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偶遇
当封珩第一次踏上扶南国最爲繁华的国都—禳於城时,心中的感受是五味杂陈的。
他的祖国,是位在扶南国西方的一个蕞薾小国—赞门国,由於国力衰微,自古以来便向扶南称臣。定期献上贡品不说,爲了表示其对扶南绝无贰心的忠诚,每一代的皇室都得派出一人至扶南国当地居留。美其名是号称爲了两国的文化交流,其实,两国皆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人质制度—有皇室的成员在扶南国境内,就算赞门国再怎么有野心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而他~封珩,赞门国的第七位皇子,在皇室的地位不高也不低,在众家兄弟姊妹中的表现同样是不高也不低,完全就是这身份的不二人选。
只不过……他无声地轻叹了口气……饶是他再怎么胸无大志,饶是他对国事完全没兴趣,被人二话不说地送到这里来,又是一个人质的身份,他实在没办法控制那种像是被遗弃一样的感觉在心头流窜……也因此,向来不管是在怎样冷嘲热讽,怎样不友善的环境中都还颇能怡然自得的他,此刻竟是难得地陷入情绪低潮中。
许是察觉主子难得的低落,自幼便成爲他的贴身侍从,此次也是忠心耿耿地跟随他至扶南国的小厮—小麦—终於忍不住僭越地出言安慰:
「爷~您开心一点嘛……听说这『来仪居』是禳於城里最有名的饭馆,我方才也替爷点了几道您平时爱吃的菜~爷您就放宽心,别想太多了……」那小厮未及弱冠,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再加上平时封珩对他多加照顾,情同兄弟,他忍不住又碎嘴了几句:
「虽然说……在这儿的生活是不比在我们本国舒适自在,可至少发派给咱们的宅邸不差,该附的仆役也不少……爷您就当做~来这儿度假散心的吧。」
唉……封珩再度叹了口气。他明白小麦说的没有错—撇去他是赞门国送来的人质不谈,扶南国对於他的安置可以说完全是以高规格来对待,甚至每月还给他固定的银两花用,让他吃穿全都不用愁。只不过,毕竟是寄人篱下,矮人家一截,要他就这么坦然接受,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端起桌上的瓷杯,正欲啜口清茶安安神,背部便冷不防地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杯中泰半的热茶全泼了出来,一半洒在他腿上,一半则喷溅至那撞了他的冒失鬼身上。
封珩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反应,坐在他对面的小麦已经抢先发难:「喂!你……」
不过,再怎麽快都不及来人的鬼哭神号来得快—
「妈啊~烫死老子了!喂!是不是你这小子把茶泼出来烫到我的啊!!你看~这都烫到破皮发红了,这下你非得赔我几百两医药费不可!」
毛茸茸的熊掌『啪』的一声拍在封珩他们的桌上,震得桌上的菜肴、汤汁一片翻搅。来人是一名满脸落腮胡的彪形大汉,与他魁梧的身材相符,他的嗓门也是出奇的宏亮,一时之间,整间饭馆的人全都好奇地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这方的动静。
血气方刚的小麦首先沈不住气,他同样猛力地一拍桌后站起—虽然那声响明显的逊色一些,不过气势上可也不输人。
「喂!这位大哥!请你搞清楚!是你方才撞上了我家皇……公子,害得他洒了手上的茶,你怎麽不先赔一壶茶来再说呢?」
「小子,你说什麽?!」彪形大汉横眉竪目、龇牙咧嘴的,毛手一伸便揪住了小麦的领子,一个使力竟将他提离地数尺。
小麦两条腿在半空中蹬呀蹬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因为缺氧胀得通红,不过一双牛眼仍然毫不屈服地瞪着那大汉,让那大汉看得更是怒火中烧。
「你看我不挖……」
「住手!」沈沈的低喝响起,音量虽不大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威严—连那目不识丁的大汉都有一瞬间的怔忡,无意识地松了手。
腿上隐隐烧灼的刺痛让封珩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眉,不过,他天生的好教养让他依然平心静气地开口道:「这位壮士,我的小厮个性较冲动冒犯了你,还请你多见谅。」
那大汉见他一开口便是文诌诌的道歉,一下就认定了他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正沾沾自喜着等会儿就有笔横财进帐的他,没料到对方继续平铺直叙地道:「不过……你方才撞上了我是事实,虽然洒出来的热茶溅上了壮士你,在下也觉得十分遗憾,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恐怕幷不是在下单方面需要赔偿医药费的问题吧~」乌沈的眼对上了满布戾气的眸—封珩依旧是神清气朗、侃侃而谈,神态上不见一丝惧怕或是畏缩。
饭馆中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是称赞,有的是惋惜……称赞的是封珩态度平然,不卑不亢;惋惜的是这名书生样的男子等会儿不知会惨遭怎样的暴力对待。
大汉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他没想到这名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堪他一拳的书生竟忒地大胆,不但不给钱,还明着暗着地教训了他一顿……这~他若不给他点教训,以后人家还以爲他这莽夫怕了一个手无缚鶏之力的白面书生哩!
「你!」他扬高手臂,蒲扇一般的巴掌就要往对方看来斯文秀气无比的脸上招呼过去—
「爷!」小麦失声惊呼,想要扑身抢救已是不及。
封珩则是缓缓地闭上眼,不闪也不躲,也不打算呼救—他天生就是这性子,对於该坚持的事很坚持,但对於无法扭转或是懒得扭转的事他也不会硬要做困兽之斗。
闭上眼等了好半晌,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反而是杀猪似的痛苦嚎叫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