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得有人戏谑地传言:扶南国新继任的天子倘若是名女性,周围的其他国家必定会爲了其美貌而不惜大动干戈……虽说有点言过其实—男子的长相即使精巧夺目,然而天生威仪偏冷的气质完全有异於女子的柔弱,断不至於予人亦男亦女的错乱感—但是这样的长相仍然叫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感觉到对方的视綫朝自己的方向扫射而来,封珩连忙收回偷觑的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瞧。
也许是因爲他的面生—他只在来到扶南国的第一天拜见过男人一次—封珩可以感觉到对方带着疑惑与探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对方身边的太监似乎跟他低语了什么,男人微微颔首,这才收回了过於灼人的视綫。
真是惊人的敏锐度……封珩在心中苦笑……连现在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的情况之下,对方竟也能对他起疑……看来虽然这新任天子年纪轻轻便即位,本身的能力倒是不容小觑。
以男人爲首的一群人开始缓缓地朝首位移动,封珩终於可以偷偷松口气,微微抬起弯得发酸的颈子。
他的目光仍然不由自主地瞥向他这排座位中最前头的雪白身影……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隐觉得男人在经过华宇珏座位前方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甚至~他瞧见,华宇珏抬起了眼,与男人短暂地四目相接,复又各自调开……
应该是错觉吧……他自嘲地想……否则该怎麽解释:珏弟那带着一丝气闷与一丝怨怼的眼神,以及当朝皇上那饱含温柔与宠溺的一眼……呢?
宴会因爲主人的到场而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左右两排座位中央,身着水色薄纱,手执云绢的舞坊女子们正在轻歌慢舞;宫女们来来去去,端上一盘盘精致佳肴;众官员挟菜吃酒,赏舞漫谈,气氛好不热络。
华宇珏强迫着自己融入眼前一片欢欣鼓舞的宴会中—这虽然不是他的强项,但平常倒也不难做到,今日却不知爲何,一直难以专心……
应该是因爲他现在有许多事要思考吧……等会儿要怎么跟珩兄解释啦,还有晚一点回到府邸之后要放哪些烟火……这些都是很烦人的事呢……他因这个毫无破绽的自圆其说而咧出一抹微笑,却在下一秒,唇角的弧度硬生生僵住—
虽然他不愿也不想看,但因爲『地利』之便,眼角的余光仍然不可避免地总会瞟到那人身边,那穿着一袭粉色罗裳,头戴精致的金步摇,不笑时明艶照人,笑起来温婉柔美的妃子,正时不时地执着酒壶替那人斟酒,或执起筷子替那人挟菜……而,每当那人朝她微微一颔首,女子脸上的笑容便更光彩夺目……
韩墨雅……另一个,韩贵妃。
托当初爲了要铲除韩家人所做的功课之福,他对於女子幷不陌生,也记起那时对方对女子所做的评论:平庸怯懦,不足为惧。也因此,她成了目前宫中,硕果仅存的韩家人。
呵~看来对方的眼光实在精准,瞧瞧眼前这画面……郎才女貌的,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啊~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我在骗谁啊……他自嘲地心想……去他的赏心悦目,自己无法享受这宴会的理由……不就是这个吗?
虽然风慕烜的座位离他那么近,但他在这一瞬间,却感觉彼此的距离无比遥远……连他之前在外征战沙场,一年见不到对方一次面时,他都没有这种感触。此刻,这种心头仿佛被剜了一个大洞,空荡荡、凉飕飕的奇异感却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想大笑三声,然后彻底忽略都没有办法做到。
他垂下眼,左腕的一抹红在闪耀……他定睛细瞧,原来是隐隐露出袖口的蛇环。
他撇了撇唇,不着痕迹地拉整好袖子,遮掩住那闪动光芒,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蛇眼。
看什么看……他在心里扮了个鬼脸……老子就是心里不痛快不行吗?!再看,老子就拿把剑把你给挑断了,就不信拔不下你这鬼东西!
反正,这东西~本就不该属於他……就如同那人,也不该属於他……以前对方还是个被韩家人操控的魁儡皇帝时,他所拥有的那种,两人一起幷肩作战的亲密感,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时势所造就的错觉吧……对方现在已经大权在握,美人在怀,天下安定,民心不再思战,那他……还留着做什么……?留着……对那人还有用吗?
『珏……喜欢你…好爱你……』
『朕要立你爲后。』
『……』
对方欢爱时的剖白、霸气的宣言……一句句,一幕幕,如同尖刺般一针针密密地扎进他心里—他白着脸,抖着手,再灌进了一口酒。
唔……这所谓西域进贡来的葡萄美酒,也未免~太苦了吧……