,始料未及。

亮钧微皱着眉,不讲话。我就马上意识到他不是很高兴。

「这是我自己说要做的,反正就是统计一下然后去跟总部拿钱,买几个便当或

买一点宵夜而已,钱反正不是我出,我只是出点力。」我还是无法控制的,笨拙的

解释着,希望他可以开朗一点点。

我们沈默的走出学校大门。亮钧一直陪我穿过地下道,上来继续走到我们竞选

总部附近,都没有多说话。他把便当交给我。

「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不好?」亮钧很温和地说。「再过去也不太方便了。」

我点点头。

「也许……我们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再连络?」他说,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

滑过去。

我又点点头。反正也就剩两三天了,虽说关心学生代表啊会长啊选举的人并不

多,但是身在其中的却通通忙得不可开交,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在这种时候,谁

还有心情跟时间谈情说爱啊?

望着亮钧穿着短袖T恤牛仔裤,很夏天很健朗的背影不疾不徐地等红灯,穿过

马路,消失在人群中,我突然觉得,隔在我们中间的,不只是一条宽敞的罗斯福路

而已,而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他在那头,我在这头,而我们可能永远不再到

岸。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慌让我很无措,几乎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要他回头,要他

给我看那和煦而温柔的笑容,让我感觉从认识他第一天就安抚过我慌乱心灵的稳定。

然而我还是什麽都没有做,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提着我那两大串的便当。红

灯一转绿,轰隆隆的车子在我眼前冲过,遮断了视线,我也看不到他了。

选举周在正颖持续性胃痛吃止痛药也几乎失效、老大学长声音因为拜票又天天

熬夜嗓子完全沙哑、竞选总干事徫升学长在男七生治会长也就是候选人之一的地盘

上发传单差点被围殴、黑函澄清函满天飞每天起床门底下都是满满一叠文宣垃圾桶

都不敷使用的疯狂情况下,终於落幕了。

老大学长为了逃避压力,就选在开票当天,结果还没出来前,宴请我们这些已

经心力交瘁不成人形期末考也岌岌可危的忠心干部们吃饭。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学长是不会选上的。投票前最后那波文宣,已经非常明显

的指出我们老大学长收了某大党的「竞选赞助金」,很大方的包下所有工作人员的

便当宵夜甚至是所有竞选所需经费。这样的人当选还不就是变成某某党的走狗,只

会顺着政客的意乖乖听话当一个没有声音的学生会长吗?这种人我们可以投给他吗?

黑函?对了,黑函就是长这样。我记得我拿到那份对手发出来的文宣,一面读

一面手都在发抖。

「看到没,这就是黑函。黑函不是黑色的,是粉红色的喔。」正颖到这个时候

还可以开玩笑,我实在佩服他。

「为什麽……为什麽……」我震惊得话都讲不出来。采买便当这种事情是我在

负责跑腿,钱从哪里来我非常清楚,不是负责募款的干部辛苦跑到募到的,就是老

大学长自掏腰包或是我们垫的。哪里来的「七十万XX党公订台大学生会长价码」

这种鬼事情?

正颖已经累得很了,他只是拍拍我的肩。「早就跟你说过这会越来越脏,没什

麽好计较的。投完票之后,除非是当选,否则没有人会记得这些人身攻击。」

大概在讲那些话的时候,正颖就已经知道我们会落选了吧。我想大家都有差不

多的共识,所以在饭桌上,每个人虽然都很憔悴,眉目间却都有着莫名的放松感。

才竞选就这样了,真的要上任之后,还有多少类似的仗要打?我想我对公共事务的

关注,对学校的热爱,还没有强烈到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地步吧。

我注意到坐在我旁边的正颖不时摀着自己的胃,他的皮肤本来就白,今天晚上

猛灌酒还是没有血色。

「你胃又痛了喔?白痴,干嘛还喝酒。」我抢过他的酒杯。

「我出去吹吹风吧。」他微皱着眉说。

旁边老大学长忍不住用很嘶哑很难听的嗓音取笑。「正颖每次喝了酒就要吹风,

以后当新郎倌的时候怎麽办?敬酒敬到一半说,对不起我要出去吹风。」

「这还算好的,结婚一辈子也就一次。」旁边负责拉广告筹基金的小伍学长也

笑说:「正颖以后要是当上民代什麽的,应酬起来一定很惨,婚丧喜庆场合里,大

家喝到一半,他又要出去吹风!」

大家一阵大笑,正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真的起身出去外面了。

我们继续吃饭喝酒嬉闹,好半天正颖也没回来。徫升学长过来偷偷对我说:

「立雯,你出去看一下正颖吧,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啊?怎麽会?」除了脸色比较白一点,我看不出来他心情有特别不好啊?相

反的,我还觉得他是我们里面最平静、最不患得患失的呢。

「反正你去看看就对了。」

我寻出来门外,绕了餐厅一圈,才在后面僻静的小巷里找到正颖。他好像是刚

吐过了,坐在厨房出来的台阶上,脸色很差。本来就嫌秀气的脸看起来好像更清瘦

一些。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看我出现,只是挑了挑眉。

「你干嘛?不能喝就不要喝啊!」我居高临下瞪着他,手插着腰很凶狠地骂。

他一反平日跟我的唇枪舌剑,只是拿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我,不讲话。

「到底怎麽了?」我这才真的开始担心起来。「票还没开完,虽说情况危险,

不过还没到最后揭晓时刻,谁知道会怎样?」

「会输。」正颖很疲倦地说。「最后那一波黑函的杀伤力太大,我们又完全没

有反击的余地。」

「输就输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要这麽在意吧!」我耸耸肩。

正颖沈默很久。

「你不懂。」他深呼吸一口,然后缓缓的吐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讲。「我

只是不甘心。每次都是一念之仁,一时冲疑,然后那个对的时机一过,很多事情都,

再也无法挽回。」

「一念之仁?一时冲疑?吴正颖先生,请问你在打禅机吗?」我完全听不懂。

就着后巷黯淡的路灯光,正颖只是静静看着我。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太暗我看

不清楚,我只觉得他的眼神一反往常的锐利聪颖,只是很无奈,很温柔,很悲哀。

「你不会懂的。」他最后只是简单这样说。

「放屁。你打算用这几个字搪塞我多久?」我瞪着他。「经过了这几年,难道

我还没有长进到可以听懂你们这些高人的字字珠玑吗?」

「你最好永远不要懂。」正颖站起来,只是依然很伙伴似的拍拍我的肩,自顾

自地往前门走。「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会尽量让你不懂。」

我以为他又在耍宝。「这算是你的志愿吗?尽力让我变成呆子?」

「对。」他回头斜睨我一眼,咧齿一笑,这才真的又开始耍宝,又回到我熟悉

的正颖。「而且你资质这麽好,我不用太努力,就可以很成功的保存你的特质。」

「什麽特质?」

「就呆子啊。」

「你、找、死!」

选举结果公布,如我之前预测的,老大学长在学生会长选举败北,而亮钧当选

理学院代。票数超过第七名也就是当选最后一名整整一倍。

我则在期末熬了一个礼拜的夜没命地读书考试整整瘦了三公斤之后,结束了我

的大一生涯。

火辣辣的夏天我都待在家里。打过几次电话给小芬,不知怎地,她现在反应变

慢了,讲着讲着都让我觉得她好像心不在焉,在想什麽别的事情。加上她在上班,

时间不是那麽自由,所以我回台中了好几个礼拜也还没见到她。

亮钧照例在社团活动啊营队啊有的没的忙得很。偶尔抓空打电话给我,总说着

要下来台中看我,而我也一律回答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想他也是真忙,听我这样

说,也总是没多讲什麽就这样了好那我有空再打给你。挂了他的电话,我总会拿着

话筒发一会儿呆。

当我发觉自己回到家里一个多月,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亮钧,也没有想要看

到他的时候,就决定要写一封信给他讲清楚了。

然而这信开了头就没写下去。因为小芬突然打电话来要约我见面。

「好啊好啊!」我很开心,终於有点事情做了,而且我们都在台中还这麽久不

见面,真是不够意思。

小芬把时间地点告诉我,还慎重交代:「一定要来喔!」

我虽然不知道她的山盟海誓为何而来,不过时间到了还是高高兴兴的跑去咖啡

店门口站着等她。里面老板娘出来招呼我:「高材生,进来坐嘛!里面有冷气,外

面热得要死!」

我本来还不知道是在叫我,毕竟一个会计怎样都考不过七十五分的二百五是跟

高材生三个字沾不上边的,这我很认命。结果老板娘见我没反应,还迳自过来拍我

的肩:「我在叫你啦!怎麽都不理我?」

回头,很惊讶的发现是小芬的同学,以前见过一两次面,高中时代就开始化妆

让我惊艳得要命的那个美女。美女围着围裙,头发紮成马尾,还是很美的对着我笑。

「哇!是你喔!」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嘉仪刚打过电话说会慢几分钟,先进来坐吧!」美女同学领着我进这家美美

的小咖啡店,果然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冷气扑面而来。「你上大学之后越来越漂亮罗。」

「没有啦……」我很尴尬的傻笑着,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大学生我看得顺眼的不多,你算不错的啦。」美女撇撇嘴有点不屑。她一面

安排我坐下帮我倒冰水一面说:「我跟我老公都没念大学,又怎样?还不是幸福美

满马上要结婚了。就是有些念了一点书自认伟大的俗辣,马的出来招摇撞骗欺骗人

家感情……」

我看她越讲越顺口,连粗话都很顺的从那描绘精美的樱唇里流水一般吐出来,

简直目瞪口呆。生猛泼辣活跳跳的,简直只能用「悍」一个字形容。美女的老公照

例长得貌不惊人粗壮黝黑的,此时因为店里没什麽客人,也过来招呼我。

「嘉仪的朋友?欢迎欢迎。阿婷你少讲几句,去拿menu过来啦。」美女的老公

三两句就把已经渐渐目露凶光不知道还有多少话想讲的美女给打发走。「阿婷就是

这样,话藏不住,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我猛摇头。不过,心底慢慢开始疑惑,美女婷为什麽好像话中

有话?「婷婷要跟我讲什麽吗?我觉得她……」

「没有啦。她就是乱讲一通,不用管她。」

等美女拿了菜单过来,让我点东西的时候,我发誓,她真的全身上下都散发出

「欲言又止」的气氛,强烈到我都觉得有一股气流笼罩住我,而我如果不开口问一

下,可能会在气流里面灭顶。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关於嘉仪的?」我终於选好漂浮冰咖啡,抬头问。

美女一双涂着粉蓝色还有亮粉眼影的漂亮眼睛抬起来看了一下门外,很谨慎又

很快的低声说:「现在不能多讲,他们来了。你找时间打电话给我,打到这边,我

们晚上开到半夜。电话在名片上。」

「他们?谁?」接过美女塞过来的名片,我迷迷糊糊的也跟着抬头。

可不就是「他们」。推门进来的是嘉仪跟很久不见的,赵修诚赵哥。

那个下午我一直觉得美女他们咖啡店的冷气好像不要钱,穿着短袖短裤的我手

脚发着冷,喝完漂浮冰咖啡还赶快恳求美女老公黑人帮我泡水果茶,要热的,喔不

是,要烫的。

「回来台中之后,你气色好多了。」赵哥脸上冷硬的线条没有变,他略带嘲谑

的语气和嘴角也没变,可是,我还是认生了。觉得这个人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

酷值星,不再是那个虽然老爱刮我却让人感觉得到关心的学长,什麽都不再是了。

自从上次小芬撕心裂肺的闹过那一次之后,我以为他们就算没有分手,情况也

该很糟了吧。结果好像也没有,刚进来他们俩是手牵着手的。我很想看清楚小芬的

表情与脸色,看她能怎麽对我解释,为什麽要这样把我骗出来。

我没有机会,小芬很快的跑去吧台后面熟门熟路的开始帮忙,完全不给我机会

问她。穿着亮橘色背心和黑色丝长裤的她打扮虽然很辣很亮眼,可是我从一看到她,

就觉得小芬那种会发亮的感觉不见了。可能是因为变瘦了吧,她现在比我刚认识她

的时候至少少掉十公斤,婴儿肥消失了,取代的是火辣的身材,和有点憔悴的神情。

憔悴?这一切都要怪谁?我不敢抬头看赵哥,我怕我的眼睛出卖我,赤裸裸的

表现出我的谴责与不满。

「是我要嘉仪约你的。」赵哥看我从头就没打算开口的样子,缓缓的自顾自解

释起来:「上学期末你很忙,找了你几次也都没找到,电话你也没回。我想你大概

是对我有什麽误解吧。我想,要找个机会跟你谈谈。」

我还是瞪着玻璃壶中老板特别招待的丰盛水果,小橘子,百香果粒,凤梨,

苹果……黄澄澄的茶透着水果香,冒着缕缕白烟,好香。

「我知道你为了嘉仪,对我有不谅解的地方……」

「赵哥,我们一定要谈这些吗?」我很小声但坚持的打断。「对不起,赵哥,

可是我不觉得你有必要向我解释什麽……」

赵哥一怔,大概是没料到在他面前一向小老鼠一般乖乖的我,会这样突然反

驳他吧。他随即微笑起来。「亮钧讲得没错,你真是被大陆社那些人带坏了。」

他不这样讲还好,一讲之下,我更加反感。

「好吧,你反正是不愿意听我多说了。总而言之呢,感情的事情是一个愿打

一个愿挨。我问心无愧就是。」赵哥不愧是赵哥,很简洁有力的讲完。

「我不懂的是,为什麽都是你在打,小芬在挨?」我实在忍不住,提出反驳。

「不是这样的。」赵哥口气居然有点讽刺。「你们大陆社出来的都这样?不

分青红皂白就判人死罪?」

「这跟社团有什麽关系?而且,我不是大陆社的。」

「宴玲有一段时间很依赖我没有错,而且有些超过的地方,这我也知道。不过

那都是她单方面的。你可以找她来跟我对质,我对她的态度一向很清楚。」赵哥手

撑着桌子上身略为前倾,很郑重的告诉我:「因为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宴玲其实喜

欢的一直都是亮钧。我只是在帮她弄清楚这一点。」

「赵哥,这些事情,你是不是应该讲给小芬听,让她明白,比较重要?」我很

谨慎地说。「至於我,我明不明白,好像没有那麽……」

「她都知道。我已经跟她讲过。」赵哥苦笑了一下。「不讲也不行,嘉仪在我

研究室闹过那一次之后,还写信给宴玲要她别再接近我、打电话给我研究室的学长

请他们帮忙监督我……事情闹得这麽大,我不讲清楚也不行。」

我大吃一惊。小芬居然做了这麽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吧台

后面帮忙打着果汁,低眉敛目始终都不与我目光接触的小芬。

「不管那些,现在绕回来你们身上。」赵哥无视於我的目瞪口呆:「你们最近

到底在搞什麽?亮钧心情差到开始学抽烟,你知道吗?你跟正颖,到底怎麽回事?」

「我跟正颖哪有怎样?别人不知道,赵哥你认识我们多久了?难道你也……」

赵哥很无奈的扯嘴角笑了一下。「立雯啊,你这是双重标准吧。你也认识我们

很久了,为什麽别人就得相信你跟正颖没什麽,你就不能相信我跟宴玲没什麽?」

我默然。

「反正,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的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麽简单。通常都有

很多面,通常都很复杂。你没有看到,并不表示它不存在。」赵哥大概是主席之类

的当多了,总会适时下结论:「你若再不留心,小心亮钧就这样被别人抢回去了。」

「我想……」莫名的,有一股奇怪的气在胸口梗着。我只是僵硬着脖子说:「我

想,如果让人抢就抢得走的,那也终究不会是我的吧。」

赵哥虽然不大但很有神的眼睛炯炯盯着我。

「立雯,你真的变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麽倔强的。」

是以前还不够认识我吧。还是,我真的慢慢在转变?

晚上我依约打电话给美女婷。店里放的音乐在背景很温柔的唱着情歌。美女婷

却一点都不温柔的霹哩啪啦开骂了。

「我跟你说真的,一看到他我就有火,差点拿扫把赶他出去!」美女在那头声

势惊人的痛批着,我这边都可以想像她柳眉倒竖的河东狮吼状。「嘉仪倒了八辈子

楣才去爱到那个姓赵的混蛋!比人家多念一点书,研究生就了不起喔,满口狗屁大

道理!林祖妈我就不相信,平常会有多忙,忙到连电话都没时间接!一定是在外面

搞别的女人啦!然后一放假一回南投,就知道要来找嘉仪喔?嘉仪也够没出息,人

家来找就高兴得什麽似的,前面的事情就通通不计较……」

「婷婷,你的重点是什麽?」我很有耐心的听美女直骂了五分多钟,骂得我耳

根都发烫发红,等她喘口气中场休息时,赶快趁机问。「嘉仪像这样已经很久了,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麽?」

「唉。」美女居然叹口气。「我也知道啊。嘉仪实在太死心眼了。她蛮听你的

话的,你找机会劝劝她好不好?我跟她每次都因为讲到姓赵的而吵架,她已经放出

狠话说,如果我再继续骂赵修诚,她宁愿不要我这个朋友。可是我不想看她这样下

去。你比较聪明书念得多,讲话她会听的。」

「你刚不是说书念得多又怎样,都是狗屁大道理吗?」我忍不住开玩笑。看来

我已经被吴公正颖影响得太厉害了。

「哎唷,我是说赵修诚那个混蛋啦,又不是说你。你看他每次讲话都好像在演

讲。我就不吃这一套。」美女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反正你要劝嘉仪啦。那种烂

男人我也不是没看过,狗改不了吃屎,他就算有女朋友甚至有老婆了,还是会到处

沾来沾去的啦。嘉仪又不是没人要,干嘛这麽贱要给他填空档?林祖妈就是看这里

不顺眼。世界上哪有这麽便宜的事情。」

这女人真精彩。我挂了电话还呆呆的在想,我身边这些所谓的大学生里,还不

乏顶尖学校里的顶尖人物,就算男生也都没有一个比得上美女婷这样泼辣强悍的,

更不要提软趴趴以秀气有气质清灵脱俗为终极追求目标的女生了。

我记得小芬以前也是这样犀利的。她的热情坦率,活泼亮眼,都到哪里去了?

一方面是见贤思齐,一方面真的很想跟小芬谈一谈,我没怎麽多考虑就打了电

话给小芬。

小芬一开始有点戒备的样子,慢慢的变好一点,因为我努力跟她闲聊一堆有的

没的,降低她的戒心,然后再慢慢导向主题。

「所以,赵哥是回家过暑假吗?」我闲闲的提起,非常轻描淡写。不过电话那

头很敏感地马上就是一窒。

「婷婷是不是跟你讲了什麽?」小芬好像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整个语气都变了。

「婷婷跟修诚不熟,根本不算太认识,她讲的不能作准。」

「她不熟,可是我还算熟吧?赵哥对你……」

「他对我好的时候,你们又都没有看到!」小芬很快的抢过话:「他真的对我

很好,他不是会做表面的人,所以你们都以为他对我很不认真。」

「小芬,你自己也知道,赵哥跟宴玲走得很近啊。他如果真的重视你,看你上

次那麽痛苦那麽伤心的样子,也该要想办法划清界线吧?他有没有呢?」

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不会到学期末之前,还看到宴玲跟赵哥在我们系馆附近

一起出现。只是我很有技巧的闪过,因为完全不想、也不知道怎麽跟他们打招呼。

纯友谊?好朋友?我虽然单纯,还是有眼睛的。不是赵哥讲几句信誓旦旦的话就可

以改变。何况,朋友又怎麽样?你已经让自己的女朋友那麽介意,就不能避点嫌做

点牺牲吗?这个朋友,这麽重要?

「他有,他说有!」小芬很坚持。「立雯你应该知道啊!你不能因为听别人乱

讲,就不相信修诚!」

「别人?婷婷又不认识宴玲……」

「不是婷婷啦,是正颖!」小芬依然嚷着:「正颖因为在生亮钧的气,所以连

带的也看修诚不顺眼!你不要听他乱讲,那件事情又不全然是修诚跟亮钧的错!要

不是修诚的话,事情会更严重的啦!」

「等一下,等一下。」我被她这两句话搞得非常糊涂,比大学联考拿到生物考

卷的时候还要糊涂上两百倍。「这跟正颖、亮钧又扯上什麽关系?『那件事情』是

什麽?你到底在说什麽,我怎麽通通听不懂了?」

小芬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连忙掩饰:「反正,你今天下午也听修诚讲了

他跟邱宴玲是怎样的。他很重视你的看法,你不要再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不要转移话题,把话讲清楚!」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毫不客气的追问。

「立雯,你真的变凶了。修诚讲的没错。」

「薛、嘉、仪!」

大概是听出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小芬终於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吞吞吐吐

把事情讲了出来。

很简单。老大学长败战的关键,那份对手发出来的黑函,指证历历说老大学长

收了钱云云,是亮钧从我手上提的便当得到的线索,在跟他的朋友闲谈时不小心提

到,对方马上决定用来作为致命的一击。本来连「事件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农

经系陈姓女同学使用来路不明经费负责采买被证人发现……」这样的字句都会写出

来的。幸好没有。为什麽没有呢?是对手他们的竞选顾问,也就是我们伟大的赵哥,

指示他们不可以放的。

「这些事情我不懂啦,只是听修诚讲得很严重的样子。有那麽严重吗?我听得

糊里糊涂,大概有听错什麽地方。亮钧听说很难过,然后正颖知道以后对他还有修

诚都非常不高兴。立雯,你一定不能讲,要不然修诚铁定会恨死我!他交代又交代

说不可以让你知道的!」

外面是热腾腾的三十度夏夜,我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不断从脚底冒起来。

一切都变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失望透顶」这样的感觉。

此刻我真心期盼自己永远停留在十七岁,记忆里赵哥依然酷而英明,亮钧依然

俊挺而温柔,小芬依然热情坦率,宴玲依然温柔细致,正颖依然聪明帅气,而我依

然天真单纯。

然而,我只觉得耳边轰隆隆作响,不知道是血液在奔腾,还是以玻璃构筑的金

字塔毫不留情纷纷碎裂的声音。

抑或是时间巨轮要辗过的巨响?

居然觉得很平静。大概是,真的,受够了吧。

升上大二,开学之后,我好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振保一样,起了床之后改过

自新。他变成个好人,我变成个好学生。

努力用功其实也是变相的逃避,不过,可真是一种有益的逃避法喔。我规规矩

矩上课还引来已经同班一年还是不熟的同学们好奇的打听。

「她怎麽最近常出现?」

得到的回答很八卦:「跟男朋友分手啦。」於是大家都满意了。

有时在上课时,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会突然发起呆来。面前这些稚气尚存

的同学们,面孔看起来居然有些陌生。老师在上面讲着统计第一型错误第二型错误,

他们在下面传纸条,讨论班游,班服,家聚时间地点,联谊,等等。

我知道第四排那个男生,喜欢窗边那个女生。每次有她在,下课休息时分那男

生的嗓门就会特别大,用耍宝引起她注意。而受到注意的女生也会有一股略略做作

的矜持,总是故意去找别的同学讲话。她知道自己在被注意。

看着这些让我觉得自己很老。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经历过这些了。

学校这麽大,两万多人呢,要消失也不是那麽困难的事情。分手信也没有想像

中难写,我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写好了。

很感谢你一路来的照顾与温柔对待。可是,现在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单独的、

安静的,想一想。所以,我们暂时就这样了吧。请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样几句话有多难写?会写落落长的根本就不叫分手信,还留余地希望对方

能来挽回的,也不叫分手信。我一面写,一面就觉得自己正握住一把刀,锐利而冷

静地,切开一切牵扯,一切悬念。

我不想要了。有杂质的,跟原先想像的不一样的,我就不想要了。那时如此幼

稚的自己,很蛮横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欺骗。

年少时的纯真是倔强,其实也是一种无知的蛮勇。

我以断裂,彻底的断裂,来宣示我的决心,宣示我的蜕变与成长。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成长不是可以宣示的,它不是可以明确辨认的,

没有一个分界点可以让人得知,喔原来我已经长大。是慢慢的慢慢的转变过程,到

某一天突然回头,发现以前的自己如是年轻,这才会恍然,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

经走过来了。我已经不再年轻。

亮钧很快的知道我不是在闹脾气,而是认真的。我不想跟他讲话,不想看见他。

与其说是生他的气,不如说是对一切崩溃的表象,与我所认定的背叛,感到非常厌

倦。我厌倦到什麽程度呢,厌倦到连谈都不想谈,我就是不想再跟这群人有什麽牵

扯了。

我的价值观不断碰壁。正直、诚实、单纯、坚持到底、说一不二等等特质已经

不再管用,也没有人欣赏这些了吧。赵哥骗小芬、小芬骗自己、亮钧以及其他人都

一起骗我。连正颖也在内。他知道一切,他一直都知道得比我多,却从来什麽都不

说。我连这一点都恨在里面。

因为我迫不及待的要长大,我不要再继续被当作小孩子看待。要变成大人,真

正的大人,面对背叛与混乱,可以谈笑风生,不为所动,可以用很成熟的方式来处

理心中乱七八糟让我沮丧的情绪。

亮钧看完信的反应是开始送花来给我,一个礼拜一次,通常附着信。我不肯下

去拿,都是室友下去帮我抱上来的。

「我说真的,立雯,你放弃这麽好的男人,以后一定会后悔。」慧上来之后,

一面帮我整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满天星,都会一面喃喃地说。

我正躺在床上看我的「告青年」,很挫折的完全看不懂,所以根本没在听室友

讲话,也没打算回答。明天社团读书小组要讨论,我到现在半个字的笔记都还写不

出来。第一次看到这本书还以为作者叫「金特泡鲁克」。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干嘛

我们要讨论这个。我看我干脆说完全不知道干嘛被抓去参加这种恐怖的读书小组好

了。老大学长他们硬说我有潜力对农业政策啊农民福利等等提出见解,要训练我成

为一个救国救民的中流砥柱……这批因为选举莫名其妙熟起来的朋友,现在变成我

最常接触的人。而让我们相识的重要关系人吴正颖,则是忙得连影子都看不到。

「立雯你有没有在听我讲?」慧敲敲我的床沿。「他这是第几束花了?你到底

生他什麽气可以气这麽久?」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跟他分手了。」我翻个身,闷闷的回答。

「你跟杨亮钧分手了?」对面床上也躺着看书(不过人家是在看课本)的学姊

很惊讶的插嘴:「真的假的?怎麽会?」

「分手还可以说着玩的?我又不是小慧,七擒七纵她们小志学长。」慧跟学长

一路走来风雨飘摇,已经闹分手闹到像陈宝莲闹警察局一样有点歹戏拖棚了。我可

不一样,我说分就分,哼哼!看过老板切豆腐没有?要切就要像那样切啦。

「天啊!」一向很稳定的学姊这时忍不住大叫。「你们两个在干什麽?连分手

都挑一样时间的唷?」

「你是第几次了?这次撑了几天?」我又翻个身,笑嘻嘻的看着小慧,她也正

站在我书桌旁,抬头盯着床上的我。

我觉得她的眼神很冷。下巴尖尖的心型脸蛋上,完全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非

常肃杀。然后她冷不防地转身,一句话都没说的,就这样走出房间。

「小慧怎麽了?」我很惊讶,看着对面床上的学姊。「我讲错什麽话吗?」

学姊只是摇摇头。

还来不及讲什麽,有人敲了敲根本就没关的房门。我跟学姊同时反射性的喊:

「请进啊!门没关!」

要是我有先探头看一下是谁的话,我一定会把自己舌头吞下去。不过我没有,

所以很踊跃的欢迎了来人。

是宴玲。

她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头发留长了,弯弯的眼睛弯弯的

嘴角,还是那个细致而秀丽的宴玲。那束花抱在她怀里真是相配,堪称人比花娇。

要是在我手上,那就是花比人更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